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繡玉輕輕一笑，接過那龍袍輕手輕腳地爲他穿上，微仰臉甜甜一笑，道：“臣妾想要恭送皇上上朝。”
夜慕華心裡被什麼填得滿滿的，熱乎乎的。嬪妃們從來沒有親手爲他洗漱穿衣，畢竟有專人伺候，更何況他從來沒有給過機會。然而，不過短短的月餘時間他的底線一再爲這個嬌柔的女子而破例，而且這種感覺是前所未有的，是他喜歡的。
他不覺情動，握了她的手，道：“等朕回來。”
“嗯。”杜繡玉微笑點頭，如尋常人家的妻子送丈夫出門。
夜慕華大踏步地去了。
她站在原地凝着那抹明黃色逐漸淡出自己的視線，笑容慢慢變淡，忽道：“昨兒姐姐想必受了涼，待會兒本宮去看望一番。”
秋菊一愣，看着她眸子裡的冷意心底微微一抖，她覺得主子已經越來越陌生了。
杜錦平昨兒淋了半夜的雨，當夜便發了燒，迎春求了太醫院，好不容易纔來了個太醫看了開了藥，囑咐要好好臥牀休息。
此時，她直挺挺地躺在牀上臉色慘白，頭髮披散在枕頭上襯得她嘴脣發烏，整個人像是被抽掉了精神氣兒。
迷迷糊糊中聽到牀邊有腳步走動的聲音，她以爲是迎春，閉着眼睛嗓子乾啞得難受，“茶。”
等了好久卻不見對方動靜，她不禁惱怒睜開眼卻正對上一雙眸子，秋波盈動，卻蘊着淡淡的嘲諷和冷厲，她猛然一驚，這纔看清是杜繡玉。
“你……”她掙扎着坐起來，披頭散髮地惡狠狠地瞪着對方。
杜繡玉用絹子掩了脣微微一笑，當真是千嬌百媚，道：“姐姐這是怎麼了？”撇了下嘴，帶了點委屈，“姐姐就如此不待見妹妹麼？”
杜錦平移開眼睛，啞聲道：“來人！……”
杜繡玉道：“姐姐需要什麼告訴妹妹就好，妹妹怕不相干的人擾了姐姐休息都攆了去。”說着，倒了一杯茶遞給她，“姐姐喝茶！”
杜錦平狐疑地盯着她，慢慢伸手。豈料，手剛剛觸到杯子，杜繡玉手一鬆，茶杯噹啷落下，茶水濺了幾點在她的手背上，其他的則溼了杜繡玉的裙角。
杜繡玉蹙眉道：“姐姐這是做什麼？妹妹不過是好心而已！”
杜錦平斷定她是故意的，喘了口氣，嗓子裡呃了幾聲。
杜繡玉居高臨下地站着，目光在一瞬間變得陰冷無情，道：“杜錦平，你以爲你還是當年的杜貴妃麼？”她嗤了聲，“你瞧瞧你現在的摸樣，只怕出了宮被認爲是個瘋婆子而已！”
杜錦平好容易吐出一句話，“你，你想怎樣？”
杜繡玉笑了，道：“怎樣？你以爲呢？”咬着牙，面目猙獰，“我想讓你死！”
杜錦平目露驚駭，本能地揪着衣領往後縮了縮，如今的杜繡玉好像是個索命的，那個溫善柔弱的她再也不見。她有些恍惚，或許那樣的杜繡玉只是表面而已，這，纔是真
正的杜繡玉！
杜繡玉吐了口氣，微笑道：“你知道我等着這一天等了多久嗎？從我記事以來，姨娘和我飽受欺凌，說是主子實際上連一個三等丫鬟也不如！每日裡戰戰兢兢地活着，不小心就會被打罵。我記得五歲時，不過是因爲父親偶然見到了姨娘說了幾句話便引起了那個女人的嫉恨，竟然在我的面前毒死了姨娘！你知道嗎？當時我有多怕又有多恨！可是我不敢恨，我只能更小心，更聽話……”她的胸口起伏着，揪住絹子的手死命地絞着。
當年的自己不過五歲左右，她永遠不會忘記當年，嫡母看着姨娘的目光裡似乎淬了毒，鮮血從姨娘的嘴裡鼻子裡涌出來……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卻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儘可能地將小小的身子蜷縮在角落裡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這些年，每每姨娘那張口鼻噴血的臉在她的夢中出現，她總是驚叫着醒來，然後是全身冷汗。
她頓了下，平復着自己的情緒，繼續道：“當時我恨我自己，若是我有大姐或是你的能耐我的姨娘就不會死，我也不會備受欺凌。哈，說起了大姐，我覺得那也是個可憐人呢！”她冷笑，“她太信任你了，即使你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做些手腳她也沒有起疑，最後不但賠上了自己的性命還有母親弟弟和兒子的！”
