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心顏不見了,你心急火燎是爲擔心,我能理解,但是陛下您不惜以萬金之軀去追趕兇徒就爲了看她有無危險,您不覺得,這樣有失體統嗎?陛下,流言與人心,乃是這世間最可怕的東西,您是一國之君,您不能任之由之啊。甚至,還有人說當朝天子不敵外來王爺的魅力大,贏了天下卻輸了美人的,種種難聽的流言蜚語,鬧得是天翻地覆。好,這非臣妾的分內事,臣妾不管,你想怎樣,都由着你了。但是,現在,你任由你的寶貝國師她扯出這麼個驚世駭俗的謀逆由頭,來整治你的結髮妻子,還一副默許的狀態,陛下,臣妾在你心裡,究竟是什麼?”
林皇后說着,已近聲淚泣下。
“皇后,”秦無釋將這兩個字咬得很重,他身子微傾的看着面前這個激動的女子,她從前絕不是這樣的一副模樣,她眼眸之中的華光厲裂,似想將眼前這個雍容的女人給徹底看透一般,用力的看着她。
“既然你今夜想跟朕痛痛快快說話,朕也陪着你,將話說個明白乾淨,說不準,這也是咱們最後一次這般對談了——朕倒覺得朕對你、對林家並無虧欠,林卿自己上書請的辭,朕挽留再三才批准的,你不懂你爹的一片苦心沒關係,朕應允你的後位,既然應了,那就會一直給你,讓你安享榮華。可你,真是讓朕失望。”
“朕對你仁至義盡,可是你苦苦相逼,與其說朕要殺妻,不如說是你想弒夫,你把殺機都動到了太妃那裡,之前國師歸來大典,你做了什麼,你心裡很清楚。太妃因昭雅跟佳林的鬧劇而逃過一死,可現在,你依舊不死心。因爲太妃聽到了你的秘密,你不敢殺她,怕因此驚動了朕,就活活困死她、嚇死她!你昨夜令人通報說你病了,若不是朕忙於國事,而首領太監沒敢打擾朕、就沒有稟告朕,朕知道了,不論如何都肯定是會來看你的,那,行宮內,如今怕已經就是太妃的屍體一具了吧?”
“而下一步,昭雅的婚禮上,你跟朕同時作爲長輩出席,你是不是想朕也變成一具屍體?朕若駕崩,無太子接位,那你是想效仿高祖的西宸太后了?”
秦無釋的每句話都自齒縫蹦出,字字森冷,句句誅心,跪在地下的蕭婕妤臉色越聽越白,最後身子一晃暈了過去,勉強撐住自己,伏在地下瑟瑟發抖。
而皇后卻冷然一拂袖,寒聲道:“陛下,你貴爲天下之主,須知不可輕言輕縱,你說臣妾謀逆刺駕,那麼,證據呢?”
氣勢洶洶的秦無釋倒被她問得一怔,他懷着一腔鬱憤之氣,懷着對太妃討公道、發泄一腔不滿的心,匆匆而來,一時哪裡想到要蒐集證據。
秦心顏不急不忙上前了一步,從袖囊裡掏出了一袋夜明珠,微笑着捧在手心。
蔣妃的臉色,立即變了。
“這袋明珠,不知蔣妃娘娘可認得?”秦心顏笑嘻嘻的蹲下身,將那華
光閃耀的珠子一顆顆倒在了她的面前,笑得格外溫柔。
“本宮……本宮怎麼會認得什麼夜明珠……”蔣妃掉開眼睛,慌亂得不敢看那滴溜溜滾動的珠子,她對上林皇后目中的厲色,眼底慌亂得光芒漸漸收斂,沉了沉氣道:“不過是一袋夜明珠,你叫本宮認?你這是身爲下臣,對待本宮的態度嗎?”
“哦?那麼是臣失禮了。”秦心顏微笑如故,蔣妃見她道歉,膽氣立壯,厲聲道:“既知失禮,還不——” 目光一轉,卻看見秦無釋惡狠狠的看過來,說了一半的話,頓時被嚇得給吞回了肚子裡。
“娘娘不認得,臣卻認得,”秦心顏的笑意裡面沒有一絲溫暖,“這明珠的成色極好,只有靠近海岸的雲城纔有,因爲從離海運過來的明珠,除了貢品外,會最先在雲城地方售賣,而這般顆顆拇指渾圓的珠子,非豪族大戶,必不能得,何況,這個袋子,”她晃了晃手中的錦袋,“這袋子翻過來,裡面的內襯是一種滑錦,同樣也是雲城纔能有這種布料……蔣妃娘娘,沒記得的話,您就是雲城人氏?”
蔣妃的臉色死灰,半響吃吃的道:“這種東西,確實雲城多得是,你不能因爲本宮是雲城的人,便栽此滔天罪名於本宮!”
