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屏氣凝神，取出燁之匕，手中結印開始默唸摧毀神卷的法訣。
摧毀神卷，並非想的那麼容易。首先，需要一個合適的契機，新舊交替的時刻；其次，需要將神卷覆滅的衝擊凝聚在最小的範圍之內，嚴防威力擴散，對幽冥造成不可控的摧毀；最後，需要一件神兵。
四周封閉的結界在法訣的催動下凝出了新的一層，我忍不住看了一眼陣中依然凝神，用自己的力量修復結界的兩個人，心中一怔。
一切還是按着既定的軌跡運轉，我曾在幻境裡看到的場景，並不是想象，它真要要發生了。
是宿命的安排，或者是我自己的選擇。
九哥還在拼勁全力彌補殘缺的結界，他身邊的青色身影，側身站着，身形被九哥擋住一些，不過看上去卻十分眼熟。
我愣住，不禁往前走了兩步，直到看到閻王的面目，才恍然大悟。
原來酒鬼大叔，就是閻王東羅啊……
回想他在鬼蜮對我的的諸多照顧，他的一字一句，一舉一動，都不太像個高高在上的閻王。但是，他對越先生很熟，對九哥很熟，對一切都瞭如指掌，他一直一靡初的身份，行走在幽冥之間。
兜兜轉轉，雖然以不同的身份接觸過，但我麼那這些人，歸根究底，都是爲了這場浩劫的終止。
大叔靡初……於我亦師亦友，他曾經說不會插手天命的事，認爲天地之間，能力越大，受到的約束，肩上的責任就越大。當時他幫我都是間接以書本教授，從不會親自沾染到事件當中。
這麼多年，身爲閻王，他一直缺席幽冥的治理，可是作爲靡初，他卻無時無刻不在爲這裡的安定努力着。
結界毀天滅地，力量強大，如果不是他一力當先，爭取時間，恐怕沒等我折返回來，幽冥就已經不復存在。
我心一橫，並肩與他們站在一處，形成一個三角，閉上眼，開始將全部的經歷都投入到法訣當中。
“月兒……？”耳邊忽然想起九哥的聲音，我心神一動，卻還是忍住沒有停止，神卷似乎與我產生了感應，開始顫抖、撕裂，甚至成精了一般想要逃開束縛。
“你在做什麼？”他隱隱不安的聲音暴露了他的內心，我狠下心，繼續念，沒有絲毫動搖。
“月兒，住手！”
他驚慌失措，眼睜睜地看到我動手摧毀神卷，語氣裡全是難以置信和不解！
下一秒，我就感受到了一股無形地阻隔力量，我知道，是他在阻攔我。
那股力量綿綿有力，源源不斷有後勁，即便我用盡全力也無法繞開阻隔。
睜開眼，只見之前的三足鼎立已經變成了兩兩相對，九哥在壓制我出手，一臉無奈地看着我。
我停手，神卷像掙脫開束縛，又開始啃食禁錮它施展的結界，九哥還來不及跟我說什麼，就趕緊又施力維持。
“九哥，你守護的東西，已經面目全非。苦守已經沒有意義，人間有四季的更替，天命也不例外，新規的誕生勢必要以毀滅舊規爲代價。我跟你一樣，都希望這一切能重新開始，恢復秩序！但是，這一步之前，神卷和天命都必須捨棄！”
我什麼都不怕，就怕他不能理解，然後鐵了心地阻止我。
“月兒，我知道，我已經想明白了，我不是生氣你所做的。只是——你知道毀滅天命意味着什麼？你能保證你這樣做就是挽救幽冥？不論什麼人，更改天命都會付出代價，我不想你冒這個危險！”
他看着我，嘆了口氣：“就知道你有可能根本不會聽我的話，會回來找我……月兒，你要做什麼，我大概猜得出來，而且，先生也已經多少告訴了我，可是——”
他不甘心地看着我：“你是我的妻子，我怎麼忍心讓你以身犯險，現在，立刻停止法訣，剩下的事情交給我！”
他想要將我拉出去，可是我卻竭力穩紮在原地，不肯離開！
“陰燁塵，我不是逞強，我也不是爲了你才做這樣的決定！你先聽我說——”
我掙開他的禁錮，大喊着解釋：
“我也是陰差，我也應盡一分責任！現在已經不是你願不願意的事情了！你根本就沒有資格來毀滅神卷！除了我，任何人，只要敢動毀滅神卷的心思，都會和神卷落得一樣的下場！”
他愣住，難以相信：“你胡說，明明是我——”
“是，一開始是你，因爲你是越先生培育的繼承人，他從一開始就對你寄予厚望，他知道有一天，天命會越來越亂，會失去控制，所以從很早之前就在準備新舊規矩交替的人選和事宜。但是，計劃不如變化，溟烈突然叛變嗜殺同門，先生甚至來不及將神卷的所有細節告訴你，就散魂死了。”
他眼中閃過一絲痛苦，我強行忽略，一下一下戳着他的心窩：
