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心顏一愣,隨即眉毛一挑,一看便知道這不是宮制的精美玉釵,也不是由名師雕琢的精美名貴飾品,多半是外面攤販的普通貨色,這傢伙,君臨四海,富甲天下,怎麼出手竟然這麼小氣?難怪沒有什麼桃色花邊新聞誒……
卻聽對面的男子開口道:“心顏,這是堂兄自己買的,親自選了好久,覺得這雁兒眼睛好生象你,一般的靈秀,一般的威武,一般的霸氣……你,喜不喜歡?”
你,喜不喜歡?
秦心顏的手顫了顫,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某個春光爛漫的日子,一個飛揚跳脫的少年,在自己身邊轉來轉去,趁自己不防趕緊給自己鬢上插一朵玉簪花,笑嘻嘻的問:“這是我剛採的,最美的一朵,我選了好久,你喜不喜歡?”
那時候自己怎麼回答的?
忘記了,大抵是忙於整理軍情,胡亂打發了他罷?
事隔多年,滄海桑田,那個少年和自己,都已改變許多,來了去,去了來。
往事早就已經成了一場煙雲,所有人,也都淪爲紅塵一遭翻翻滾滾的過客,那些顛顛倒倒的心事磨礪歷遍,誰也不能保證自己的心境一如從前。
而現在,這個少年,已經成了人父,在經歷了許多變故之後,他此刻是安靜寧和的,他正帶着自己孩子與雲生、佳林,在窗外放着鞭炮,過年。
秦心顏的目光感慨萬千,笑容卻淡若春風,她輕輕地握緊了掌中的釵子,有點粗糙的玉質,沙沙的摩挲着掌心細膩的肌膚,摩挲着柔軟悸動的心。
她微笑,輕聲答。
“喜歡。”
也不知道是應了秦無釋,還是前世的陳寰之。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秦無釋很快就醉了,他看着秦心顏,心中想的,也不知是哪一位妙麗佳人。
等到再一次睜開眼睛,朦朧之中,看見對面的人笑吟吟舉杯,道:“來,爲我們日後成就霸業,乾一杯!”
“好,乾杯!”
秦無釋又幾杯酒下肚,他人已經醉了,搖盪的目光裡,俱是那阿修羅蓮般綻放在錦繡華堂裡的晏晏笑意,暖閣裡金炭爐中木炭燃燒炸出輕微的噼啪聲響,聽來也如喜慶的響鞭。
“咻!”煙花於身後長窗外飛射而起,在高空中迸射開如雨的星光,照亮藏藍的蒼穹,照亮暖閣裡這一對各懷心思的堂兄妹,他們皆是滿臉微笑,似乎在遙寄最美好的祝福給彼此心尖上的人。
那裡明燭高燒,沉香淡淡,暖意如斯,瞬間綠了三千里寂寥雪後的江南。
美不勝收。
………………
第二天,按例,大儀殿賜宴,陛下與百官同慶新春。
幾乎所有官兒們都發現了,陛下龍顏甚喜,喜上眉梢,可以說是搔首弄姿,姿態萬千。
已經飽受了數月青黑龍顏折磨,被朝堂上那沉沉的低氣壓壓得很想自殺
的官兒們,也都格外痛快的舒了一口氣,目光古怪而且又心有靈犀的齊齊轉向文官首座的秦國師。
你說,這事兒怎麼這般巧呢?
秦國師不朝,陛下就好像到了更年期,霹靂蛋兒般一點就炸不點還炸,而國師重新出現在新年賜宴,陛下立刻歡欣鼓舞得好像滅了武陟一樣。
不對,就算是滅了他國,也沒這麼個興奮法,瞧陛下那眉梢眼角,春意盎然,活像剛剛在龍牀上和心愛妃子幹了千萬次之後的舒爽萬分的模樣。
嘖嘖……
官兒們擠眉弄眼,皇帝大人秋波暗送,國師大人面無表情、自斟自飲,硬是能把四面八方色彩各異的眼光當成下酒菜,喝了個有滋有味。
她對面,上官安奇以酒杯輕掩容顏,杯後一雙神光盪漾的鳳目比那絕世美酒還醉人,一陣陣瞟向她。
秦心顏微微低頭,作小女兒羞澀狀。
官兒們又一次擠眉弄眼,哎呀,原來這是一三角戀,陛下屬意國師大人又如何,國師大人依舊是上官王爺的未婚妻,國師大人的心喲,始終都沒離開過上官王爺分毫的嘞~!
