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風過,一個暗衛出現在傅禺書的面前,道:“爺,西陵傳信。”
傅禺書振作了下精神,道:“說。”
暗衛道:“主子已經過了邊關,很可能很快便來到這裡。”
傅禺書露出喜色,道:“甚好,甚好,”
“可是,”暗衛遲疑了下,“榆關危在旦夕,原門關很危險的。”
傅禺書道:“我明白,但是不真正看到主子,我不放心。”停了下,“今晚將夫人送走。”
“是。”
“記住,”傅禹書肅然道:“無論什麼時候都要以夫人的安危爲最重!”
“是!”
第二日晚上的月亮依舊,而周邊的紅色加深蔓延,彷彿有着不好的徵兆。
武安然剛剛入睡便被外面地動山搖的聲音驚醒,透過窗戶只見熊熊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喊殺聲,兵器相擊聲,馬蹄聲,哭喊聲……
武安然第一個念頭就是南風攻城了!想不到對方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
慌亂間,門被大力地撞開,傅禺書衝了進來一把拉住她,臉色凝重,“快走!”
武安然顧不得什麼緊隨其後,出了門發現院子裡早就等着幾個暗衛,她突然想了起來,“帶着阿嘉他們!”
傅禺書腳不停步道:“我的人去接他們了。”
幾個人出了客棧的後院門,只見外面停着一輛馬車,通體黑色,精巧輕便。
武安然知道這是他特製的馬車,上了馬車,果然阿嘉姐弟兩也被暗衛帶來。
阿嘉的臉色蒼白,但還算鎮定,阿顧卻不同了,他似乎嚇得有些傻了,反應行動都很慢。
馬車移動,暗衛騎馬緊隨其後一路直往南門疾駛而去,一路上,遇到許多人哭天喊地,倉皇奔走,加上攻城愈加激烈的聲音,整個城池猶如被煮沸的熱油,一兩滴的火星便燎成大火。
傅禺書將武安然緊緊地摟在懷裡,對面的阿嘉則抱着阿顧輕輕地拍打着他的後背。
倉皇逃竄的百姓擁堵了街道,卻如無頭的蒼蠅般胡亂衝撞着,馬車一度被圍堵,只得又調轉頭專尋僻靜的巷道,這一來二去耽擱了不少時間。
而就在這時,只聽轟的一聲巨響,城門方向的火光先是暗了下又轟然亮起丈許的高度,將整個原門關都照得通亮。
他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倒塌半邊的城牆,洞開的城門,蜂擁而入的藤甲兵……來不及退走的士兵轉眼便倒在對方的刀下,被碾落被踐踏,奔走哀嚎的百姓,整個場面混亂而又慘烈。
馬車疾駛着,車廂裡的人被顛得東倒西歪。黑暗中,武安然緊握住傅禺書的手,彼此的手心都是汗。
傅禺書貼近她的耳邊,輕聲道:“沒事,沒事,別怕……”
武安然被顛得頭昏眼花,心裡像是翻江倒海般,她不是養於深閨的小姐,當年葛黎兵城下她也不曾如此恐懼驚慌。
此時,她能清清楚楚地聽到那藤甲兵鐵蹄的聲音愈加近,箭矢如雨般射到馬車的車廂上又落下來,甚至周圍有輕輕的悶哼聲,什麼液體濺落在馬車上。
她用盡力氣抓緊對方的手。
驟然,馬兒長嘶一聲,馬車劇烈地顛簸了下,有什麼堅硬的東西砸在了車頂上,震得幾個人耳朵一陣轟鳴。
傅禺書鬆開武安然,將她往裡面推了推,道:“抓緊了!”
他爬起來湊近了前面的門板,卻聞
到了濃烈的血腥味,一支箭穿過門板露出一點白亮的尖兒,尖上還瀝着一滴血。
透過門縫,他看到馬車已經出了巷口,前面突然出現一隊藤甲兵,還有幾個飄忽的殭屍!
其中一個藤甲兵正拉弓引弦,一箭正中馬眼,一箭射殺了馬伕。
他回過頭,跟在身後的暗衛全部死了,唯有的兩個正在和追趕來的藤甲兵搏鬥。
這邊,被利箭貫穿胸膛的車伕奮力劈出一刀,落到對方的藤甲上卻彈了下。倏然,一支箭又射中了他的咽頭,他瞪大眼睛,喉嚨裡發出咯咯的聲音,身子往一邊傾倒。
傅禺書情急中揚手灑出一把粉末。
那幾個藤甲兵慘叫一聲,倒地打了個滾。
乘着這個空隙,傅禺書推下那馬伕的屍體坐在座位上,狠狠地對着馬屁股抽了一鞭,馬兒拼了最後的力氣揚蹄狂奔,也不辨方向。
有人注意到這輛馬車,呼喝了聲,更多的藤甲兵向着這個方向涌來,火光中可以看見他們嗜血的眼睛,猙獰的表情。
傅禺書死死拽緊了繮繩,控制着瘋馬穿過一條條的巷道街口,前面出現一個黑黝黝的林子,道路坑窪得厲害。他回頭,厲聲道:“然兒,聽着,跳!跳下去!”
武安然全身像是散了架般,她知道如果被抓住會是什麼結果,跳下去還有一絲希望,可是,他怎麼辦?她趴着,揪住薄毯努力想要靠近他一點,淚水糊了一臉,大聲道:“要跳一起跳!”
傅禺書喝道:“聽話!跳!”紅着眼睛,“我一定會找到你!記着等我!”
