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消失以後,我就再也睡不着了。
陰燁塵又生氣了,直到第二天我退房他也沒現身。
我和他之間永遠都是單線聯繫,想想昨晚那個奇怪的夢還有陰燁塵生氣消失的背影,我就有些懊惱。
分明就有點不捨得人家走,可是到嘴的話怎麼就那麼多猜疑呢?
矯情!
胖子被警察守在醫院看着,接受調查,送我們的是新來的一個助理,姓喬。
去機場一路上他還挺風趣,給我們講了很多當地的風味小吃還有名勝古蹟,聊着聊着就說起了江源縣的人。
“我們這一輩的人啊,大部分都外出打工,留下的都是些手藝人,小孩子多,老人多,所以你看鎮子上有時候都空蕩蕩的。你可不知道,每年過年的時候,那小鎮上可熱鬧了,人挨着人,看花燈啊吃元宵,晚上在露水橋還可以放許願燈。橋面上擠得都過不去……”
我心不在焉地聽着,腦子裡還在想工地裡的事情。
申磊接茬說:“那麼擠,要我我可不想出來受罪,去年國慶出去玩,返程給我堵在高速上,我的天,感覺我都開不回去了。”
“可不是麼,現在一到法定假日,城裡人都往城外跑,城外人都往城裡跑,可不就在半路上遇着了?那車啊,恨不得有個縫就能鑽過去,只可惜車身不能變形,卡着半道那就慘了……”
“等一下!”我腦中靈光一閃,叫停了他們,大喊着:“你剛纔說什麼?”
“啊?我說放假路上堵……”
“不是,下一句。”
“……卡半道?”
我搖搖頭,興奮地說:“不不不,上面上面。”
“馨月,你怎麼了?”申磊疑惑,我制止他只盯着喬助理看,他有些發毛地說:
“有個縫就鑽……”
對,就是這句!
前些天在現場聽胖子描述我就隱隱覺得哪裡不對,現在終於想出來了。
“對!縫!就是縫!”
一個十歲的孩子,身量瘦小,那個地井直徑很大,孩子要是失足掉下去一定會掉底,身體又怎麼會被卡在半中央呢?
要說是孩子自己支撐,雖然這種情況也不無可能,但憑普通孩子的心智和毅力,恐怕難以堅持很久。而孩子的屍體撈上來時已經腐爛,雖然不太清楚毀到什麼程度,但應該已經無法還原孩子在井中的真實情況。
我的心裡忽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如果他不是自己掉下去的呢,如果他是被惡鬼附身被控制跳下去呢?
我想起鄒大成千方百計地騙我們去地井那裡,可是楊工卻好心提醒我們不要去。
他……怎麼就知道,去了那裡,我們就會死呢?
電光火石間,好像一切說通,又隱隱約約藏着些什麼小秘密。
如果鄒大成一心想引我們去看那口井,何必半道突然發瘋阻攔我們?
除非,他是希望我們在C區出事,又不會太接近那口井,這樣才說得通。
我想,那口井裡,或許纔是揭開一切隱秘真相的地點,
一個小時後,我再度回到了C區大門,前方是一片迷霧般的未知世界,身後是B市安逸舒適的正常世界。
我嚥了咽口水,勇敢地邁出了一步。
這片地方四圍已經都被警戒線封了起來,比上次來更顯得蕭索沉寂,我捏着定魂玉,憑印象往地井的方向去。
穿過一片裸露的鋼筋擱置區,我的腳步慢了下來,隱隱覺得身後好像有人在跟着我。
我摸出了素袖的小圓鏡,假裝照鏡子,把目光投向身後。
楊工輕飄飄地浮在半空,從鏡子裡對上了我的雙眼。
啪——我一合鏡子,扭頭看着他,努力不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發抖:“你……你——”
“送你一個替死鬼,難道還不滿意?”楊工的身上隱隱泛着黑氣,面色有些不善:
“好好的離開,不就什麼事情都沒有了嗎?你這個小丫頭,怎麼就那麼重的好奇心呢?”
我一步一步往後退着,佯裝鎮定
:“你這個惡鬼,原來你纔是阻止施工的幕後黑手!”
