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挺燙的,是不是發燒了!閨女,咱們要快點趕路,還有他的鎧甲,咱們設法給他扒下來扔掉,這要是遇到楚軍必死無疑。”這次出征王竹穿的是普通將軍的鎧甲,防彈衣留在關中了。
馬車一邊走着,少女便動手扔掉了王竹頭上的赤纓頭盔。頭盔順着山崖嘰裡咕嚕的滾下去,沒影子了。王竹身上的甲冑非常重,老漢用柴刀把勒甲絛一根根砍斷,同少女合力把幾十斤中的金甲一起扔下山麓。
山路越向外走,就顯得越寬闊,差不多可以並派兩輛馬車了。天色也已經黑透,一些隱匿在深山中的村落裡開始亮起了燈火,豺狼虎豹夜貓子的叫聲更加此起彼伏。砍柴的馬車還在吱吱扭扭的走着。
這一老一少似乎是走慣了這樣的夜路的。一點也不覺得可怕,反而顯得更加鎮定了。那少女笑道;“爹爹,火把點燃了,車轅兩邊都插上一隻,任何野獸也不敢靠近了。”此時馬車來到了一個十字路口,轉過彎就可以出山了。
老漢看了一下形勢:“就在這裡休息一下吧!”
一條如夢的大溪從上下裂開的山縫間流出來,貼着山根留下山麓,形成了規模很小的一道瀑布。那山泉清冽而清澈,跳激的聲音也清切提神。
少女下了車在溪邊點燃了一堆篝火!熊熊的火光把她的臉照的紅彤彤的,猶如天邊的朝霞。老漢說;“我去那邊收拾一隻野兔,你看着他!”少女點了點頭,老漢就走開了。
“水——水——”王竹突然覺得口渴難耐,就像是喝醉了酒,夙夜醒來。全身火辣辣的疼,彷彿有一千把鈍刀子同時割他的肉。
“你不要動,我去給你拿水來!”少女發現王竹的身體就像是個打碎的瓶子,只要動一動,鮮血就會從無數傷口內忽忽的向外淌。
清冽微涼的泉水從王竹血肉模糊的嘴巴里灌進去,他忽然就有了一絲知覺,腦袋清醒了許多,眼前感到一片斑駁。
“你醒了——”少女的話還沒說完,耳畔就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馬蹄聲由遠及近,像是被風席捲的雨幕。浮游恍惚中王竹看到一片影影綽綽的火光!
“什麼人在這裡?”一聲蠻橫粗暴的厲喝之後,馬蹄聲戛然而止。王竹眼前的白霧被無邊的殺氣吹散了不少,眼前都是些穿着鎧甲的騎着戰馬的士兵。
“鏘鏘鏘鏘”一陣拔刀拔劍的聲音響起來;“隨將軍,這裡發現了奸細!”一個身穿重甲的大將,騎在馬上冷冷的問::“你們是那裡的奸細?!”
正在收拾兔子的老漢聽到聲音,提着血淋淋的柴刀,驚惶萬狀的跑過來;“將軍,將軍,我們不是奸細,我們是楚國人,不是奸細!”士兵們看到老漢拿着‘攻擊性武器’一個個橫眉立目,高度警惕,圍攏過來:“把刀放下,不然對你不客氣了!”老漢趕忙扔掉柴刀,跪在地上說;“諸位將軍,老漢是在山裡砍柴的楚人,不是奸細!”
那將軍上下打量了老漢一眼,目光突然被身邊的少女所吸引,眼中露出了一抹詫異的光。
“這是誰?怎麼受了傷?還說不是奸細!”
王竹迷糊中看到一個略顯瘦弱的楚國將軍站在他面前。一臉驕橫,頤指氣使。
“將軍,這是我哥哥,方纔打柴的時候,不小心從山上摔下來了,他可不是壞人,更加不是奸細!”少女手中捧着水杯,戰戰兢兢的說道。
那將軍從馬上跳下來,踢了王竹一腳,冷笑道;“你撒謊,長的一點也不像,我看他倒像是個秦人!來呀,給我砍了!”兩個士兵立即晃着膀子衝上去。
“慢着!”嬌柔的少女挺身站起來,張開雙臂擋在了王竹直挺挺的身體前面:“秦人長的是什麼模樣,民女倒是要請教請教將軍!”
“就他這副模樣!”那將軍不懷好意的盯着少女。一個很不好的意識掠過老漢的心頭,老漢趕忙擋住少女:“將軍,他真的是我兒子,不是什麼秦人,將軍是神兵天將一定要明察秋毫啊!”
