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鬼一聽我要休夫，先是愣住，然後哈哈大笑：
“你？休夫？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後合，一雙眼睛眯得連條縫都看不見。我有些莫名，臉上掛不住：
“有那麼好笑嗎？”
酒鬼點點頭：“你們結婚纔多久，你知道冥婚意味着什麼？你真的想好了嗎？”
他一連問了三個問題，除了第一個我答得上來，其他的我有些遲疑。
酒鬼高深莫測：“自古冥婚，違逆天命。凡是結成儀式者，陰魂一方修爲減半，兩人行成命運共同體，普通人陽壽將近時，兩個人會被同時送往地獄十八重接受苦情獄酷刑，出獄後如果還不認錯，就會被散魂，將碎片丟去忘川河底。雖然你和那小子有夫妻之實，沒有冥婚儀式。但天命難違，那小子估計現在修爲銳減，不然也不會到現在都沒出來找你。丫頭啊，大叔我知道你要休夫的目的，你是想把這檔子事兒一個人給扛下來嗎？”
我沉默，酒鬼大叔看上去挺混球無賴的，可是他看得出我的心思。
“沒錯，如果冥婚可以結，那也可以離。大不了我休了他，兩個人各過各的。反正……反正我也不喜歡他了！”
他一臉不信，直接道：“不喜歡？那還不簡單，最好不要離，折磨死了更好。那臭小子一半修爲都給你填命了，你乾脆把剩下那一半也拿來，湊一條整的，多好！”
“你！”分分鐘要被他氣死，酒鬼大叔道：
“你們小年輕人啊，就是任性，想一出是一出。想結婚的時候，排除萬難，什麼從一而終、此生不渝的，說的比唱的還好聽！恨不得把這輩子發的誓全都預支咯。啊，現在出問題了，說不愛就不愛，說離婚就離婚。你以爲冥婚是什麼，過家家嗎？毛病！”
我被他訓得一愣一愣，鼻子發酸，忍不住哽咽道：
“那我該怎麼辦？我不知道是冥婚……他騙我說什麼事都沒有，可是他卻一個人偷偷扛了。偏偏那時候我還因爲家裡人的事情跟他生氣，我……我還拿匕首捅了他……”
直到後來眷生告訴我，九哥爲了護着我天命關鍵人的身份，寧可違背天命也要跟我冥婚。他當初一直想送我離開這裡，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保護我。可是，毫不知情的我卻因爲父親的死，家人的滅亡遷怒他。
剛纔在水裡，我想了很多，迷茫無助，真的不知道該以什麼身份再去見他。
一直以來，他都在默默付出，什麼也不說，我又氣又恨又很感動。這些糾結的情緒被酒鬼看在眼裡，他忽然拔高嗓音，說：
“你捅他又沒做錯，有什麼好內疚自責的？他活該，那小子就是欠揍。大叔我挺你。”
“……”
不按套路出牌的酒鬼大叔生生把我的眼淚逼了回去。
卻聽他惡狠狠地教訓說：
“陰燁塵那個臭小子，悶騷又腹黑，喜歡逞強，啥事情都憋在心裡不說，跟個悶葫蘆似的。這感情是雙方的事，是需要溝通的嘛，他啥都想替你做主，把你矇在鼓裡。結果你瞅瞅，這不就好心辦了壞事，做了好事不承認不說明白，指望對方猜、發現，兩個人過日子又不是捉迷藏？給他點教訓也是應該的。不過你也有不對的地方。”
我一愣，他話
鋒一轉繼續數落道：
“你沒事跟自己較什麼勁啊，他不說你就不會問嗎？鼻子底下那嘴是幹嘛使的？都做陰魂這麼久了，還邁不過生死這道坎，也活該你被人頂包！人家風風光光地結婚，自己跑來這裡受苦。唔……不過嘛，你要是不這麼作，這會也就不會在這裡聽我的教訓了。”
他話裡有話，還挺有禪意在裡頭，我整個情緒都被他帶跑偏。
他安慰人的方式……還真是與衆不同。可是卻讓人覺得，話糙理不糙。
“丫頭，你現在還相信天命嗎？”
他很認真地問我，我心口一緊，剛平復的心情再一次波動，忍不住反彈道：
“爲什麼還要信？如果不是因爲它，我現在就不會變成這樣，我們全家也不會那麼慘。大叔，你也許會說我是個自私的人，你也許會說，我的父母當年爲了躲避天命懲罰，襲擊陰差還陷害陰差，他們就該死。可如果不是因爲愛……如果不是因爲想要更好的活着，就不會有我的存在。如果那場車禍我爸爸順應天命死掉了，那我就會變成一個孤兒，甚至活得比從前更卑微。天命既然信守公平，可爲什麼好人總也活不長，有愛的人也要接受懲罰，而那些大奸大惡的人，卻可以通過賄賂陰差獲得大把的時間？”
我想不明白，也很氣憤這樣的不公：
“天命太大了，我只是一個小小的人兒，想要有個溫暖的家，想開開心心地生活，連這麼卑微的願望，它都不肯滿足我，我爲什麼還要信它？”
酒鬼臉色慢慢變嚴肅，兩條深刻的法令紋好似命運車輪碾出的軌跡。他沉聲解答：