“惡鬼?”他自喃喃,黑氣越泛越重,將他整個人都裹了進去,周身開始發出濃烈的惡臭,像極了那一晚我在賓館房間的櫃子邊上聞到的那股味道。
“你還去過我的房間!”我驚出一身冷汗,這惡鬼從我們一來就已經盯上我們了嗎!
“呵呵,只可惜沒能在那個時候就收拾了你們。丫頭,你雖有寶貝護體,可是一隻腳早已經踏入冥界,死亡對你來說就是早晚的事情。你就算看破了我設的局,也無濟於事,還是下來一起陪我們吧!”
楊工周身戾氣大顯,黑影中只看得見一雙泛紅如血的眼睛。
我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一扭頭就使勁往地井的方向跑,先前膝蓋上的傷還在隱隱作痛,而前方那個神秘的地井也終於掀開面紗。
忽然,有什麼東西驀地抓住了我的腳踝,我大驚,身體已經不自主地撲在地上,石子硌得生疼。我回頭看,也只不過是一截露在地面外的廢舊塑膠線。
四周越來越冷,楊工的寒氣包圍着我,卻遲遲不敢靠近,我忍不住跟他說:
“你已經死了,你不去投胎爲什麼還要留在這裡!你有執念的是吧,你告訴我,我可以幫你完成,你這麼害人,因果輪迴,你會遭報應的!”
“報應!”他發出桀桀的鬼怖笑聲,黑影盤旋,妖風肆虐:
“這世上要是真的有報應!那爲什麼還有人敢殺人放火,還有人無惡不作?臭丫頭,人間是一片煉獄,惡的是人,不是鬼!你問我的執念,呵呵,你怎麼可能幫我完成,我要殺光他們,我要讓他們血債血償!”
話畢,楊工的身形膨脹了好幾輪,張開血盆大口就朝我撲了過來。
我躲開,連滾帶爬上了地井邊沿,這時忽然從井裡又冒出兩道鬼影,我生生止住腳步,大驚,我這是闖進鬼窩了嗎!
來不及多想,身後楊工的那一巴掌毫不客氣地甩下來,我一凜,今天估計要交代在這裡了!
陰風一過,楊工的手被死死鉗制,停在了我的胸前,空氣裡分子震盪劇烈。
陰燁塵,再度凌空出現在我的面前。
我怔怔看着擋在我面前的那個他,毫無畏懼地守護在我身邊,和附在楊工身上的惡鬼決鬥,有什麼東西好像已經在心裡發芽。
陰燁塵長鞭在手,纏着楊工的脖子,毫不放鬆。
“惡鬼,你陽壽已盡,去你該去的地方。”
楊工身體一怔,從裡面飛出一團黑氣,面色猙獰,體型龐大,還散着一股水質腐爛變質的惡臭。
那惡鬼的脖子被鞭子死死纏着,動彈不得,可是他卻依然兇狠,拼命想要掙脫。
陰燁塵懶得和他周旋,說:
“還不肯走?非得比我送你一程?”
“要……要你多管閒事!”惡鬼一直在反抗,陰燁塵二話不說就想了結他,卻在這時,從井裡飛出來的那兩道鬼影落在我們面前,跪在了地上。
“高人,求高人饒命!求您了!”
那兩道鬼影,一黑一青,黑色的霧氣散去,我一看,是那天附在胖子身上後來逃走的那個女鬼
另一個影子小小的,一臉畏懼,還是孩子的模樣。
那女鬼苦苦哀求:
“高人,高人求求您,不要殺他。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求您放過他吧!我們再也不敢胡作非爲了!”
“小芸,不要……不要求他!”
女鬼幾乎是匍匐在陰燁塵的腳下,手指摳着他的褲腿,解釋道:
“高人,求您,我們真的不是故意要這樣的,求您寬限我們一段時間,求您了!”
“死到臨頭還企圖狡辯?” щшш ⊙тtκan ⊙¢o
陰燁塵最討厭這樣油嘴滑舌求饒的鬼了,他剛要動手殺了楊工,忽然那個一直跪在地上的小影子擋在了楊工的面前。
我一愣,那個鬼影不就是失足落井的小男孩麼!
“等一下。”我阻止了陰燁塵,看着那個孩子,有些疑惑:
“他……他怎麼會在這裡!”
