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荊南,壓得過段府的也只有德公府!
如果她之前猜的沒有錯,對方實際上是針對自己而來,那麼對方到底是誰?西涼嬌嬌,還是素儀郡主?段家應該有人知道真相。甚至於,去攏月庵禮佛也是預謀。
德公府,西涼嬌嬌,素儀郡主,段老太太,段大老爺,段大夫人……抽絲剝繭地層層剝離,有什麼東西在一點一點地浮出水面,像是被一根無形的線串着,在頭腦裡脈絡逐漸清晰:所有人想要算計的是段久九!
段老太太着墨綠萬壽字不斷紋褙子,額上束着個銀色抹額,中間嵌着顆木子大小的貓兒眼。她靠在一方蟒紋大紅緞子靠枕上,清瘦了許多,唯有那雙眼睛還是一如既往的炯炯有神。
段久九筍尖般的手指捏着一個湯勺,正攪着那一碗的蓮子羹,嫋嫋熱氣散發着甜香味兒,還有股淡淡的藥味,不仔細聞幾乎聞不出來。
段老太太吃了口,蹙着眉頭道:“九丫頭,這裡面放了什麼?”
段久九調皮地一笑,道:“橫豎是好東西,祖母,您今兒不許耍賴,都得吃了,孫女兒可是熬了半宿。”
段老太太笑呵呵地道:“依你,依你……”眼裡全是寵溺,“我的九丫頭就是心靈手巧。”
段久九道:“若論手巧,府裡的幾位姐姐都勝過孫女兒,孫女兒這麼點能耐也只有祖母能看得上。”語氣有着幾分撒嬌的味兒。
段老太太道:“說的也是,且不說你嫁出去的大姐二姐,剩下的這幾個丫頭都是賢淑端莊的,特別是三丫頭……”她頓住了聲,眼裡有着悲傷。
段久九低了眼,輕輕地道:“祖母不要悲傷了,總歸是三姐姐福薄,擔不得祖母的疼愛。”
段老太太搖頭道:“你不知道……”閉了眼,不想再說。
段久九沉默着。
良久,段老太太道:“九丫頭,你是不是怪祖母?”
段久九一驚,惴惴然。
段老太太瞭然地道:“我知道這些姐妹中,你和四丫頭最是慧黠靈動,是有大福氣的。只不過四丫頭有父母疼着,比你多了份嬌氣,五丫頭六丫頭都是木訥的,七丫頭和八丫頭有點隨老四家的,有些小聰明卻上不了檯面。至於三丫頭,因爲是大房的,我平日裡看顧的時間多些,知道她性子是個軟乎的,卻懂得與人爲善,這也是我憐她的原因。”她嘆氣,“可惜了,是個庶出的,什麼都矮了一頭。”
她慢慢說着,像是和段久九拉着家常。這是她第一次在小輩面前說這樣的話,也是第一次慈祥如家常的老太太。
長長地出了口氣,她道:“若是說三丫頭這事真正爲她傷心的應該是你了,想必也怨懟着爲什麼把這件事壓下去。是段家丟不起這個人啊,如果報了官去查,會損了三丫頭的清譽,死了也不得安生,還會牽連到其他姐妹的親事,所以,就這麼算了。”她不甘悲憤卻又無奈。
段久九默了默,道:“九兒都知道,雖然心裡不舒服。”她聲音帶了哽咽,“三姐姐是那樣好的人,卻……”
她的坦然和悲傷讓段老太太心痛,又覺得欣慰,拍着她的胳膊,道:“好孩子,就憑着你對三丫頭這份姐妹情意,祖母沒白疼你。你放心,”她目光凌厲,“這事不能這麼算了,我會給三丫頭一個公道的。”
段久九微不可見地舒了口氣,淚盈盈的眸子看着對方,信任還有親近,嘴角微彎起,道:“我知道。”
“嗯,”段老太太點頭。
段四娘進來看到的就是這麼濡沫溫和的一面,她的腳步微頓了頓,笑容柔美,道:“祖母可大安了?”
段老太太看到最疼愛器重的孫女兒,那笑容更是慈愛溫和,招手讓她走近,仔細看了看她的臉色,道:“四丫頭,這段時間累了你了,瞧瞧都瘦了一圈兒。”
段四娘抱着她的胳膊將臉貼了上去,撒嬌地道:“祖母最疼我了!”
段老太太看了眼嘴角含着笑的段久九,連聲道:“疼,都疼,你們都是祖母心尖兒上的肉,怎麼不疼?”
段四娘抱着她膩歪了會兒,這才注意到段久九,道:“九妹妹也來了?這段時間勞你多照顧祖母了。”
段久九笑得甜美,道:“一樣的,我也是祖母的孫女兒,伺候祖母是應該的。對了,四姐姐,大伯母可好了些?”
提起大夫人,段四娘眸子暗了下,看到段老太太關心的目光,道:“還不大好,又請了大夫看,開了藥,想必等幾天就會好了。”
段老太太黯然道:“難爲她了,這段時間事兒太多了,忙裡忙外的累着了。——你帶我的話去,讓她安心養病,府裡的事還有老二和老四呢,什麼都沒有身體重要。”
段四娘感謝地應了聲。
段久九眨着眼睛,道:“我配了副藥膳,祖母吃了都說好,我各個院子都送了去。正好四姐姐來了,把藥膳帶着一起去看看大伯母。”
段老太太連聲道:“正好,正好,四丫頭,九丫頭配的藥膳不錯,讓她隨你一起去瞧瞧你母親去。”
段四娘自然應了。
兩人陪着段老太太又說了幾句逗趣的話兒,便告辭出來。
站在抄手走廊下,入眼處青翠碧綠,風兒徐徐而來。
段四娘本就生得極美,此時眉間籠了淡淡的輕愁,更加顯得嬌弱清雅。而段久九稍稍矮了她一點,生的是冰肌玉膚,明眸善睞。
兩人一靜一動,容色平分,讓路過的人都忍不住側目。
風掠起段久九額前的碎髮,她擡起手去理,露出一截白玉般的手臂,一個鐲子映入了段四孃的眼簾,鼻尖縈着一股子淡淡的香氣。
段四娘瞳孔猛然縮小,直盯着那鐲子,那表情是震驚是憤怒是痛恨,她咬牙道“你,你怎麼有這麼個鐲子?”