“閃開!”那將軍拔出佩刀,陰笑道:“他身上有刀劍傷,分明是秦國的士兵。”老漢冷汗直流,連連擺手;“將軍,那不是刀劍傷,那是從山麓上滾下來的時候,被枯藤、山石劃傷的。”
“怎麼證明,我看你們三個長的一點也不像!”
少女氣憤地說;“難道將軍和你的兄弟姐妹長的一摸一樣嗎?”那將軍忽然把刀插回刀鞘,嘿嘿笑道;“小姑娘,你伶牙俐齒呀!你知不知道,本將軍只要一句話就能把你們三個秦國奸細全都殺掉。”
“將軍你好威風啊!一句話就能殺人,那爲何不到秦國去說幾句話,把秦國的大王、臣民、士兵全部殺掉,卻帶着大軍殺到這深山老林裡來,對着我們這些楚國的百姓耀武揚威,不可一世。小女子真是嚇死了。楚國有你這樣的將軍,鐵定是要昌盛的。”
“你——”那將軍用力握住刀柄,枯瘦的手上,青筋暴露:“你敢再說一遍?!”那少女冷笑道;“再說十遍也無妨。楚國的將軍神威蓋世,一句話就能殺死年過半百的老樵夫和弱不禁風的孤女,楚國百姓全都對將軍分外敬仰,頂禮膜拜呢!”
“哼!”那將軍兩腮的肌肉鼓起來,一副兇相,刀子拔出來一寸,又重重的插回去:“我‘隨何’絕對不是你口中講的那種人,不信咱們走着瞧,我一定會跟隨霸王、九江王殺到關中去,活捉暴秦之王。上馬!”
一隊兩千人左右的騎兵跟在隨何身後揚長而去。王竹目睹耳聞了整個過程,心中不禁狂跳,沒想到這個背影看起來瘦弱如風中海棠的身影,說起話來如此的剛強凌厲。少女轉過頭來,長長的呼出一口氣,王竹正想要看清楚她的長相,全身劇痛一起襲來,又自昏死過去。
王竹第二次醒來的時候,人已在百里之外的定陶了!
“醒了,醒了,他終於醒了,真是沒辜負咱家那兩隻生蛋的母雞!好吃的東西就是大補,你看他就醒過來了。”少女歡快的像只蝴蝶一樣衝出房門。
外屋裡一個蒼老的聲音笑道;“閨女你這話爹可不同意了,這人絕對不像是個受苦的,我看他在秦國一定是養尊處優的大貴人,你那隻老母雞在他的嘴裡興許算不了什麼。他之所以醒來了,是因爲‘馬郎中’的醫術很高明!”
老漢說這話和少女一起笑咪咪的走進來。王竹正轉着腦袋勘察地形呢!這間屋子,只用四個字就可以形容概括‘家徒四壁’。屋頂上鋪着厚厚的茅草,應該沒有一片瓦片,因爲牆角的茅草發黴了,一陣陣的黴氣撲面而來,那應該是下雨造成的。窗戶就是幾根荊條編制而成,根本擋不住風雨。地下返着潮起,溼泥到處沁人的腳底,牆角有一個泥屯子、瓦罐子、破桌子,除此之外,還有少女手上捧着的一隻黑灰色的大碗。
“小夥子,你身上的玉佩被我拿去當了,換來的錢都給你抓藥了,還剩下一點,都在你枕頭下面放着,我們可是一點也沒有動的。”老漢坐在王竹的土炕上,面對着王竹說。因爲要上陣打仗,王竹身上大概也沒有帶多少金銀,玉佩云云的他也不太清楚,這些東西太多太多了,他那裡有心思關心,不過就是飾物而已。
“老人家——”王竹忽然熱淚盈眶:“我要是能夠活下去,一定要報答您老人家,把您當成親爹一樣的供奉!”
“千萬不要這麼說,我一看你就知道你是秦國的大貴人,大將軍。你要是真的感激我,我也不求你報答。只求你若是有朝一日攻入楚國,少殺幾個楚人也就是了!”老漢深深地嘆息。
少女溫柔地說;“你快起來喝藥吧,都涼了!”