女鬼一把將小鬼扯回來:“跟他沒有關係,他什麼都不知道,他只是一個可憐的孩子。”
小鬼縮在女鬼懷裡,一臉憤恨地看着我們。
我有些搞不明白,這兩隻惡鬼害他死掉,他怎麼還跟仇人待在一起?
陰燁塵不滿地看着我:“你添什麼亂,退回去!”說完他又盯着蔫在手裡的楊工,說:
“上次在我身後偷襲的人就是你吧,噬魂水是哪裡來的!”
女鬼怕捱打,急急忙忙說:“我說,我說,是個鬼——”
“住口!”
楊工制止:“不能說!”
女鬼鬼哭狼嚎着:“我不管,我要救你,就算灰飛煙滅也要救你!”
“你出賣了那個人,他們不會放過我們的!”
“反正都不會有好下場,他們也沒多好!高人,我全都說,那個噬魂水,是一個女鬼交給我們的,她是鬼差!是她讓我倆守在這裡,守着地井。可是我們真的沒有幹什麼壞事,最多就是嚇嚇人。”
”還說沒有!”我生氣地說:“這小孩子難道不是你們殺的?”
“不是不是!我們發現他的時候,他就已經死了。只是他也走不了,才一直跟着我們。高人,我說的都是真的!”
陰燁塵考慮了幾秒,對女鬼道:“你——去把井裡的東西撈出來。別想着耍花樣。”
女鬼很是爲難:“高人,那東西我們碰不了……有禁制。我們只是守在這裡,不讓別人靠近……這——您看?”
陰燁塵纔不管這些,一鞭子抽在女鬼的身上,道:“到底是我的鞭子疼,還是禁制疼,你自己選!”
女鬼嚎了幾聲,灰溜溜地下井去拿東西,不一會她兩手冒着煙,顫顫巍巍地把東西遞了過來,滿眼畏懼地縮在一旁。
我一愣,這不是上回元祐從冥界偷出來的冊子麼,長得很相似。
陰燁塵也沒想到會發現這個,他拿鞭子把楊工還有女鬼拴在了一邊的鋼筋上,手掌一翻一擡,那個冊子就自己嘩啦嘩啦地翻動起來。
他一目十行,看的很快,越看臉色越不好。看完以後,他對着三隻鬼說:
“給你們兩條路選,一條,明天我會找一個有點道行的陰陽師來超度你們,讓你們早點去投胎;另一條,我現在就用冥焰流火送你們上路,一步到位,連下輩子都可以省了。”
女鬼害怕地問:“可是那個女鬼差——”
陰燁塵一挑眉,很不耐煩地說:“她已經先走一步路了,你想去和她作伴?”
女鬼大驚,急忙說:“不不不,第一條第一條,我們選第一條!”
傍晚,我一個人回到賓館,申磊還有喬助理一下子圍了上來:
“馨月馨月,你回來了,東西找到了嗎?”
“沒有。”當時急着回來論證我的猜想,又怕他們阻止我,我只說自己有重要的東西丟在施工現場,要回去找。
我有些疲憊,不想應付他們,再說我還有好多問題要問陰燁塵,就說:
“可能是落在別處,當時跑的匆忙,我也記不清了。現場也沒有找到,白跑了一趟。”
“沒事,找不到就算了。你剛纔神神叨叨就往那裡跑,真是嚇死我了。你真的沒事嗎?”
“嗯,我有點累,對不起,把行程給耽誤了。”
“喬助理會幫咱們改簽,明天一早咱們再走。”
我一頓,忍不住看着喬助理,努力裝出一副柔弱的樣子:
“喬助理,可不可以再晚一天,我現在有些不舒服,不知道明天……”
“可以,但是你真的沒事嗎,要不要去醫院。”
“不用,我上樓休息一下,應該會好一點。”
好容易打發了他們,上樓進了房間,就看見陰燁塵四平八穩地坐在椅子上,對面貼着牆壁站在三隻鬼,按個頭大小排着,一個比一個委屈,眼巴巴地看着陰燁塵,就像做錯事的小孩等待大人寬恕,這場景說不出的詭異。
陰燁塵在桌子上寫寫畫畫,頭也不擡:
“人都打發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