段久九楞了下,順着她的目光看向那鐲子,放下胳膊,隨意地用手撥弄着,嫣然道:“四姐姐也喜歡是不是?”
段四娘道:“我只問你這鐲子是從哪裡得來的?”神色凌厲陰鷙。
段久九似乎被她嚇着了,瑟縮了下,道:“我,我買的啊。”
“買的?”段四娘嗤笑,一把攫住她的胳膊,再無人前的溫婉,逼視着她,“你哪裡買的?這麼貴重的東西怎麼能輕易買到?”
段久九瞪大眼睛,滿是委屈,道:“真是買的,不過是,是從當鋪裡。”囁嚅着,“祖母身子不好,吃什麼都沒有胃口,卻天天得喝那些藥,我就想着配一副藥膳,怕府裡的不精細便自個兒去外面買。”
這一點段四娘倒是知道,對方是遣了丫鬟來請示的。因爲大夫人病着,本來對她就是不上心所以就隨着她去了。
段四娘鬆了些,道:“你說清楚些。”
段久九努力回想着,道:“前兒,我買了藥材回來,經過那個,那個是什麼欒氏當鋪,正好碰到一個人
在當些東西,其中就有這鐲子。他要價不菲,和當鋪老闆討價還價,我,我看着喜歡,就買了下來。”她忐忑地看着對方,“四姐姐,是不是,是不是這鐲子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
段四娘吸氣,再吸氣,壓住那翻涌起來的憤怒。這個鐲子她怎麼會不認識?幾年前是段大老爺上京帶回來的,當時自己看着就喜歡,還把玩了會兒。段大老爺說以後給她做嫁妝,卻想不到被段久九得到。
按理說,這鐲子應該被收藏得緊緊的,怎麼會如對方所說被人賣到當鋪?
段久九似乎看出她的懷疑,臉兒漲紅了,道:“你不信,你去當鋪問問,當時還因爲這個鐲子我把大伯父的名兒都擡了出來,那老闆才放了我。”
段四娘鬆手,信了她八九分,掩飾住情緒,勉強笑道:“九妹妹莫怪,我這是擔心你,這鐲子看着就很貴重,怕九妹妹被人糊弄了,所以着急了些,我給你賠禮了。”
段久九吁了口氣,道:“原來是這樣,嚇了我一跳,”不好意思地,“我以前一直在鄉下,總是怕自己不懂規矩讓人笑話,還希望四姐姐多指點些。”
段四娘拍着她的手,語氣柔和,道:“你放心,我自然會提醒你,何況還有祖母呢?”
段久九釋然,道:“是哦。”頓了下,將自己的疑惑說出,“其實,四姐姐,你不知道我也是害怕呢,那人看着就不像個好人!”
段四娘道:“你認識他麼?”
段久九搖頭。
段四娘也沒有指望從她這裡問出什麼,她有一肚子的疑問卻不得解,目光流連在那鐲子上。
段久九通透,有些不捨,糾結了會兒,褪下鐲子,笑着道:“四姐姐喜歡就送給四姐姐吧。”
段四娘猶豫了下,接過來,綻開笑臉,比之以前多了真誠,道:“那多不好意思?這麼貴重的禮……”
段久九大方地道:“自從回府一直受大伯母和姐姐的照顧,九兒沒什麼好東西送給姐姐,權當是個小玩意兒,姐姐收着就是。”
段四娘不再客氣,收了鐲子,再看看後面金桃拎着的藥包,道:“這樣吧,母親一直躺着,不大願意動,這藥膳我帶回去了,我替母親謝謝你。”
段久九想了想,道:“也好,等大伯母好些兒我再去。”笑眯眯地擺手,“四姐姐慢走。”
段四娘款款去了。
身後,段久九睨着她的背影,那稍顯急促的腳步,微微笑了,吸了口氣,嗯,風都是香的呢!
延芳院裡卻鬧得不可開交。
段五爺垂着頭跪在林三夫人面前,那臉上印着一個紅紅的巴掌印子。
林三夫人被劉嬤嬤攙着,眼睛裡幾乎要噴出火來,指着他,哆哆嗦嗦地道:“你說,是不是你拿走了那鐲子?”
段五爺從小被她嬌慣着,哪裡見過她如此氣急敗壞的模樣,心裡知道闖了禍,卻嘴硬地道:“沒有,娘,你冤枉我,我只是拿了個墜子。”
“畜生!”林三夫人怒聲道:“你還敢狡辯!小小年紀你不學好,學人家鬥雞賭錢,真是氣死我了!”越說越氣,抓起桌子上的撣子沒頭沒臉地抽了下去。
段五爺抱着頭嗷嗷地哭。
劉嬤嬤忙抱住林三夫人勸慰道:“夫人,這會兒不是置氣的時候,要緊的是把東西找回來。”壓低了聲音,“若是傷了爺,被人看見了反而不好,以後再教訓不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