馬車轆轆而去,只留下兩人心中各自苦澀,偏偏顧綺羅還壓根兒不知道這情形,她剛纔已經注意到曾遠看杏花的目光是滿含着情意的了,有心打趣杏花兩句,但當着應飛鴻和種春風的面兒,這話不好說,再者杏花面皮也薄。
雖是不能說出來,但二奶奶心中已經開始爲這兩個人將來的事籌劃了,這會兒正想着杏花出嫁,自己該給她多少嫁妝?曾遠跟着自己這麼些日子,將來更是自己在外邊的代言人,不用說自是勞苦功高,杏花又是自己當妹妹一般看待的,這嫁妝說什麼也不能薄了。嗯,杏花和曾遠都要有結果了,可春雨怎麼半點動靜都沒有呢?論理她只比杏花小一歲啊,可完全沒看出她對誰有意思,真是的,這孩子太沒心沒肺了……
如此胡思亂想着,也不知顛簸了多長時間,忽覺馬車停了下來,接着蕭江北打開簾子,對顧綺羅道:“前面有個村落,大約幾十戶人家,正好也晌午了,咱們便在這裡開始發糧吧,順便吃個午飯。”
“這叫怎麼回事兒?給人家發糧,然後再自己吃了?”顧綺羅笑着說道,一邊就要站起身來,剛動了一下,便“哎喲”一聲又坐了下去,她詫異道:“這是怎麼說的?怎麼我渾身骨頭都疼?”
應飛鴻和鍾春風如同看怪物般似得看着她,應飛鴻一臉敬佩地道:“奶奶真乃女中豪傑,這雪路難行,走了這一上午,我們的骨頭架子都快散了,我還不敢立刻就站起來呢,您倒猛一下起來了,不疼纔怪,趕緊活動一下,彆扭了腰。”
“我只顧着想事兒,把這個都忘了。”顧綺羅齜牙咧嘴,蕭江北也連忙進了車裡幫她按摩了下四肢,然後一行人才慢慢挪出去。
站在車轅上,只見四野潔白,約莫一里地外,如同是樹林裡隱着個村莊一般,此時正是晌午時分,那幾十戶人家的房樑上倒有多數冒起了炊煙,鍾春風便咕噥道:“咦?誰說他們斷糧了,這不明明有東西吃嗎?”
“是有東西,但吃的是什麼就不知道了。”顧綺羅知道這貨“仇窮”的毛病又來了,也不理會,抓着蕭江北的手跳下車轅,實話說,顧綺羅對這個時代最不滿的就是路況了,從關內到京城,好歹官路還算是平坦的,關外的路那就不怎麼能看了,坑坑窪窪的那叫一個難走,但怎麼說也可以行馬車,可是在這偏僻地方,通往村莊的小路那是連馬車都進不去的,這可把她愁壞了,總不能一人揹着一袋糧食進村吧。
“進去找他們出來背就是。”蕭江北淡淡說完,早有人進了村子,不一會兒,一大堆人跟着跑了出來,看面色倒是激動無比,可顧綺羅總覺着不太對勁,再看過去:好嘛,都是婦孺老幼,一個年輕強壯的男人都沒有。
“怎麼回事兒啊?你們……你們這裡怎麼連個男人都沒有?”
有個鬍子都花白了的老頭兒上前來給蕭江北顧綺羅見禮,其他人都躲在旁邊,看上去有些怯場,不過聽到春雨的話,就有幾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兒站出來,拍着胸脯道:“怎麼沒有?我們難道不是男人?”
