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說變就變,前一刻鐘還是晴空萬里,後一刻鐘就陰雲密佈,電閃雷鳴了。
欣妍躺在涼蓆上,快兩個月的她身上繫個紅肚兜,烏黑的頭髮扎個沖天小辮子,正扎煞着手腳自己鍛鍊呢。
這些天來,欣妍屋裡這些嬤嬤丫頭們倒是真輕省,欣妍是個好養活的,平常吃奶都是可着勁的吃,只要吃飽了,不哭不鬧,給她個東西就能玩上半天,不給物件,她自己很會找樂子玩。
便是要拉屎撒尿了,也會哼哼幾聲叫人注意,從來不會拉在牀上褥子上,古嬤嬤和董嬤嬤都是養活過孩子的,自然更加驚奇,只說果然格格是個有來歷有福氣的,自小就和普通的嬰孩不一樣。
欣妍聽到這個就當沒聽到一樣,有福氣的話她聽了不少,耳朵都要起繭子了,看着安親王和赫舍裡福晉並不制止,想着對她也沒壞處,人家樂意說,就讓人說去,她又不會少塊肉,何苦管他們。
運動了一番,欣妍微微喘着氣,心裡算計着,今天比昨天手腳多動了五下,一口氣能揮五十下了,身子骨也算不錯,明天再接再勵。
纔算計完,就聽到一聲巨響,看看外邊,瓢潑似的大雨已經下了下來。
古嬤嬤瞧着外邊天氣這樣,趕緊關了窗戶,又給欣妍身上蓋了牀小被子,嘴裡嘟囔着:“這天兒已經很涼快了,怎的格格身上還出汗的,可別是有什麼不好。”
一邊說話,她一邊回身問董嬤嬤,董嬤嬤也是一臉古怪樣,只道:“這有什麼,小孩子火力壯,不礙事的。”
兩個人瞧着欣妍精神好,笑眯眯的樣子,最後還是歸結到小孩子火力旺的原因上面。
董嬤嬤拿過一個才做的鮮豔顏色的荷包來遞給欣妍,一邊拍了拍古嬤嬤:“這雨越發的大了,你讓人趕緊把水備好了,格格纔出了汗,一會兒肯定是要喝水的,咱們先準備好,省的一會兒再淋了雨。”
古嬤嬤應下,沒一會兒功夫,就有小丫頭端了湯婆子進來,古嬤嬤提起裡邊的茶壺,倒了杯水試試溫度,這水不涼不熱剛剛好,給小孩子喝正合適。
她拿着小湯勺,董嬤嬤抱起欣妍,兩個人合力給欣妍喂水。
咣噹,硃紅的門打開,一陣涼風吹進來,同福落湯雞似的站在屋門口。
“嬤嬤……”同福的嘴脣抖着,眼圈通紅:“格格呢,格格……”
古嬤嬤大驚,拉同福進門,又把門關好:“同福姑娘,你這是怎麼了?”
她看同福滿身的泥水,一臉狼狽,趕緊拿過一塊帕子給同福擦臉:“格格在這裡好好的,這樣大的雨,就是有什麼事情也該緩緩,這般急匆匆的淋了雨壞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同福一跺腳:“嬤嬤莫說了,可是有大事了。”
“怎的?”
董嬤嬤抱欣妍的手一抖:“難道又要打仗了?”
“打仗算什麼!”同福冷笑着:“宮裡四阿哥不好了,好似是着了涼得了風寒還是怎的,許多太醫瞧着都搖頭,貴妃娘娘哭的什麼似的,皇上心急,想到咱們格格和四阿哥是同一天出生的,匆匆下了旨,讓把格格抱到宮裡和四阿哥一塊養着,想以咱們格格的命換四阿哥的命呢。”
她匆匆一番話說完,古嬤嬤手中的帕子登時飄落地上,上面的水痕在光滑的青石地面上印出一朵花來。
董嬤嬤身子一軟,差點就把欣妍摔下去了:“同福姑娘,這話可不能亂說,咱們格格也是王府嫡女,怎麼就……”
“再怎麼着,也沒有皇家阿哥的命值錢啊!”同福是當真關心欣妍,說話很衝,許多忌諱的話衝口而出:“四阿哥是怎麼個情形,想必你們比我還要清楚,當初他一出生皇上高興的什麼似的,只說這是他的第一子,要知道,前邊可是已經有三位阿哥了,皇上這話把那幾位放到何處?如今四阿哥的樣子生死不明,皇上着急,甭說王府格格了,就是要拿咱們王爺的命來換四阿哥的命,皇上都是肯的。”
古嬤嬤抖着手抱過欣妍:“格格啊……這可怎麼是好?”
她是真心喜歡欣妍,奶了這兩個月來,早已經把欣妍當親生女兒看待,如今皇上這道聖旨一下來,當真是要了古嬤嬤的命。
董嬤嬤情形也不算好,跌坐在椅子上:“王爺呢,福晉呢,都是怎麼說的?”
“王爺如今還在宮裡呆着呢,福晉一聽那話,早受不住了,正緊着換衣裳要進宮尋太后做主呢,這不,讓我過來和你們說一聲,先給格格換身衣裳,不管怎麼說,這宮怕是一定要進的,至於以後怎麼辦,還要看王爺和福晉是如何做想的。”
同福說完了話,哀嘆一聲:“但願四阿哥趕緊好起來,咱們小格格也少遭些罪。”
這裡幾個人商量着,古嬤嬤更是趕緊給欣妍換衣裳,拿了大紅鄒紗小衫子給欣妍穿好,又着了同色的褲子,一邊換一邊小聲說着話:“格格啊,你可要好好的,到了宮裡別哭別鬧,要討皇上和貴妃娘娘歡心,說不定能保住小命,要不然,四阿哥有個好歹,你可怎生是好!”