蕭雲崢的目光,也看向了秦心顏。
其實,自從蕭雲崢他利用自己的妹妹,而放跑了賀蘭宸以後,秦無釋和秦心顏雖然都沒有爲難他,但是,在秦心顏的堅持下,諸般軍務事宜,也有意無意的不讓蕭雲崢插手了,好在蕭雲崢也不是一個胸有大志、一定要青雲直上還是怎樣的人,他人生裡目前最大的樂趣,也就是養狗、養貓、逗弄兔子、泡泡妞、喝喝茶、去天香樓吃各國特色名菜、品仙華釀之類的,軍隊裡自己有沒有話語權,他看起來,似乎無所謂得很。而且應夏晟跟劉城昱待他跟以前沒差,所以他也樂得逍遙咯。
秦心顏曾和上官安奇開玩笑,幸虧蕭雲崢沒什麼野心,不然現在啊,萬曆到底是誰在做皇帝,這還難說得很。
蕭雲崢和劉城昱、秦無釋應該也能算是同一時段投軍,蕭雲崢跟秦無釋是類似的,他二人都是一步步從底層做到統兵大將的,戰場上很多時候,蕭雲崢這個懶散無謂的人,都將衝鋒陷陣出頭露面的事兒丟給旁人,自己幹些輕鬆的,救救人啊、清清場啊之類的活兒,所以升遷慢,但是,當年和他同批從軍的百戰餘生的士兵,到現在也多半成了萬曆獨當一面的統兵大將,至不濟也是中層軍官,而這些人中,很多人都曾被蕭雲崢順手給救過性命,論起軍方人心,蕭雲崢可謂是除了秦心顏之外的第一人了。
可惜,這個情根深種的男人的心思,向來好像不在權欲政務,就好像他那流動的眼波,向來喜歡在秦心顏跟上官安奇的身上粘來粘去一樣。
他在這裡粘啊粘,上官安奇同樣也在粘啊粘,粘來粘去的難免交叉,上官安奇牌醋罈子很快上線了,立刻黑着臉開始用目光劈他,劈啊劈啊的十八般武藝全部都使完了,蕭雲崢卻根本不直接對上他的目光,只顧着笑眯眯托腮
看着眼前的食物。
官兒們何等精明,早已發現這幾位大佬之間的波瀾雲詭,都小心的把屁股挪了又挪,離那幾個人遠一點、再遠一點,免得禍起蕭牆、累及池魚。
開玩笑,這都什麼人啊,陛下就不必說了,天下之主,一言決萬人生死;秦國師,武官之首,皇親國戚,行非常之事殺非常之人,一步步踩着人頭和鮮血前進,是有史以來的最年輕的、唯一的一個女國師;上官安奇,就更不用說了,文武全才,殺人不眨眼,只要惹到他跟秦國師的人,就沒有一個人能夠善終的,看起來妖孽風流,卻又狠厲詭譎,真是讓人又愛又怕;蕭雲崢,是秦國師親手栽培的人才,將門的第一重臣,行事無厘頭,卻多年來根基不傾,麾下的護衛號稱皇朝第一護衛。
這幾個人縱使是真的有些什麼古怪,誰敢湊熱鬧?
一片古怪氣氛裡,秦心顏率先慢條斯理擡眼,看着那個什麼事都不幹專門來盯人的蕭雲崢,笑了笑,用手在衣服上拈了拈,做了個將目光拈起的姿勢,再把那“目光”往一旁的唾盆雜物盒裡,“一扔”。
有人忍不住撲哧一聲低笑,隨即拼命嚥住。
衆人用金樽擋着臉,從酒杯縫裡偷偷看蕭大將軍有沒有被氣瘋。
然而蕭雲崢卻毫不動氣,在自己那盞隨身不離的紅燈下舒展的伸了個懶腰,突然笑眯眯的對秦心顏的方向,豎了豎中指。
……豎中指
沒記錯的話,曾經自己對他做過這麼一個手勢。
可是,這個手勢是鬼機靈藍心告訴自己的,他說這是他的獨創,專門用於鄙視奸詐小人。蕭雲崢不會知道的,難道只是故意依葫蘆畫瓢、以其人之道還置其人之身?
咳咳,這回秦心顏倒是真黑線了,慌忙捋了捋思緒,想了想,這才明白,對,他絕對是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但是絕對知道不是一個什麼好意思,所以特地做給我這個意思,爲的不過就是想要跟我意思意思。
秦心顏正要以其他來回敬他,耳邊突然聽見一線沉音,細細道:“賀蘭宸已經傷好復原。”
秦心顏挑了挑眉,也傳音道:“蕭大統領看起來很開心。”
蕭雲崢眉目俊秀,輕輕敲着桌子,細細傳音:“再多說一句,賀蘭宸他在來萬曆之前,好像就和武陟的頭頭達成了某種協議。”
“是嗎?蕭大統領這下想必更高興了,在下建議統領您,在今日宴席上撒一把毒藥,將大家夥兒都毒死算完,你坐了皇位,帶着萬曆舉國上下去投降,哥倆好啊,一口悶——多好。”秦心顏把玩着銀筷,筷上銀鏈一片靜寂中叮鐺作響。
兩人的手中都在製造聲音,因爲此刻出現了真空的寂靜,在這種情況下,傳音很容易被感知到,於是百官們再次瞻仰了詭異的“蕭大統領敲桌子,秦國師玩筷子,兩人好像在以一種神奇的武功在決鬥,而陛下跟上官王爺看的津津有味”的這樣一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