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黎坐近前,隨意地撥了個白子,局勢大變。
宗決擡頭,毫不掩飾的欣賞,道:“明兒始終最是清醒睿智的。”
葛黎抿脣一笑,眼裡卻沒有笑意,道:“尹太醫請求辭官回鄉,皇上準嗎?”
宗決稍頓了下,反問道:“你以爲呢?”
葛黎沒有說話。
她前世今生都工於心計,無論是心智還是其他都是人中絕頂,也學會了冷酷無情,如果是以前的她可能覺得是形勢所,理所當然。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失憶,失憶後無論是哪一方面都有了衰退,甚至於她的心也變得柔軟和荏弱。
而這幾日,她將前後所有的事情和思路都重新理了遍,頭腦越發變得順暢明透起來。
自古以來,後宮的起伏也決定着朝堂的風雲。宗決奪位時借用了尉遲正妃孃家和國公府等大臣的力量,所以尉遲家和崔家等女兒入宮爲妃,其中以國公府最受倚重,而憐妃懷的孕更是給國公府一個效忠新皇的信心和籌碼。
但是隨着新皇勢力的鞏固和國公府的做大,宗決處處被對方掣肘,甚至於當時逆王的叛亂都少不了對方的影子。
這是對新皇的試探甚至是挑釁!君權不容冒犯,更何況宗決這樣一個城府深沉的人物!
那日她跟着尹太醫去給憐妃診脈時,麝香隱隱然,不是醫術太精和敏感的人根本捕捉不到,她以爲那麝香在香爐裡,其實不是,應該是憐妃的衣服,可以說,她每日都穿着被麝香薰過的衣裙,而這隻能是憐妃的心腹所爲。
她自然地想起那夜在太醫院的珍藏室遇到的那個偷麝香的蒙面人,麝香是後宮之禁忌,份額和進出都有嚴苛的規定,所以,只能採用非常手段。
後來,出入御書房的時間裡,葛黎無意中看到了關於一份密報,竟然是崔家和金家暗通款曲,這讓宗決起了警戒和殺心。
所以,憐妃好無徵兆的流產,尹太醫在最後一時間致對方於死地,說明憐妃已經沒有活下去的理由,墮胎血崩是致她死亡最直接也是最好的方法。同時,將蕘妃置於毒害皇室後嗣的位置上,徹底瓦解了兩家的聯盟。
最後,宗決卻念及舊情,力排衆議留下了蕘妃的命讓金家感激之餘更會表示忠心
。
不得不說,宗決這一着是一石多鳥!
宗決淡淡地,像是敘說着最爲平常的事,道:“……朕爲皇上卻處處制肘,有的人虎視眈眈,有的人暗中算計,有的人保持沉默,有的人在看戲,朕能做的就是一點一點去瓦解,去籌謀。我根基未穩不會允許有人生下皇子,憐妃可以有孕,但是不能讓孩子出生,這個宮裡盯着她的人太多,所以,她死了,把秘密也帶進了棺材裡,這,是最好的結果。……”
葛黎沉默片刻,輕聲道:“我知道。”
她知道宗決作爲一個上位者這樣的所作所爲是理智而正確的,而憐妃薨了,有的棋子也該棄了,這是殘酷的,卻也是必然的。
宗決舒了口氣,兩人卻再也無話,殿內的空氣凝滯沉悶。
好久,慢慢地,葛黎移步走了出去。
宗決微微偏臉,聽着那腳步聲漸漸消失,眸色幽深難測。
葛黎慢慢地走着,從和世子哥哥重逢,看到他好好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她無法敘說自己的喜悅。但是,隨着相處日久,她卻有種似是而非,若即若離的感覺。
世子哥哥與以前似乎有什麼不一樣,知道他有後宮的時候她很傷感,卻不痛苦;他翻雲覆雨的手段她能理解,也拼着命想要幫助他,但是,只是幫助而已;他對自己的容忍和好,她接受卻總是有意無意地避免親近,甚至於她一遍遍地勸說自己那是世子哥哥,許了一生一世的世子哥哥。
她神思恍惚,漫無目的,直到險些撞上了一堵牆。她擡頭一看卻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走到了一處宮苑。
這裡應該是被廢棄了許久,裡面荒草延生,牆壁和門因爲年久失修變得斑駁破舊不堪。
耳邊聽到有窸窣的聲音,循聲望去,卻見不遠處的木頭上搭着幾件衣裙,顏色已經被洗得發白,一個女人正順着牆根走着,她臉色蒼白,雙目無神,頭髮披散着,露出一縷縷的白髮,着一身長長的白袍子,機械地走着,猶如一個沒有靈魂的人。
但是,即使是葛黎也不能否認,那張臉上的五官搭配完美到了極致,只是沒有絲毫的生氣。
那婦人根本沒有看她,走,然後轉彎,再走,像是提線木偶般繞着奇怪的圈子。
“娘娘!……
”從房間裡走出一個宮女過來拉住了她,“累了,歇一會兒吧。”
那娘娘置若罔聞,掙脫她繼續繞圈,突然打了個趔趄,一頭栽倒在地。
“娘娘!”那宮女尖叫着,忙着去扶她。
她閉着眼睛如同一個破碎的娃娃般由着她搖晃着卻沒有一絲反應,而額頭滲出細細的冷汗。
葛黎走上前,蹲在她的面前,將手指搭在對方的右手脈門上,微微蹙眉。
那宮女起先有些抗拒地想要推開她,後來見她穿着醫女的宮裝方纔放了心,緊張地看着她的臉,“那個,娘娘怎樣?”
葛黎道:“你家娘娘長期精神壓抑,並營養不良,脈象虛緩如遊絲,乃血氣空虛之症。”
宮女點頭道:“是,娘娘常年失眠,吃的……”她閉了嘴。
葛黎看着兩人已經洗得看不清原來顏色的衣裙,再看看搖搖晃晃的房門,知道對方不過是個失了寵的妃子,然而對方雖然美,但是看年齡是在三旬之上,應該是先皇之妃嬪。
她道:“你家娘娘的病雖然暫時不會傷及性命,但是以後……”
宮女面露哀切之色,凝着對方蒼白的臉嘆了口氣。
那娘娘悠悠然睜開眼睛,在葛黎的臉上停了停,並沒有什麼情緒,茫然地。
“婢子扶娘娘回去歇息,好不好?”那宮女溫言軟語。
對方沒有反應,卻也沒有反抗由着對方費力地扶起她,然後搖搖晃晃地相互扶攜着往裡面走。風中飄來一兩句話,“娘娘小心……娘娘乖乖的,回去睡一會兒,婢子給您熬粥……如果……回來會傷心的……”
葛黎靜靜地站在那,靜靜地看着對方的離去,再靜靜地聽着那門被關上的聲音。
這一夜,她又做了那個噩夢,迷霧重重中那人的身影若隱若現,無論她怎麼努力都趕不上,看不到對方的臉。然而,那聲音溫柔低沉,如蠱惑般,”……等我,黎兒,一定要等着我……”
她猛然驚醒過來,一頭的冷汗。
風,撩起一幅窗簾,帶着點涼意撲到她的臉上。她回過神,慢慢地,她摸出枕頭下的那截黑乎乎的管子,記憶深處有什麼想要奮力翻涌而出,卻始終不能。
她抱着頭低低地嘶吼了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