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光線昏暗,冷冷清清,煙霧瀰漫中,只見先前那個中年人正蹲在地上熬藥。他臉上的血已經擦洗乾淨了,可能是因爲疼痛,身體不時的抖動,並且發出一種低低的呻吟,看起來十分可憐。
“大叔。”
我叫了一聲,他才注意到我們,先是愣了一下,隨後低頭繼續熬藥。
我嘆了口氣,掏出幾百塊錢向他遞去。
“去衛生所檢查一下吧。”
那人推開我的手,冷冷的說:“對不起,我不認識你們,不能要你的錢。”
我一怔,向風直截了當的問:“你知道村子裡鬧邪煞的真相,對不對?”
那人看了向風一眼,似乎被他的氣場壓的不敢直視,眼神慌亂的移開了,但隨後就恢復了平靜。
“你們走吧,走的越遠越好,不要介入進來,更不應該管我,就讓他們打,打死我我就解脫了…”
“解脫?”我‘哼’的一聲,站了起來,“你知不知道我們有一個同伴昨晚被不知名的東西引進你門口的池塘裡差點淹死!你解脫了,那些被邪煞害死的人怎麼辦?!”
“我沒用!我沒用!…”那人忽然哭了起來,雙手揪着頭髮,“我什麼也做不到,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們死,什麼也做不到…”
“唉…”我的心一下子軟了,“告訴我們吧,這裡到底有什麼,我們來對付。”
“不。”那人拼命搖着頭,“你們對付不了的,走,快走…”
“我們就是爲邪煞事而來的。”向風說,“還有就是有一個人想問你認不認識,她的名字叫楊春梅。”
那人突然像觸電一樣猛地一震,古怪的看着向風,“你,你們…”
“你認識她。”向風冷冷的說,“楊春梅是文革後期搬到這裡來了,我們懷疑,她懂一種家傳的養邪煞的咒語…”
那人抓狂的大吼了一聲,那樣子似乎想要撲過去把向風給撕了。向風冷冷的站在那裡,一動都不動。那人渾身顫抖,片刻後恢復了平靜。衝我們擺了擺手,朝裡屋走去。
來到裡屋,那人指着桌上相框裡的一個老太太,有氣無力的說:“她就是楊春梅,我的母親…”
我心裡想,我們果然沒有料錯,這人就是楊春梅的兒子,按家族輩分論起來,小晴要管他叫表叔。
我們把來意說了一遍,我對那人說道:“我們沒有懷疑你或者你母親的意思,害小晴父親的可能是家族裡的其他人。我們只是想知道,當年你們家族四分五裂的原因,還有其他那些人搬去了哪裡…”
那人顫抖的掏出一根菸點上,猛吸了幾口,然後就陷入了沉思,自言自語一樣講了起來,“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我現在想起來都會做噩夢…”
“我父親是倒插門落戶到我們縣城的,我們那個家族是當地最大的一個家族。家族裡輩分最大的人是我的三姥爺(小晴的太爺爺),在解放以前,三姥爺是當地的風水師,連帶着,家族裡的其他一些人,像我父親他們,也從事了這一行業。
“但我父親的本事不怎麼高,幫別人錯選了幾次墳地,搞的人家破人亡,遭到了報應,前面和我母親生下的好幾個孩子都夭折死掉了,直到四十多歲纔有了我。那已經是解放以後了,我小時候上學天天被同齡人欺負,他們都叫我牛鬼蛇神的兒子。
“後來到了文革,我家裡差不多每天都有人去抄,我父親他們就被拉去批鬥,寫悔過書。三姥爺因爲年紀最大,又是家族的管事人,被關在了倉庫裡(王老闆買下的那座老宅)。關了放,放了以後批鬥遊街,然後再關,一直折騰到一九七四年,三姥爺被送回家裡時全身是膿,兩條腿都已經斷了……
“所有人都一邊哭,一邊看着他。可是,三姥爺卻躺在牀上呆呆的傻笑。當時我站在他旁邊,我就覺得他那種笑容特別古怪,笑的我心裡直發毛。忽然間,我看到三姥爺嘴巴在動,似乎在說着什麼。我湊過去以後,聽到他在說,都得死,一個也跑不掉,都得死,一個也跑不掉…”
那人繼續說道:“三姥爺當時有點神智不清,我被他那種樣子,以及他所說的話給嚇到了。就在這時候,我忽然看到我三姥爺褲腰裡拴着一個像八卦一樣的東西。可能因爲藏的嚴實,先前被衣服蓋住,因此送他回來的那幾個民兵沒有發現。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夜的噩夢,夢見我三姥爺變成了一個怪物,咬死了家族裡的所有人。
“休養了幾天,三姥爺恢復了神智,每天坐在牀上,一言不發的望着窗外,臉上不時露出一種殘酷的表情。這天中午,三姥爺把家族裡的長輩們招到了屋裡,其中有我父親,我舅舅,還有我一個堂舅(小晴的爺爺),那個堂舅是我三姥爺的親生兒子。
“我們這些小輩都被攆到了外面,我很好奇,一個人偷偷溜到屋後,趴在窗口往裡面看。我看到我三姥爺拿出一個東西,正是我那天看到的拴在他褲腰裡那個木八卦。那八卦上刻的有字,只是離的太遠,我看不清楚。