古嬤嬤一邊說話,揉了揉眼,心裡奇怪,剛剛她好像在小格格眼裡看出一絲怒火。
兩個多月的小孩子,怎麼能聽懂大人的話,怎麼可能生氣呢?
古嬤嬤失笑,果然是關心則亂,她竟然糊塗的以爲格格因爲要進宮而生氣呢。
“嬤嬤,弄好了嗎?”
同福在一旁催着,古嬤嬤趕緊應聲:“好了,好了,同福姑娘,可要我們也跟着去,說實在話,我是真不放心格格。”
同福看了一眼古嬤嬤,又看一眼董嬤嬤,發現這二位的擔心不似作假,心下暗道,果然福晉是個會看人的,這兩位嬤嬤都是實誠人,心地也好,待格格一心一意,格格有這兩位奶嬤嬤,倒是她的福分了。
想到福晉吩咐的話,同福急道:“莫再磨了,格格被你們服侍慣了,自然是離不得的,你們也跟着去,到了宮裡一切小心,保護格格爲上。”
董嬤嬤鄭重點頭,拿了個小小的披風給欣妍穿好,同福讓小丫頭拿來三身蓑衣,她和兩位嬤嬤一人一身,穿戴好之後,古嬤嬤把欣妍摟在懷裡,嚴嚴實實的包好,這才深吸一口氣,猛的衝出房門。
外邊已經有小丫頭打起了傘,先給古嬤嬤撐好,主要是防着雨把欣妍淋溼了。
董嬤嬤在後面,小聲抱怨:“這般大的雨便要咱們進宮,做奴才的自然沒什麼,可格格金枝玉葉身嬌肉貴,哪裡頂得住……”
她話沒說完,遭同福呵止,董嬤嬤一驚,趕緊住口。
她是真心替欣妍抱怨的,心下心疼欣妍,自然說出來的話就不中聽了。
同福也知道她的心思,瞪了打傘的小丫頭一眼,那丫頭是個機靈的,趕緊笑道:“這風大雨大的,奴婢只聽到雨聲,旁的話都沒聽到。”
雨越下越大,天空陰沉的似要滴下水來,欣妍被古嬤嬤抱着,什麼都瞧不到,耳邊只有古嬤嬤重重的呼吸聲,還有豆大的雨滴落到古嬤嬤身上,打在蓑衣上的聲音。
也不知道是被環境影響,還是自已的心情本就沒有調試好,欣妍的心情也是陰暗極了。
四阿哥,那位未百天就去世的天之驕子,順治皇帝最寵愛的兒子,欣妍暗中咬牙,這次怕是四阿哥不成了,她如今被宣進宮裡只能是禍,未必是福。
先前都說她和四阿哥一天出生,是個有福氣的,不光安親王和福晉這般認爲,就是宮裡皇上和貴妃也這麼想,她是個女孩子,頂着有福氣的名聲並沒有什麼不妥,反正都是皇室中人,比別人有這樣名聲更好一些。
可現在,這有福氣的話倒成了她的催命符,四阿哥是有福氣的,可卻得了重病,怕是治不好了,她這個有福氣的王府格格自然要被皇上和貴妃記恨,說不得,那些人會認爲是她偷了四阿哥的福氣,這才活的身子壯壯的,而四阿哥卻體弱多病。
欣妍心裡暗恨,什麼福氣,什麼多病,還不都是些後宅的陰私手段。
那個董鄂妃也不知道有沒有什麼手段,也有可能她到底比不得孝莊厲害,這纔沒有保住唯一的兒子吧。
而欣妍的額娘赫舍里氏卻是真正精明的,光欣妍自己發現的,這兩個月來那些小打小鬧的暗害她的手法就有許多,不過都被赫舍里氏擋了去,自然,有一些是欣妍自己避開的,她到底不是小孩子,雖然身子小,可心卻大,要避開那些倒也不難。
可那位四阿哥卻是真正的嬰孩,哪裡擋得過一輪又一輪的暗害。
捏着小拳頭,欣妍暗下決心,不管如何,她絕對不會屈服,一定要好好的活着,活着出宮,上天既然給了她一次重生的機會,她就不能白白錯過,在這世上只活短短兩個月讓她如何甘心,她要長長久久的活下去,兩年,二十年,甚至百年。
古嬤嬤抱着欣妍走的很快,一忽的功夫就已經到了二門處,那裡已經備好了青油布的轎子,古嬤嬤趕緊鑽了進去,後面董嬤嬤和同福也各自鑽進轎子裡。
青衣小帽的轎伕擡起轎子就走,這樣大的雨中,也是走的飛快。
走不多遠,聽到外邊有人驚呼:“天啊,怎的下起了冰雹。”
古嬤嬤聽到這話,更是緊緊抱着欣妍,身上都發抖起來。
欣妍感覺得到古嬤嬤心內的驚懼,伸出小手緊緊攥着她的衣襟,嘴裡哼哼呀呀的直叫喚,她這麼一鬧騰,古嬤嬤趕緊哄着她,倒還真沒有什麼心思再去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