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夫人卻驚喜萬分,要知道得到這高僧的指點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情,忙推了推她。
葛黎上前,盤膝坐在惠普的對面,四目相對。
一是經歷人生滄桑世事人情,洞察秋毫;一是經過三世輪迴,縱然眼眸清明澄淨卻難以探得深淺。
惠普的神色愈加驚詫,他精通星術命理能測人過去未來,自詡高僧,奈何卻只能看見這明媚少女的前生,不見後世。
緩緩地,他道:“這位小檀越骨骼清奇,天生貴胄,前生卻雙親無靠,寄人籬下,雖有貴人相扶卻奈何無福緣,五歲時便有夭折之相…………”他皺眉,這命格明明在五歲時便成了一縷幽魂,現在竟然安然無恙,任他窺破天機也不能看明白她的後世之路,不禁又驚又疑。
葛黎鎮靜下來,微微一笑,如花兒綻開,純淨明媚,道:“想是上天有好生之德,續我陽壽,承歡姨娘膝下盡兒女之孝。”
惠普目中閃過絲茫然,道:“或許是,只是……”他苦苦思索總是覺得不可理解。
葛黎無意再停留,望了眼那棵菩提樹,輕輕吟誦道:“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說着,她扶住愣神的三夫人,“姨娘,大師在打坐靜思,我們還是不要打擾的好。”
三夫人早就被惠普一番話驚了三魂六魄,懵懵然由着她拉着走了。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身後惠普大師反覆吟誦着這四句詩,只覺得博大精深,禪機內藏,再細想猶如醍醐灌頂,一時間如癡如狂。
誰也沒有注意到在一棵松樹後露出一角綠色裙角,隨即便消失了。
“嗚……”三夫人突然一把抱住她嚎啕大哭,哭得肝腸寸斷,驚得葛黎和周嬤嬤手足無措。
葛黎輕拍着她的後背,無聲地安慰着。
三夫人哽咽難言,斷斷續續地道:“都是我的錯!若不是那年姨娘疏忽大意,趙氏那賤人怎麼能得了手?……她嫉恨我便罷了,還要害我的黎兒!……可憐的黎兒,都是姨娘無用……若是你有個好歹你叫姨娘如何活下去……”
葛黎先是震驚再就是潮水般的感動,她的姨娘雖然荏弱不堪但是待她如己出,在聽到老和尚悚人的箴言後第一時間不是懷疑不是厭惡,而是自責、後怕。
葛黎,當真是這世上最不幸的人卻也是這世上最最幸福和幸運的人。
她紅了眼圈,柔聲道:“黎兒好好的……姨娘不哭……”
周嬤嬤等人也忍不住落淚,卻是歡喜欣慰的淚。
就在葛黎和三夫人的馬車離開不一會兒,另一輛馬車也離開了相國寺,馬車上那綠衣少女如木雕般坐着,手神經質地絞着絹子,耳邊還回響着惠普大師面對那少女的話,“……骨骼清奇,天生貴胄,前生卻雙親無靠,寄人籬下,雖有貴人相扶奈何無福緣,五歲時便有夭折之相…………”
夭折之相?明明有夭折之相卻毫髮無損,甚至聰慧絕倫無以倫比!
她出身尊貴,嬌養着長大,因爲父親與百里益同朝爲官,曾與當年閨閣中的百里蘭依有過幾面之緣,對這寄居在百里府的葛家姑娘倒有幾分印象。這葛家姑娘年齡小,又身份尷尬,幾乎沒有機會在貴女面前露臉,也不曾聽說有什麼過人之處。
聽說還差點溺水而亡,而好像就是在那次溺水醒來後,葛家姑娘的名字一日比一日響
亮,神童之名更是公認。驟然,一個臆想如一道閃電擊中了她,讓她心跳如狂,冷汗涔涔而落。
該死的人沒有死反而脫胎換骨,心有七竅之玲瓏,這真是詭異至極。難道說,是妖物作祟?她想起葛黎那張粉嘟嘟的臉,一貫甜美無害的笑容,彷彿看到了麪皮下的青面獠牙。更讓她不能忍受的是那年在棲霞山上看到百里君臨與葛黎聯袂而來,語笑晏晏,讓她嫉恨,讓她瘋狂。
不行,她絕不能讓這妖女毀了百里世子,那般芝蘭玉樹般的人物縱然不是她的,也不能是那個妖女的!
她握緊了拳頭,全身正氣凜然,轉瞬卻又頹廢下來。
她很清楚,憑着百里家的權勢和葛黎的神童之名,即使她指出她是妖物附身又如何?只怕旁人會將她看做瘋子,這該如何是好?
她一時間頭疼欲裂,這時車廂猛地一撞,駭了她一跳,喝道:“怎麼了?”
車外傳來車伕惶恐的聲音,“姑娘,是小的疏忽,前面有人擋了路。”
她鬆了口氣,皺眉道:“去看看怎麼回事?別耽誤了趕路。”
“是,姑娘。”
等了片刻,那車伕回來道:“回姑娘的話,前面有人爭吵堵住了路,是個公子縱馬撞了人被那莊稼人堵住了,要評理。”
從皇城到相國寺有一條官道,這條路是岔道,因爲超近所以大多數人喜歡走這條路,路旁是零零落落的幾座茅舍,時有農人和牲口之類在路上來往。所以來往的馬車或人馬撞着人也不算是稀奇。
姑娘嗤了聲,道:“評理?哼,不過要銀子而已!那人真是個小氣的!”
