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原本尚在死牢之中的秦無惑，也被提了出來，只不過，他跟別人不一樣，他是跪在殿外，卻做着跟殿內之人一樣的事情，有專門的人看守監督，與囚犯無異。
養尊處優的秦無惑跟很久未歷經艱辛的安若素，哪裡吃得了這份苦，開始還撐着，後來便漸漸撐不下去，只要皇帝一不在，臉上的悲容，也便多多少少的減去了些，手下的人爲了奉迎，也會做些違規的小動作來討好主子。因爲這孝禮，規章程序也實在嚴苛，若不想點辦法，只怕守靈期沒到，人先沒了半條命，所以吧，在很多人的眼裡，還是自己的身子要緊。畢竟，太后娘娘她現在既然已經殯天了，你現在再給她盡孝，她老人家不也看不見，何必呢？
安若素費盡了口舌，拉着陳國師一起違規，誰也告不着誰的狀，陪祭的大臣們，更是沒人敢說他倆的不是。他倆這麼一開頭，其他人雖較爲收斂些，但也不免隨之效仿，反而是上官安奇跟秦心顏兩人，年輕氣盛，純孝肝膽，守靈時盡哀盡禮，一絲不苟，迥異於諸位，秦王也是一樣，看了一樣秦心顏，眼裡有驕傲，也有疼惜。
因爲秦心顏她僅是郡主，所以她平時在隆重場合，便很少跟昭和或者其他有品級的后妃們站在一起，此時，大家連着三十天要呆在同一個孝殿中，這極爲不同的表現，看在陪祭的高階權臣們眼裡，那還真是良莠立見。
三十日的孝禮，秦無錚跟昭雅兩個孩子，因爲擠在那裡怕照應不周，便是在自己的寢殿內盡的，有專門的教養姑姑服侍。但是這兩個孩子，卻也都是很懂事的，姑姑說什麼，都照做，年紀大一些的昭雅，更是直接哭成了淚人，一邊給皇祖母燒紙，一邊虔誠的誦經祈福。看的教養姑姑也都是淚眼婆娑，連連嘆氣，可惜，再嘆惋也無法挽回太后娘娘的性命。
由於大人物們都被圈進了宮裡，整個陽城，在這段時日內罷市、夜宵禁，各處更是戒備禁嚴，生怕在服喪期，出點兒什麼淫盜兇案，而惹怒陛下。
只是，讓人沒有預想到的是，這三十日竟過得安靜無比，沒有發生任何意外事件。
如果可以忽視掉，基本已經是賴在了秦王府不走的落清原的話——
不過，秦心顏每天都住在宮裡，一個月之後，回到王府，洗漱完畢，給太后娘娘上完香之後，看見宛若跟屁蟲一樣圍繞在金曉凱身後、伺候周全的落清原，也是沒忍住，有些忍俊不禁。
“落長老，您還真是執着。”秦心顏道。
“咳咳——”落清原知道秦心顏是在故意打趣他，但事實如此，他這一個月，不曉得廢了多少的口舌，愣是沒有勸動金曉凱，可金曉凱又是典型的不吃硬類型，你既不能來硬的強搶，可不只得苦口婆心的來麼。雖然，這方面的成效甚微，但是，他卻跟秦王府
上下的關係倒是搞的極好。
“精誠所至，金石爲開，長老加油。”連一向不太說話的錦心，都打趣道。
落清原也回以一笑，雖然，面上還是很尷尬的。
綠荷走了進來，道：“郡主，御前一品帶刀侍衛陸子昂陸大人求見。”
“哦？他怎麼會來？”秦心顏有些納悶，自己幼時的極好玩伴，也是宮中爲數不多的向着她的人，自己原本想着，不到最後關頭，絕對不會去打擾他的，卻沒想到，他卻主動找上門來了，起身便向外走去。
“陸大哥坐。”秦心顏欠了欠身，又坐起來了些，也許是因爲一直勞而無休，此刻竟然有些站不大穩，陸子昂趕緊過來扶她：“郡主，你沒事吧。”
“無妨，無妨，陸大哥，你勞累了一個月，好容易換班，宮城裡只怕還忙亂，你若是有空，怎麼趕緊回去休息休息？”
“我不放心你，”陸子昂在燈光下細細看秦心顏，只見越發清瘦，不由心中酸楚，勸道，“喪禮上，就屬你最認真最嚴苛，你和太后的感情雖然深厚，但她已享遐齡，雖然小有遺憾，但也能算的上是喜喪，你還是要保重自己的身子要緊。人死不能復生，你原本就是個聰慧懂事的，自然不會連這份道理都不懂，我說這些話似乎有些多餘，但是，我總還是要講的。你我的交情是過硬的，而若沒有你與秦女醫，我娘只怕去年冬天已經凍死了。你於我有恩，我斷然不能不走這一趟的。”