“去去去,毛還沒長齊呢,冒充什麼男人。”鍾春風揮着手驅趕,卻聽男孩兒們不服氣道:“雖然我們小,可四五十斤的東西一口氣背進村不費勁。”說完,目光就都像後面十幾輛馬車上的米麪袋子看過去。
老村長將男孩兒們趕了回去,然後纔對蕭江北道:“回稟總兵大人,我們村中的男人們都打獵去了,這天寒地凍的,村裡已經沒有糧食,今年秋總督府收的野味又多,所以村子裡沒有多少存貨了,再不打獵,一村子人都要餓死。”
“有沒有這樣嚴重啊?你們村裡還冒煙呢,當我們沒看見?”鍾春風到底還是問了出來,卻見老村長黯然道:“這會兒也做不得假,公子可以進去看看,我們沒辦法,都是煮的樹皮草根和獸骨,那些能吃的骨頭已經吃了,剩下這些實在太硬,但是和水煮了,好歹也可以嚼點渣子下來。”
“唉!這過的都是什麼日子啊。”顧綺羅聽得眼淚都快下來了,但看這一村的人,倒都沒有什麼怨氣,臉上也沒有被生活苦難磨平了的麻木,那邊還有些人在小聲議論着,可以聽到有些人一開始對自己等的態度不太友好,不過等到有人告訴他這是蕭總兵和總兵夫人後,態度立刻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先前顧綺羅出錢給方圓幾百裡內的人修葺房子過冬,這村子也曾經受過她的恩惠,所以知道她和那如狼似虎的總督府不一樣。
老村長極力邀請他們進村,顧綺羅命人將糧食分發下去,那幾個小男孩兒果然奮勇當先,不但是男孩兒,一些老人女子也都紛紛幫忙,有那身體強壯些的女人,能扛一百多斤的稻米,戰鬥力令人咋舌。
來到村中,老村長指着村東頭的幾座石頭房子對蕭江北道:“我們村裡原本就沒有多少茅草屋,自從得了你們的錢,多數倒是買了糧食和被褥,只有這幾座是蓋起來的石頭房,也幸虧如此,不然今年冬天雪多,尤其這一場大雪,要是茅草屋,早就壓塌了,人都得埋起來,往年哪一年還沒有幾個凍餓而死的人?我們難受也沒有辦法。今年倒是虧了那些被褥,到現在還沒死人。”
村子裡果然吃的都是樹皮草根獸骨,如今有了米麪,老村長等人連忙把村裡所有人家的肉收集起來,總共能有三五斤,和米飯一起做了,招待蕭江北等人,只是大家看了這村裡情況,個個心情沉重,哪好意思吃他們的飯?不過吃兩口意思一下就得了。
因爲還要趕路,所以蕭江北等人就要動身,老村長得知他們還要往前面去接濟其他人,十分感動敬佩,又對蕭江北道:“我們這邊的人也養不起馬車,到了冬天,都是用狗拉着雪橇往來,那個比馬車輕便,走的也快,大人看有沒有用?若有用,我把村裡的雪橇和狗都給你們。”
蕭江北來了遼東後,也聽說過這狗拉雪橇,顧綺羅更是在現代就對這種特殊的交通方式聞名已久,應飛鴻鍾春風則是聽都沒聽說過,其他人也十分好奇,等看到老村長示範了下後,都紛紛表示這的確比馬車方便不少,可惜數量不多,所以那麼多糧食根本沒法弄,但衆人仍是要了幾架,大家都覺着人要是坐在這上面,大概比坐馬車舒服些。
狗拉雪橇這東西的確新奇,一開始大家都熱情高漲,連蕭江北都忍不住和顧綺羅一起坐了一會兒,但不到半天,鍾春風這貨就率先受不了了,哆嗦着青紫嘴脣道:“雖然骨頭不受罪,可這凍得人受不了,我還是回馬車裡吧,寧可骨頭架子散了,也比凍成冰塊兒強。”
有他帶頭兒,其他強自堅持的人也都不幹了,紛紛鑽進馬車,蕭江北和他的親兵也上馬而行,於是那幾只雪橇仍做了糧食車,好歹也能放二三百斤的米糧。
連着走了兩天,接濟了四五個村落,終於這一天晚上到了長白山腳下,這還是因爲大雪未化開,也沒有凍成冰地,不然兩天根本到不了。
長白山腳下足有好幾個村落,聽說冬日裡資助他們銀錢的蕭總兵和夫人親自到了,要給他們發米糧過年,因此男女老幼全趕來了,這些村子和沿路的村莊並沒有什麼兩樣,青壯男人全去深山老林裡打獵了,剩下些老弱婦孺看守門戶,蕭江北等人的意外到來簡直如同神仙下凡一般,讓這些人歡喜的險些昏了過去。
因爲唐萬年的橫徵暴斂,女真和各族部落對於真正的大夏人是抱着仇恨態度的,不然遼東這裡的摩擦也不會逐年升級。然而對於蕭江北和顧綺羅,這羣人卻都是抱着無比感激的態度,他們從來都只看到那些官員來和他們要獵物毛皮銀錢柴炭,恨不能刮地三尺的貪婪模樣,但是從沒見過有人肯拿出錢來幫他們修葺房子,給他們買被褥,買米糧,如今眼看大夏的新年就到了,他們竟然冒着大雪過來送糧,這哪是官員該做的事情?就是他們信奉的神,也從不見這樣善良的。
到了這裡,就不用急着再趕路了,反正再怎麼趕路,也不可能回到總兵府過除夕,於是蕭江北等人便在其中一個村子裡住下,到晚上,得到消息的女真族首領完顏明和各族部落的首領都趕來了,他們震驚於蕭江北的舉動,又知道侯爺夫人也在,於是紛紛拜見,說了許多感激的話。又命人宰殺自己帶過來的牛羊,要好好招待蕭江北一行。
夜色降臨,雖是天氣嚴寒,但雪地上燃起了篝火,烤羊的香氣四溢開來,大大小小的人們在歡笑着,大聲的唱歌。蕭江北和顧綺羅鍾春風應飛鴻等人在一起,默默看着這一羣老老小小:他們是如此的容易滿足,只要有一頓飽飯,就能夠綻開最快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