車伕道:“好像那公子沒帶銀子。”
姑娘不耐煩起來,撩開簾子的一角,遠遠看過去,幾個莊稼人攔住一個牽着馬的少年公子義憤填膺,指手畫腳。旁邊一個婦人懷裡靠着一個老態龍鍾的老嫗。很顯然這少年公子的馬兒不小心撞着了老嫗引來了她的家人吵鬧。
那少年公子面紅耳赤,摸樣很是狼狽。
貼身丫鬟也湊過來,仔細看了兩眼,驚訝地道:“姑娘,那個,那個好像是表少爺的朋友……叫什麼,杜什麼……”
那姑娘本來聽了表少爺三字便沉了臉,耳尖地聽到杜字,眯起眼又仔細看了幾眼,她斂眸想了想,脣邊閃過絲陰冷。她吩咐丫鬟,“既然是表少爺的朋友,你送銀子過去幫他一把。”
“是。”丫鬟應了,爬下馬車,那姑娘靜靜地等待着。
不多時,丫鬟回到馬車上道:“果然如姑娘所猜,那位公子無意中撞倒了那老婦人,被她家人揪住要賠銀子。可惜,他的銀子在後面的隨從身上,一時間脫身不得。”
姑娘嗯了聲,道:“走吧。”
馬車剛走了兩步,只聽外面一個聲音道:“這位姑娘請留步。”
姑娘默了下,示意丫鬟撩起簾子。
馬車外那少年公子文雅俊美,臉色微微漲紅,擡眼看過來不禁呆了呆。
姑娘微微一笑,她向來對自己的相貌有信心,若是她肯,也不知道西涼有多少好兒男想要登門求娶,只可惜偏偏那人對自己不屑一顧。想起那人,她緊咬銀牙,又是怨恨又是愛,心裡五味雜陳。
她稍稍斂了心神,端莊矜持,道:“公子還有何事?”
那公子察覺自己失態,臉兒更紅,撇了臉,囁嚅道:“那個,那個…………今日多虧姑娘相
助,在下杜錦城感謝不盡,還請姑娘告之芳名,他日將銀子送回,並聊表謝意。”
姑娘抿脣一笑,道:“杜公子客氣了,小女子謝氏婉瑩,表哥與公子交好,小女子也曾與貴妃娘娘交往一二,今日不過是舉手之勞,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杜錦城微愕,看着對方清麗端莊高貴大方必然出自大家,卻想不到是謝相嫡幼女。要知道謝婉瑩也是西涼出了名的才女,是貴家公子所求佳偶。一時間,他侷促起來。
謝婉瑩眸光微閃,心中已經有了算計,綻開一抹矜持卻優雅的微笑,放下了簾子。
杜錦城站在路旁愣愣地目送馬車漸漸遠去,腦海裡都是對方的嬌容高雅,心兒魂兒都被牽了去。
邊關,綿延的蒼山黃色和綠色斑駁相間,廣袤而空曠。一座山城孤零零地矗立在天地間,城門緊閉,城樓上一面百里大旗在風中獵獵而響。
荒野中,一隻灰狼荏苒而行,左右嗅了嗅,再擡頭往遠處張望。突然,它警覺地豎起雙耳,隨即縱身一躍,疾奔而行。
咻的一聲,一道流星激射,那狼長嚎一聲在地上翻了個跟頭跳起來又往前衝了一截,轟然倒地。
一陣馬蹄踢踏,從地平線上出現十幾個西涼騎兵,一人歡呼一聲,“中了!中了!”策馬奔上去,跳下,拖起那灰狼的屍體,大聲道:“一箭貫雙目而斃命,風衛好箭法!”
那引弓的少年將軍慢條斯理地將弓箭放下,俊目微微斜睨着,滿是不屑和挑釁。
斜裡騎馬縱上一個黑衣少年,他眉目精美如畫,一雙眸子幽暗深邃的眸子給人種冰冷徹骨的感覺。整個人清貴而冷硬,讓人不敢對視。
此時他身體挺直,一手拉開滿弓,一手手指扣住箭弦,蓄勢待發,很顯然目標便是剛纔那隻灰狼卻被對方先下了手。
注意到對方那挑釁的目光,他嘴角扯了扯,將弓箭拋給後面那人,策馬往另一個方向而去。
那隨從瞪了少年將軍一眼,遠遠地跟上。
少年將軍面無表情地看着兩人一前一後地走遠,身後幾人互相看了眼,皺眉苦笑,這兩人總是不對付,唉,主子,您派來的世子可是個麻煩呢!真是頭疼。
百里君臨策馬躍上一處高崗,棄了馬,站在那極目遠眺。絨絨的綠草冒了出來,像是一道輕煙宛轉在腳下,春風尚帶着寒意吹拂着他鬢前的烏髮,撫摸着他棱角分明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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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了那個小丫頭,不知道又在做什麼,唉,本來想要獵殺那隻給她做一個籠袖,防止冬日嚴寒卻被那追風小子搶了先。
那小子從第一次見到自己就不對付,若不是葛黎的吩咐只怕他早就將自己扔出去了。依着他往日的性情,必然容不得他,只是他是葛黎的人,唉,黎兒的人,就給幾分情面吧。
想到這,他脣角微翹起,一隻手忍不住撫上了胸口,那兒跳動有些快呢。
驀然,左胸一痛,如同被針挑起絲絲蔓延到全身,喉頭涌起一股腥甜被他生生壓了下去。
離開皇城時,葛黎從那個葛國質子那裡討了些藥暫時壓住了毒性,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毒已經慢慢侵入了內肺,若不能在最短時間內取得解藥,只怕迴天無術。
他的手慢慢握緊,薄脣抿成一條線,瞳孔微斂,望向西陵的方向神情冷漠而凌厲。那些人欠自己的還沒有討回,他怎麼可以死?黎兒還在等他,他怎麼可以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