馬車猛地傾斜了下,咔的一聲,車門被撞開,武安然靠近門邊第一個滾落下去,慌亂中,她伸手一撈正抓住阿顧的腿,順着這個勢,三個人從馬車裡翻落,掉入了路邊的荊棘叢裡。
在意識尚存的那一刻,武安然聽到車輪滾動的聲音越來越遠,再接着,她聽到後面的馬蹄聲如疾風驟雨般卷席而來……她徹底失去了知覺。
雪,終於飄飄灑灑地落下來了,掩了遍地的鮮血和屍骸。
一夜之間,原門關成了一座死城,一片廢墟,葛兮的大旗被扯落,換上了簇新的繡着五爪金龍的西涼大旗,一隊隊青黑色的藤甲兵在城牆,廢墟中巡視着。
城外,最高的山坡上,武安然癡癡地凝望着城門的方向,經過那噩夢般的一夜逃亡,她在這個山坡上停留了七天了。七個日夜裡除了昏迷實在站不穩了,她都固執地守着這個位置,看着這個方向。
如今的她形銷骨立,猶如一個幽魂,飄落的雪花落在她的頭髮上,衣裙上,漸漸地成了個雪人,她卻渾然不覺。
一個暗衛一跛一跛地走近,臉上的鮮血還沒有洗淨,暗色的衣服上顏色深淺不一。他沉默地站在她的身後,良久,道:“夫人,雪大了。”
武安然不回頭,聲音如遊絲般,道:“有消息嗎?”
暗衛搖頭。
南風攻下原門關後竟然大肆屠城,可以說城裡沒有一個活着的葛兮人或是一隻活着的貓狗。白天是藤甲兵來回,晚上則是殭屍巡視,暗衛根本沒有辦法潛入尋找傅禺書的下落。
於是,那一夜之後,徹底失去了他的消息,無論是生還是死。
一片雪花飄到她的睫毛上,消融,成了一滴晶瑩的水珠掛着。武安然的手曲握,長長的指甲刺入了肉裡,痛已經麻木,嘴脣青紫,她道:“我會等他,一直等,他說,他一定
會回來。”
暗衛無言,卻又無法勸阻。
慢慢地,阿顧蹣跚着走近。
那夜,他受了極大的驚嚇,昏迷了好幾天才醒來,卻有些癡癡呆呆的,很多時候,他都縮在角落裡,目光呆滯,一旦有人靠近,他便尖叫,踢打。
而阿嘉,趕過來救援的暗衛卻沒有見到她,或許已經死了。
現在的阿顧只認識武安然,也只有武安然才能讓他安靜下來,他把她當做了姐姐。
他揚起臉,輕輕扯了扯武安然的衣襟,怯怯地道:“姐姐,冷。”
武安然彎下腰,將他攬入懷裡傳遞着自己的溫度想要溫暖他,輕輕地道:“阿顧不怕,有姐姐,姐姐會在這兒等着,一直等着。”
阿顧懵懵懂懂地道:“等誰?”
武安然道:“一個很愛很愛我的人,”她輕聲呢噥着,“其實,我不是真的生他的氣,我只是,只是……”停了停,“我會告訴他,我心裡不再怪他了,真的,我知道他是爲了我纔到這兒來的,即使不是也沒有關係,我不在乎了……所以,我要等他,和他說這句話……”
阿顧似懂非懂,點着頭,往她的懷裡縮了縮,道:“阿顧陪着姐姐等,一直等……”
“嗯。”武安然的嘴角微微揚起,目光又落向遠方。
他想動一動,張了張嘴,卻發現喉嚨像是被火燎般的痛,幾乎發不出聲音。
一人走到他的牀邊,那是一張清秀的臉,充滿關切的眼睛,啊啊了兩聲。
傅禺書一愣,勉強吐出兩個字,“……是你?”
阿嘉扯了下嘴脣,指指外面又指指他。
傅禺書明白對方應該是說外面冷,自己受傷了只能躺在這兒。可是這是哪兒?看屋子的破敗和僅有的一張破桌子和牀,應該是一家農舍。
他記得當時他命令武安然他們跳車後,自己拼命地打馬向前,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了過來。撲面而來的寒風挾着雪花像是一把把鋒利的小刀子割裂着他的臉,也不知道跑了多久,馬兒突然跌跪在地上,他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摜了出去,只聽得“嘭”的一聲巨響,然後,他的身體在不停地下墜,下墜,彷彿是穿過一個狹小的通道,突出的四壁冰冷鋒利,整個身體像是被生生地撕裂,那種痛是種毀天滅地的痛。最後殘餘的意識裡,他想,然兒是不是又生自己的氣了!……
阿嘉端了碗熱水過來,小心地扶起他將碗湊到他的脣邊。
他艱難地,一口一口地吞嚥着,末了,他喘了口氣,閉上眼睛調息着自己的呼吸。
阿嘉慢慢將他放下,小心地掖了掖被子,然後退了出去。
門外,鉛灰色的天空,起伏的山脈在風雪中靜默着,蒼茫寂寥。
遠處,快步走來一個男人,身材不高卻很結實,身上胡亂地裹着破絮和獸皮,臉很大,又黑,眼睛突出,嘴脣厚實。他背上揹着一把弓箭,腰上掛着一隻酒葫蘆,手裡還提了一隻血淋淋的兔子。看樣子應該是這裡的獵戶,剛剛冒雪打獵回來。
他擡眼看到阿嘉,眼裡露出歡喜,裂開嘴脣,露出黃垢的牙槽,聲音粗噶,道:“姑娘,天冷,進去躲躲。”
阿嘉臉色平淡,目光落在他手裡的兔子上。
對方有些不好意思,嘟噥道:“天冷,山裡沒什麼東西出來,只有兔子,”他的嘴咧得更大了,討好地,“沒關係,明兒再去,我看到野雞印子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