王竹還是起不來,雖然他拼命掙扎着想要坐起來,看看這個少女的容貌,多少天來,他一直在夢中渴望着能夠看她一眼。可是隻要一動,人就像是滾釘板一樣的疼。王竹也算是個硬漢子,牙齒咬的嘎嘎響,終究也沒哼一聲。
“快來喝藥,要是疼就喊出來,你在夢裡不知道喊了多少聲,這時候倒充起硬漢來了,徒然自己受苦!”少女嗔怪地說。一邊挪過來給王竹喂藥。
“多謝姑娘!”王竹怦然心動,覺的一股滾燙的東西衝入腦頂,將少女遞過來的一碗苦咧咧的藥湯,當成醇漿玉液一飲而盡。胸前更似要炸裂開來,眼前一陣溼潤,少女的模樣更加看不清楚。
“老人家,還沒問您高姓大名?!”
王竹心想,對恩人說話總要客氣一點,千萬可別怠慢了,而且,最近一段時間還要靠他們活着。
“老漢姓戚,這裡的人都叫我戚老漢!你也叫我戚老漢吧!”
王竹心想,這個戚老漢是叫不得的,老頭這年紀足可以做他老爹了:“戚老爹,救命之恩銘記於心,永世不忘。”
少女失笑道“哎呀呀,你這人可真是的,我和爹爹救你的性命,可不是爲了讓你報答的,是因爲上天有好生之德,看你也是個讀書人,這點道理也不明白,可真是的。”
“是的是的,是我說錯話了,姑娘責備的很對!”王竹覺的這少女天真率直忽而溫柔忽而刁蠻,聲音好聽清脆像百靈一樣,說話得體,絕不是普通的農家女見識,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欣賞又是愛慕。
老漢忽然想起了什麼,說道;“你孃的藥還沒有喝,我去看看,你給他弄點東西吃吧!”定陶一代楚風甚爲彪悍、淳樸,對於男女之事芥蒂不深,所以老漢並沒有十分的避諱,放心的讓女兒和王竹相處。
“兩隻老母雞,都給你熬成了雞湯,我都沒有吃到,還有幾塊肉,你要不要吃!”戚姑娘幽幽地說,語氣中透露出貧家女對雞肉的渴望。王竹心中一嘆,忍不住憐惜地說;“戚姑娘,我有一點野菜鍋盔吃就可以了,雞肉還是留給你!”
戚姑娘嘴角一撇:“那裡有什麼鍋盔,你以爲是在財主的家裡,這裡只有黃米粥,你要不要,要的話就給你端來!”說着就坐在了牀邊,嗔怪的眼神,好奇的打量王竹,兩條穿着粗布衣裙的修長的**,耷拉在炕下,交替的晃動,突然撲哧一聲笑道;“你傻呼呼的看着我幹什麼,哎,爹爹說你是大貴人,到底是不是,看你這樣子皮膚比女孩子還好,莫非真是有錢的大官。不過又不像,人家說大官都是胖子,鐃滿腸肥,臉上能夠刮出二兩油,你不像,你像個戲子!”
王竹看着這空谷幽蘭般天真可人的少女一下子變了白癡。這少女全身上下透露出一種超然的靈秀之氣,充斥着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的味道。纖細的秀眉不加修飾,彷彿萬鬆之間的曉月,烏黑如雲的秀髮垂在後背心,自由寫意如在風雪中飄擺的不死柳枝。柔和的眼窩更顯眉目如畫,秀麗如蝶影的長睫毛下修長明朗的眉目靈光閃爍,更美的讓人窒息。挺秀小巧的鼻子下兩片櫻脣豐潤鮮紅,時而笑意盈人,時而輕顰淺嗔。一雙柔美的纖手只適宜操琴弄簫,絕不能砍柴烹飪。
“我——”王竹不想騙她:“我的確有些錢,姑娘,戚老爹不是說我的枕頭下面還有些錢爲什麼不拿去買米買面?”少女嫣然一笑;“你的錢是你的,我們不用!”王竹急道;“可是,你們救了我,我也不能在這裡白吃白住!”少女秋波一轉;“救你性命是應該的,要是收了錢,豈不成了大夫!”
王竹語塞:“這——這也不能這樣說——我心甘情願的!”少女美目眯成一條縫,逼視着王竹,笑眯眯道;“你方纔心甘情願地說,鍋裡的雞肉給我吃,是不是?”王竹道;“這個當然,姑娘要是願意,連我的肉也可以吃了——”戚姑娘臉上一紅,啐道:“你不是好人,胡說什麼?”
王竹連忙道;“姑娘別誤會,我是一時情急——”
“哈哈,你根本女人似的,臉紅了!”少女取笑王竹,卻又不無惋惜地說;“放心吧,我是不會跟一個病人搶東西吃的,我去給你盛肉來!”
王竹心中一陣滴血!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何故如此清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