“丫頭，你所說的天命未免狹隘，那充其量只是你個人和家族的命運。如果說，天命是天上的銀河，那這世間每個人的命運就是組成銀河的星星。一顆兩顆星星的確無法撼動銀河的亮滅，但是如果成千上萬顆星星都出了問題，銀河就會暗淡、移位甚至崩潰。我知道你還會說，你和臭小子忙活了大半年，已經在很努力地想讓滅掉的星星重新亮起來，焉知你們的一舉一動是不是天命當中的一部分？”
他把我說懵了，腦海裡就一個念頭擰巴着：
“難道你的意思，我們之前那麼拼命地找回天命關聯人都是無用功嗎？”
“杯水車薪。”他斷言：“丫頭啊，就好比整個世界都流行感冒，病毒開始橫行，你們前防後治，可病毒蔓延的速度要比你們防衛的速度快多了。徹底根治病症光靠後期補救是不夠的，要從源頭斷絕。你想想，事物之間都普遍聯繫，牽一髮而動全身，就如同蝴蝶效應。你有心救你的前男友，卻被他的現女友推下樓；臭小子捨不得你變成鬼，就拿你老爹引魂。”
“可是……那也不是我願意的啊……”
“是，你不願。可這世間的糊塗事，又有幾件是心甘情願的？誰從一開始就想做壞事？那個元祐，你以爲他願意和臭小子鬧掰？如果沒鬧掰你們倆能去神屠裡把關鍵證據找出來？如果沒這個證據做誘餌，你以爲臭小子能那麼輕易地回來？這事情啊，它經不住推敲，稍微較點真兒吧，你就會發現，好像一切冥冥中都是註定的。怎麼當時一瞬就會有那個念頭呢？”
我沉默不語，酒鬼講的頭頭是道，一時還反駁不來。
“人爲
什麼總是會後悔，還不是因爲當初有太多的選擇？可是有選擇就會有取捨。拿起一樣，就必須放下一樣。你以爲普通人的生活就很普通嗎？這天命河裡的每一顆星星，都有自己的喜怒哀樂，人生不會皆大歡喜，命運不會總垂憐一個人更不會總坑同一個人。而在那一瞬間產生選擇的念頭，我們將之稱爲……天命。”
酒鬼語重心長：“天命不可違，世人的誤解，以爲違背天命就會惹出大禍，就是不詳的紛爭。但其實真諦在於，你努力改變天命，改變地只是產生的結果，卻無法改變那一瞬間的念頭。因爲……時間是不可逆的，誰也無法回到過去改變抉擇。就像臭小子再後悔也不能回到二十年前那個夜晚，改變去勾你老爹的魂魄這選擇；就像你再難受也不能回到十幾天前，不去捅他那一刀。”
“時間不可逆，天命不可違。就好比撒了一個謊，就需要無數個謊言去彌補，但最終謊言還是會被揭穿。你們費盡心思去修復天命，可是天命不會靜止，在改變、在產生。臭小子就是把天命波及到的所有人都找到，按着引魂簿上的指令把他們重新歸位，也不過是在繼續更改天命。至於改好，還是改壞，那就很難說了。”
他嘆着氣，兩手一攤，無奈地說：
“所以你看，你們倆這不是在作死麼。一個費勁力氣地縫補天命，偷偷摸摸地要把你從天命的圈子裡摘出來；一個哭哭啼啼地後悔自責，把自己泡在池子裡半死不活就想着出去把話說清楚，要休夫。有意思嗎？這不是無用功是什麼？”
“……”
“再來說你的父母，陷害陰差這事不論對錯，只論該不該。你家人謀求幾十年小幸福，就罔顧天命，膽子未免太大。當然這事跟你爸沒啥關係，都是你外婆和你媽聽信溟烈的主意動的心。”
“你說什麼！”我大吃一驚，這怎麼又扯到溟烈身上了。
酒鬼無所不知，對我的反應也見怪不怪，只道：“你還沒出生那會，溟烈就已經開始計劃這件事了。他知道你外婆因爲泄露天機害怕受罰，一直在找高人補救。於是他就開了條件，誘使你們一家設了這麼個局，陷害陰燁塵咯。不然，你外婆和你母親怎麼會有那麼大的膽子？”
明白了，全明白了……
原來我們一家早就淪爲別人的棋子，怪不得爸爸在世時就知道陰燁塵的存在；怪不得外婆曾說她找了一位高人給媽媽改命，那所謂的護身符，根本就是一道催命符！
外婆散魂時，曾說“罪惡因果，都是定數”，那之前她應該從沒有料到，自己幫着陷害，轉頭全家就被那個人抽走魂魄，封在牆裡。
那時候我卻什麼也不知道，還以爲外婆的一聲“謝謝”，全是感激，現在想來，更多的是懺悔吧……
“丫頭，你也不用覺得內疚自責。我說了，你的家人作爲，沒有對錯，只有該不該。她們爲保護家人，被人矇蔽，犯下罪過，也都用生命做了償還。”
“……”
“天命是沒有辦法被左右的，只有想渾水摸魚的人才會大張旗鼓地搞這麼一出來定一個人的罪。丫頭，你不屬於幽冥，幽冥裡的人都太軸，只有你才能把這個道理給禿嚕清楚，才能把所謂的‘天命混亂’給平息了。這，就是我今天，爲什麼在這裡等你的原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