“夠了!”秦無釋一聲怒喝。
蔣妃渾身一顫,再不敢開口了。
秦心顏的嘴角扯起一抹冷笑,輕輕道:“蔣妃娘娘,不用急,關於證據,只要我想問,都能問得出,您知道不?令尊一族在陽城的府邸,先前便已經被包圍,你們那麼大的家族,總會有一兩個人的嘴不緊的,你放心吧。”
她直起身來,冷然開口道:“不得不佩服諸位封鎖得好消息,若不是你們派去看守太妃的人不妥當,沉溺於女色之中,是太妃的貼身宮女想盡辦法、犧牲自己換來的機會,通知了我,只怕陛下今日便要被行宮周圍潛藏着的手下暗殺了吧?”
她一步跨出內殿,對着殿外靜靜等待着的劉城昱,做了個單手一劈的姿勢!
齊整的腳步聲,立即響了起來,隨即殿頂廊下的花園橋下,所有可以藏人的地方,也都響起了廝殺之聲!
到處都是喊殺聲,到處都燃起了火光,殿頂上逃與追的人羣踩破屋瓦的碎裂之聲不斷傳來,衣袂帶風聲和兵器交擊聲交織如網,罩下秋雨連綿的皇后寢宮。
那些響在頭頂的銼然撞擊聲和人體跌落聲裡,燃着溫暖炭火的華貴的殿內五個人,卻悄寂無聲。
都在沉默着對抗,沉默着聆聽兩方勢力的碰撞,一方潛伏已久,一方蓄勢而來,你死我活,沒有容讓。
良久,喊殺聲漸漸的寂滅,風裡隱約飄搖而來微微的叫聲,遠遠聽來,卻有些滲人,劉城昱跟尹夏晟踩着堆積成窪的雨水大步而來,濺起紛飛的水花和血花,大聲報道:“陛下,謀逆兇徒已平,計兩千人,死五百一
十七,傷七百二十,餘者全部就擒!”
沉寂的空氣,也越發沉寂如死。
良久,座上的皇后卻突然一聲嘆息,閉上了雙目。
蔣妃卻突然一聲哀嚎,大力一撲,狂撲上端坐不動一直冷笑的秦無釋的膝蓋。
“陛下!饒我!一日夫妻百日恩!妾身是您這幾年唯一臨幸過的宮妃,您是愛我的!”
“臨幸!”
一句話炸雷,炸得秦無釋“刷”的一下站起身來,直直將扒着他膝蓋的蔣妃給撞翻在地。
“臨幸?”他驚得連聲音都有些變調了,“蔣妃!你瘋了!你想朕饒你的性命,也不當用這種蠢法子!御前胡言欺君,朕立刻可以賜你死罪!”
蔣妃揚起臉,梨花帶雨的精緻妝容,看來着實楚楚可憐,只是這份哀婉此刻實在難以打動帝王之心,秦無釋瞪着她的目光,直欲吃人。
人到了絕境了,也沒什麼太多顧忌,蔣妃危難之際早已將當初的警告給拋之雲外,她哭泣着膝行幾步,抱住秦無釋雙腿,“陛下……陛下……當初……”
“蔣妃!”一直閉目不語的皇后,此刻卻突然出聲,聲音冷如玉珠相撞,帶着隱隱的寒意,“你急昏了!胡言亂語什麼!”
一直負手而聽的秦心顏卻突然拂了拂衣袖,淡淡道:“據說險急之境出真言,微臣倒想聽聽蔣妃娘娘的肺腑之言。”
秦無釋立即轉首盯着她,目光裡滿是焦灼之色,若不是顧忌着皇后跟蔣妃等人在場,只怕就要奔上來言明心跡,秦心顏對他笑了笑,完全是一種臣下對帝王的恭謹笑容。
秦無釋的心沉了沉,也冷靜了許多,秦心顏心裡早已有了如意郎君,自己又何必這樣,倒顯得自己可笑,更何況,自己對心顏,關愛勝過情愛。更多的是對上官安奇的敵意與不服氣,而不是對心顏的喜歡傾慕。
目光下移到了蔣妃哭的不成模樣的臉,恨不得一個勾心腳踢死她算完,然而現在越是這般,好像越顯得朕沒風度,無奈之下冷笑道:“當初什麼?朕愛不愛你,朕有沒有臨幸過你朕自己不知道?你想找死,朕自然成全你,來人——”
“陛下!”蔣妃突然不哭了,她高傲的昂起臉,緊緊盯着秦無釋,清清楚楚道:“今夜之事,陛下要臣妾死,要臣妾一家滿門抄斬,那都是陛下一句話的事,臣妾再蠢,也不會蠢到在這個時候撒謊,臣妾何敢於重罪之上,再領一份欺君之罪?陛下臨幸臣妾是在去年,當日國師大人打勝了仗、班師回朝,轎子一路進門,可是陛下掀起簾子之後,就一個人黯黯回了寢殿之內……然後,臣妾前來安撫,陛下您就……”
“你放屁!!!”狂怒之下,秦無釋甚至連粗話都爆了出來,“啪”的一聲,他手中的扶手已經徹底斷裂粉碎,木屑紛紛揚揚落了蔣妃一頭,蔣妃被刺得眼淚長流不住咳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