“三姥爺指着那八卦對衆人說,那東西是他在被關的那倉庫裡面找到的。也不知道那些民兵從哪裡蒐羅來的,當作‘四舊’扔在了裡面…我只聽到三姥爺說要報仇什麼什麼的,想繼續聽時,我父親看到了我,朝我瞪了一眼,我就沒敢聽了。
“第二天,我那堂舅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一根石柱子,每天把自己關在屋裡,在那柱子上刻寫些什麼。總之,那幾天,我們家族的那些長輩們一個個都顯得神神秘秘的。我很好奇,問我父親,被他罵了一頓,說讓我不要打聽。後來的一天,我那堂舅從屋裡出來說,東西刻好了,今晚就可以行動。
“從那天晚上開始,連續好幾個晚上,我父親和那幫長輩們一到了半夜就扛着鐵杴出去,也不知道去幹什麼。持續了大約十天左右,我父親有天回來自言自語的說,這幫狗日的,一個也別想有好下場。那天晚上起,我父親他們就沒有再出去過了。
“又過了七八天,有消息傳到我們縣城,說關過我三姥爺的那個倉庫,看守倉庫的民兵失蹤了,同時失蹤的還有一口被當作四舊扔在倉庫裡的古鐘。找了很久都沒找到,便認爲那民兵監守自盜,把古鐘偷走躲藏起來了。後來把那民兵的家人拉出來批鬥了一番,便不了了之了。
“又過了大概一個多月,當初批鬥過我三姥爺以及我們家族那些長輩的人開始一個個死去。一死就是一大家,有的是掉河裡淹死的,有的是發瘋投井自殺的。短短兩個月不到,死了個乾乾淨淨。消息傳到縣城,我們家族的人表面上不說,但每個人看起來都很振奮。我當時想,那民兵的失蹤,以及後面這些人的死去,一定跟我父親他們前段時間經常出去有關係。
“後來的一天,不知道是因爲太興奮還是什麼別的原因,我三姥爺開始變得迷糊起來,每天躺在牀上時不時大喊,報應,讓你們害人,報應,讓你們害人…家族裡的那些長輩都嚇壞了,生怕被外面的人知道。
“這天晚上,那些長輩們湊在院子裡低聲商議着什麼。忽然間,我那堂舅哭喊了起來,他是我父親,也是你們的叔伯呀,你們怎麼可以這樣!一個長輩低聲喝道,哭什麼哭,他活不了多久啦,你願意全族的人都被他給害死嗎?!
“隨後,我那堂舅被幾個人架起來,擡進了屋子裡。我躲在樹後面,偷偷的看,就看見那長輩問衆人,誰去動手?那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我舅舅一咬牙說,我去!
然後他就朝我三姥爺住的那屋子走去,過了好一會兒,我舅舅搖搖晃晃走了出來,剛出來就摔在了地上,褲子都尿溼了。
“之後,家族裡的婦女還有我們這些小輩們都被叫了過來,先前那個長輩告訴我們說,我三姥爺死了。他們把我三姥爺裝進一口提前準備好的棺材裡,擡起來就往城外走。當時文革還沒鬧完,別說辦喪事,像我們這種黑五類家族裡的人死掉,有口棺材埋葬就是謝天謝地,更不會有人查死亡原因。
“就這樣,我三姥爺被擡到了城外的一個土坡,把墳坑挖好,正準備落棺下葬時。棺材裡忽然傳出一種‘咯咯吱吱’的聲音,那是指甲抓撓木板發出來的,隨後,所有人都聽到我三姥爺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放我出去,我好悶啊…’。膽小的當時就嚇哭了,我舅舅怪叫一聲暈了過去。
“先前那長輩一咬牙說,落棺,下葬!…就這樣,我三姥爺被活埋了,活埋了呀!”
我已經聽的呆住了,就感覺從腳底有一股涼氣升上來,不由自主打了個冷顫。一個家族的長輩被活生生的埋掉,是怎樣一種慘絕人寰的悲劇。這不僅是一個家族的悲劇,也是一個時代的悲劇。就連一向沉穩冷靜的向風,臉上也有些變色,身體微微發顫。
看來,王老闆買下的那處老宅裡的宅煞,就是當年失蹤了的那個民兵。他被小晴家族裡的那些先輩們埋在地底,變成了一個帶有詛咒性質的邪物,用來報復文革中的那些惡人…
那中年人痛苦的閉着眼睛,渾濁的淚水順着消瘦的臉頰往下流。
待他情緒平復些,我問道:“之後呢?”
“之後…”那中年人說,“我舅舅就被嚇瘋了,因爲他親手掐死了我三姥爺,沒想到,我三姥爺在棺材裡活了過來。那些長輩們怕我舅舅瘋瘋癲癲走漏消息,想用同樣的方法除掉我舅舅。我母親拼死將我舅舅保住,偷偷將他送進了太行山裡。
“可是,事情並沒有結束,從那以後,我們家族裡就不太平了,互相猜忌,懷疑,並且經常有人做噩夢,不是夢見我三姥爺在墳墓裡大叫,就是夢見他爬出來找我們索命。
“我那堂舅(小晴的爺爺),更是恨每一個人,因爲是我舅舅他們親手殺死並埋葬了他的親生父親。家族裡再沒有了往日互相扶持的和睦,除了仇恨,就只有惶恐。每一個人,要麼擔心被我堂舅報復,要麼擔心自己會像我三姥爺一樣被活生生埋掉。
“自從批鬥過我們家族的那些人全部死掉以後,就沒人敢找我們的麻煩了。就連縣上那些居民見到我們都躲的遠遠的,生怕跟我們說句話都會沾上某種不知名的晦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