她嘖嘖搖頭，“杜錦平，你真是能下得了狠心，不但授意那個女人用剝皮的酷刑殺了大姐的生母，還溺死了弟弟……”她的聲音低下去，微微發顫，“我看到他在水裡沉浮着掙扎着，可是那兩個婆子生生地用杆子打他，把他往水裡按……二姐姐，這些年難道你沒有做過噩夢？”
杜錦平眼神渙散，嘴脣動了動卻說不出話來。
杜繡玉湊近她的耳邊，輕輕地道：“我真可憐你，二姐姐，飛鳥盡良弓藏走狗烹，你，現在不過是個棄子了！”
杜錦平盯着她，半晌，扯開嘴脣露出個古怪的笑容，道：“你我不過都是被利用的棋子而已，我若不好於你又有什麼好處？別忘了父親的話，你，是送進宮給我固寵而已！”
“啪”的一聲，脆脆的一個巴掌打在她的臉上，力道之大讓她歪過頭去，白白的臉上印着通紅的五指印十分刺眼。
杜繡玉用手絹輕輕擦拭着手掌，淡淡地道：“我這一巴掌是還你那日的，也是打醒你，讓你清楚這宮裡現在誰纔是主子！”
杜錦平啐了口，目光惡毒，道：“杜繡玉，你裝着柔弱無害的摸樣矇蔽皇上，你以爲你能瞞過皇上嗎？只怕到那個時候你比我死得更難看！”
杜繡玉輕笑道：“那又如何？你總歸要死在我前面。還有，”她眨眨眼，“你認爲你說的話皇上會信幾分？信你還是信我？”
杜錦平窒住了，死命地揪着被角，瞪着她的雙眼幾乎要滋出血來。
杜繡玉優雅地理了理鬢前的碎髮，像是想起了什麼，道：“我差點忘了，皇上下朝後還得過來陪我一起用午膳呢！哎呀，
你不知道，皇上總說我太瘦了點，每日裡都是血燕人蔘的，我都膩了！”她說的時候眉眼彎彎，滿臉的幸福和滿足，幾乎刺瞎了杜錦平的眼睛。
她閉上眼睛抑住胸口泛起的腥甜，還有噁心感，隨即而來的是頭昏、疲累無力，心裡像是長滿了荒草，她趴着牀頭乾嘔起來。
杜繡玉掩住鼻子厭惡地往後退了步，道：“來人！”
迎春進來，她低着頭甚至不敢大口地出氣，“婢子見過娘娘，娘娘有什麼吩咐？”
杜繡玉一臉的擔憂，道：“姐姐這次病得不輕，過幾天再去請太醫過來看看，需要什麼到繡春宮說一聲。”
迎春垂在兩側的手微微顫抖，低應了聲。
杜繡玉向着幾乎爬不起來的杜錦平柔聲道：“姐姐，你好好養病，過幾日我再來看你。”說完擡步走了出去。
身後杜錦平嘔得更加厲害了。
自此之後，杜錦平病了很長時間，起雲宮門可羅雀。杜繡玉卻深得君心，不久又被晉爲貴妃賜字賢，寵冠後宮無人能及。而杜家也隨着水漲船高，杜尚再次位列相位，一度風光。
她的上位成功讓世家大族們感嘆杜家有好女，更是激起了一些庶女們的鬥志，以她爲榜樣努力爭取自己的將來。
至於百里府這半年來卻過得風平浪靜。
早晨天邊剛剛露出一抹魚肚白，暗影便把葛黎叫了起來，“小姐，今兒世子不是要帶您出去玩兒嗎？”
葛黎睜開惺忪的眼睛，十歲左右的孩子總是貪睡，她唔了聲，翻個身四腳八叉地把住錦被不放，嘴裡嘟噥着，“再睡一會兒……就一小會兒……”
暗影瞧着她完全沒有形象的摸樣哭笑不得，簾子一掀，巧鶯扶了三夫人走進來，周嬤嬤隨後。
暗影忙行禮。
三夫人看着葛黎的摸樣，又是好笑又是可氣，輕輕地在她雪白纖秀的腳心打了下，道：“還不快起來！世子已經在前廳等着了。”
葛黎揉揉眼睛爬起來，“姨娘……”
三夫人點了下她的額頭，寵溺地道：“你呀！”向着巧鶯，“把裙子拿過來讓小姐試試。”
“是，夫人。”巧鶯捧了件碧色衣裙過來，那顏色宛如一痕水波，溫潤細膩，摸上去清涼滑潤又柔軟，一看就知道是上等的絲綿。
巧鶯笑道：“這是夫人讓繡房趕着做的，昨兒看了小姐的衣服好多都小了，夫人說，得換了新的。表小姐，先試試？”
葛黎胸口一熱，這一世，這個如白蓮花般善良的女人用親情爲她撐起了一片天空，疼惜她如己出，這讓她感動。她抱着三夫人的脖子將臉往頸窩處蹭了蹭，呢喃道：“姨娘，黎兒會很乖很乖的……”
“姨娘知道。”三夫人理理她額前的碎髮，溫柔淺笑。
幾個人都被震撼了，三夫人先是愣了片刻，接着美目中氤氳上層水霧，大有一種吾家有女已長成的感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