“雖然你並不知道修復天命最正確的做法，但先生早已經把最重要的東西傳給了你，就是燁之匕。它是和神卷一同誕生，還有它纔有可能在毀滅神卷的同時，再生出新的神卷！”
燁之匕，就是越先生準備的神兵。
我握緊它，堅決表明態度：“而現在，我纔是它的主人！”
陰燁塵據理力爭：“不，不會的！你不能這麼做，月兒！”
“怎麼連你也變得婆婆媽媽！”我氣道：
“陰燁塵，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你阻攔我一刻，危險纔會多一分！”
“……”
“可是……讓我拿你的安危去賭，我做不到……”他猛地抱緊我，坦誠道：
“月兒，一定還有別的辦法的，燁之匕是師神兵，可是師父的寶貝不止這一件，我還有恃炎劍，我也可以代替你讓神卷涅槃復生！我只求你不要這麼殘忍對我，你要是出什麼事，我……”
他向我示弱，滿面痛苦。如今的我們，身份彷彿和一開始掉了個個，我義無反顧，他卻畏懼不前。
但我心中又何嘗不覺得難過？
那個代價誰也不知道會是什麼，我這一走，很可能就走不回來了。
神卷涅槃，前所未有，一切都是越先生所說，並沒有人試過。
但是，走到這一步，好像真的已經把生死置之度外，我緊緊攥着他的手，幽幽開口：
“九哥……我知道你心疼我，捨不得我，害怕我受傷。可是這一步是我思前想後做下的決定，以前的我，總是躲在你的身後，迴避風雨。但這一次，我也希望能爲自己堅守的陣地做點什麼。”
“月兒
……”
“幽冥是存留還是滅亡，就看它了。我們努力了那麼久，不就是希望陰陽兩界都能夠迴歸平靜，秩序井然。你忘了你在地獄裡受的苦？你忘了爲天命犧牲的那些無辜的人？你難道忘了這纔是陰差固守的使命？”
他抱得更緊，恨不得將我攬進骨頭裡，“我都知道……曾經以爲我可以做到無情無心，原來在面對摯愛和職責的選擇，原來我也不過一屆凡夫俗子……”
我隱隱感受他落在我肩膀上的眼淚，滾燙而沉重，洇在我的衣服上，好似告別的信物。
“九哥，你要相信我，我是下定決心毀神卷，但是我也下定決心，不論如何，也會活着回來見你！”
他身軀一震，還是依依不捨，我低聲在他耳邊：
“我還等着和你一起回人間，等到一切塵埃落定，你再給我買曇花凍，我爲你做好吃的蛋炒飯，好不好？”
“月兒……我答應你。”
“別擔心……”我笑着看他：“我的第三個願望，九哥，你生我生！”
離別前的最後一吻，纏綿熱烈，用情極深。
分開時，他已眼眶發紅，卻生生忍着，承諾道：
“你去吧，我就在這裡，陪着你。”
我強忍心中的難過，點點頭，再一次閉眼，繼續催動神卷的毀滅。
鬼氣凝聚，形成氣柱，幾乎要和天際相連。
那神卷的光芒越發刺眼，即便我閉着眼睛，也能感受它劇烈的震動和奪目的光彩。
就像是秋天裡蝴蝶的最後一舞，耀眼璀璨，耗盡生命裡的最後一絲光與熱！
而但光芒散去，入枯燈臨滅之前的垂死掙扎。一瞬，傾天白光以神卷爲中心，轟然散開。
如光波一樣，一圈一圈，盪漾出去。
咔嚓——
碎紋漸漸擴大，急速蔓延，神捲開始冒煙出現火星，在遇到空氣以後，轟然燃成了一團火焰。
就是此刻，我猛然正眼，大喝一聲，掐着最好的時機，將手心呃燁之匕果決祭出，毫無懸念地釘在那個火球的中央！
火舌猛得一竄，幽藍的火芯裡慢慢被燁之匕割出一道一道奇奇怪怪的形狀，而那些不同形狀的裂縫裡，慢慢的滋生出新的絹帛。
在燁之匕衝入火球的那一剎，灼熱的火舌舔舐着匕首，使我的魂脈瞬間焦灼！
只覺得渾身都滾在了火裡，所過之處，靈魂戰慄，禁不住發出刺耳的尖叫。
看着新生的絹帛，我和九哥都眼前一亮。也顧不上疼了，只能忍着，一點一點用匕首將熊熊燃燒的神卷剝開，讓新的絹帛裸露出來。
可這東西生得很慢，我只覺得握匕首的右手都快被燒化了，那個絹帛才露出一個小小的角。
中途有些撐不住，手臂發酸發疼，一晃，火球險些從懸浮狀態掉落下來！
“月兒，你沒事吧？！”
九哥嚇得上前扶我，卻被一直觀默的大叔拉住。
“先生！？”
靡初剛纔一直在維持法陣，鬼氣幾乎散盡，知道剛纔才慢慢緩過來。他臉色蒼白，看了看我，挪開目光，一直擋在我和九哥中間：
“法陣已成，你要是碰她，就會功虧一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