秦心顏垂着眼，慢慢道：“陸大哥，你不用勸，道理我都明白，只是忍不住……上次見皇姨奶，她總是要拉着我，我卻因爲要做其他的事情而匆匆離去，現在想想，都沒有聽見她究竟要同我講什麼……現在想想，也甚是可惜。”
“你的這份孺慕之情，太后她英靈有知，早就感受到了。從小她就最疼你，一定捨不得你爲她這麼傷心。聽說秦王妃生你的時候，她老人家等不及你滿月進宮，就親自趕到秦王府來看你呢。我在宮裡當侍衛時，也常常見到太后帶着一羣孩子，可中間最得她偏愛的，一直都是你。雖然那個時候，你也實在淘氣得可以……”
“是嗎？”秦心顏眼角水光微閃，脣邊卻露出了溫暖的微笑，“我這幾天，也常常想起過去的那些事情……每次闖禍，都是皇姨奶來救我，後來孃親發現只要不打我，皇姨奶就不會知道，也不會插手管得太過分，所以爹爹就想了些雖然不打，但卻比責打還要讓我受不了的懲罰方法……”
“我知道，”陸子昂也露出懷念的笑容，“有一次，你惹了個什麼事……大概是弄壞陛下一件要緊的東西吧，陛下他很生氣，明明是隨駕在獵場，結果他偏偏不讓你去學騎射，反而把一羣兔子交給你，罰你看管，還不許出紕漏，當時你整個人都要崩潰了，要你去跟那些乖巧
溫順的兔子去打交道，也着實太逗了些。”
秦心顏點着頭，顯然對這件事也印象深刻，“那個時候的我，寧願一個人跑去跟老虎豹子打架，也不想帶一堆軟綿綿的兔子，那都是昭和那種沒膽子的女人做的事情，無聊透頂。那些兔子，除了吃就是拉屎，要麼就是跑來跑去的，沒有半刻消停……”
“所以你就拿繩子，把他們全部都綁起來，繞着大樹一圈？”陸子昂挑了挑眉，“害得好心來陪你的官小侯爺勇背黑鍋，說那是他拴的……”
“是安奇嗎？我還以爲是寰之呢。但是，我記得很清楚，最終罰跪的人還是我，直到皇姨奶出現，把我救走……當時我覺得十分委屈，心想明明有人出來認罪了，爲什麼還是罰我……”秦心顏笑着笑着，眼圈又紅了起來，頓了頓，才繼續道，“這些事回想起來，心裡就象揣了一個被火烤着的冰球，一時暖暖的，一時又是透心的涼寒……有些人你可能不太會想起她來，甚至你說不出她究竟哪裡好，可就是誰都替代不了，你想念她的時候，就會無比的難過——”
“郡主——”陸子昂心頭一陣絞痛，欲待要勸，卻又找不出合適的話來，鐵鑄般的漢子，竟然也不免紅了紅眼圈兒。
“陸大哥，你別難過。”秦心顏擦了擦眼睛，反過來安慰他道：“太后娘娘她現在入土已安，我也過了最傷心的那幾天，現在好多了。只不過，能陪我聊聊過去那些舊事的人，如今也沒有幾個了，你今日前來，也實屬難得，所以難免多說了幾句……”
陸子昂長嘆一聲，拍了拍秦心顏的肩膀，“其實我心裡也甚是矛盾，既想跟你多聊聊過去，讓你記住一些曾經美好幸福的事情，但又怕說得太多，反而引起你傷心，畢竟，你現在冷靜果敢，已經不是以前那個莽莽撞撞可愛單純的秦心顏了。”
“你的好意，我明白。”秦心顏擡起雙眼，眸色幽深，“可無論是我變成了什麼樣子，我都是秦心顏啊，所以這點熬煎，我還受得住。以後尚有那麼多的事要做，豈可中途就倒了？陸大哥，我相信自己一定能走到最後一步，你也要相信我纔對。”
陸子昂聽到他說“最後一步”時，心頭不由自主地一顫，細想又不知她爲了什麼說出這話，忙強顏笑道：“我當然相信你，以你的才華和心性，又有何事不成？陽城第一女將，那可不是徒有虛名。”
秦心顏溫和地向他一笑，道：“你早些回去吧，要多陪陪嫂嫂纔對。你看我現在還好，沒什麼值得擔心的，歇了這換班的一天，你啊，估計又該忙了。”
陸子昂見時辰確已不早，也怕耽擱秦心顏休息，便依言起身，站着又叮囑了最後一句：“事有緩急，你現在就是好好調節你的心緒，其他的事都要放在後面，反正也不急在這一時，對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