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月桂

納蘭家的這處園子建在湯山邊上, 後院中圍着一泉溫湯。湯泉池子一半在房中,一半露在室外。屋子按照滿洲關外的舊俗,紗窗都糊在窗外, 頂棚處也露着一道縫隙, 方便透氣。露在外邊的湯池是卵石鋪就, 與屋裡青石池子中連着一道水槽。一邊是滾熱的湯泉, 一邊是清冷的山溪。

北京的天氣, 立了秋依舊悶熱,只是早晚間有些許涼風。我獨自走到了湯池邊上,湯池中無論冬夏都注滿溫泉水, 熱氣氤氳。

解開外袍,打散了頭髮, 我便從院中的卵石臺階走了下去。煙霧繚繞這濃烈的硫磺氣息, 我將身體浸泡在溫熱的泉水中, 那是一種溫暖而又踏實的感覺。

身上薄薄的寧綢單袍粘着細密的小水泡,及膝的一頭長髮在水中四散開來, 如同墨汁滴入清水瀰漫出片片黑色暈圈。我緩緩將躺倒在水中,屏息浮在水底,直到自己再也憋不住氣,方纔坐起來。

“你的身子虛弱,不能泡太久。”聲音就在身後, 我全身一激靈。回頭看, 是納蘭坐在院中的假山石上。霧氣中看不清他的臉。

我側頭道:“這就起來了。”

捧一捧熱水淋在頭頂, 淋在肩上, 梳理着溼淋淋亂髮, “你怎麼在黃花城?”我倚靠池中石壁,輕聲問道。

“上個月封我正黃旗佐領加乾清門三等侍衛。”納蘭的聲音在溫暖霧氣中瀰漫, 顯得悠遠深邃。

“是武職?”隨口問着,我又將一捧溫水從頭上淋漓而下.

“滿洲子弟實受武職的多些,我無所謂。”他那漫不經心的口吻,讓我心中變的更加壓抑了。

“第七名進士,總該進翰林院纔是。”我說道,“又或是六部主事。”

納蘭走了過來,立在池邊低頭看看我,“起來吧,該暈了。”他蹲下身子伸手在水中試試,甩了甩水,便去開了冷水一邊的閘門,續道:“我阿瑪不想讓我外放。”

池中蒸人的霧氣即刻消散了不少,我看見納蘭的手腕上有一道血紅蜿蜒的新傷,“這是怎麼傷的?”

納蘭低頭看了一眼,將袖子放下遮住了,淡淡道:“前些天皇上在沙河驛微服出行,遇見了天地會的刺客。就是康熙十三年在京城起事的假朱三太子楊啓隆。”

我不語,捧起水來潑在臉上。

納蘭續道:“我們走在街上,看見一個測字先生。旁邊圍了幾個人都說測得準,有兩個護軍營的都尉也試了,當真是神。”納蘭低頭對我一笑,“皇上便過去,在桌上寫了一個‘問’字。”我理了理溼發,掩飾着不安的心情,聽他道:“那人起身道:這個‘問’字,左看也是‘君’,右看也是‘君’。你若不是當今天子,我楊啓隆就廢了自己一對招子!話沒落地,四五個人亮出了兵刃。”納蘭活動一下手肘,“我離他最近,只得擡手一擋。還好戴着放鷹用的銅護臂。”

雖然眼前的他安然無恙,我仍舊忍不住全身顫了一下。

“起來。”他說道。

我掙扎從池中站起來。從水中走出來身體會感覺重了許多,虛浮的走了幾步,身體飄飄忽忽的落下去,又一次浸入一池溫熱的泉水——我好累,想睡一會兒。

醒來時躺在帳幕中。朦朦朧朧見肩畔一片烏黑蜿蜒在雪白的光芒上,分明的顏色,流動的波光。猛然驚醒,原來是長髮散落在裸露的手臂上。右臂平平從銀紅的繡帳中探出去,脈搏上似有人輕輕按捺。

“夫人是小產後虛弱所致,幸而先天體質強,稍加調養是沒有大礙的。公子還請放心。”一個陌生的聲音道。

“有勞先生,請外邊坐吧。”這是納蘭的聲音,“請。”

兩人走出了暖閣。

我擁被起身,汲着鞋走到暖閣簾幕外靜靜聽着。

“夫人這是頭胎麼?”

“是。”

“因何滑胎?”

納蘭頓了一頓道:“墮馬。已有兩三位太醫看過了。說尚是小月,不妨事。”

“頭胎本來兇險。在脈象看來,夫人下的是死胎吧?”

“是。”

“胎死腹中母體所受的連累不小。那幾位所說我卻不敢苟同。此時若不經心醫治,只恐將來落了大症候。夫人孕後定是諸多勞碌奔波,不知一二月間可有出血之狀?”

“嗯……”納蘭躊躇答不出來。

我在簾內輕聲道:“有。”

簾外停頓片刻,那大夫接話道,“一二月間便出血,說明胎像不穩。那時雖然也用藥保胎,卻仍失了調養,事倍功半。何況三月的身孕還敢乘馬……”他沒往下沒說,半晌方道:“我寫了方子在此,細心調養爲要。”

納蘭道:“多謝先生。”送大夫出去。

“怎麼起來了?”納蘭再次進來,見我只着睡衣立在門口,忙命我躺回牀上。

“不是早有太醫給開了方子,還看什麼呢。”我輕聲道,“多麻煩。”

納蘭幫我蓋上了被子冷冷說道:“三四個人商量着立個方子,吃不死也吃不好,這是太醫院的常例。這位是我託人從南方請來的,多看看沒壞處。”他皺眉向我道:“你自己難道不知?”

“我又沒懷過孩子,怎麼會知道?”我輕輕一笑,“再說,我月……”突然想到,怎麼能對着他肆無忌憚的說這些?忙閉了嘴。

“糊塗!”看得出他是真的生氣,他生氣的時候臉色總是發白,眉頭立刻會擰起來,“離京的時候已經有兩個月身孕。你不顧自己,也不顧孩子,究竟是爲了什麼?善撲營將京城都翻遍了,險些找到盛京去。”納蘭皺眉對我道:“你就是爲了和他賭一口氣?”

“我憑什麼能和皇上賭氣?”我勉強說道,“昔日芙蓉花,今成斷腸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如今孩子也沒了,無處投奔,這不是得回來了。”我一咬牙,狠心笑道:“好在皇上也並不少我這一個。”

“怪不得他喜歡你,這些話都該留着。等他來了和他說去。”納蘭轉身離去。

不久,兩個中年女人進來,給我行個禮。其中一個說道:“奴才正黃旗包衣李氏,她姓黃。是成大爺叫我們來伺候姑娘的。”

“麻煩兩位嬤嬤了。”

“姑娘有事吩咐我們就是”黃嬤嬤笑道。

她們不多話,卻是照顧的事事周到,衣食起坐無不精心。多日接觸,我已知她們都是納蘭家的包衣奴才,平常在昌平莊子上當差。看她們對我說話的樣子,是不知我的身份的。養了一個多月,我的身體漸復,已經不必每天服藥。

我與納蘭的住所只隔着一堵院牆,隔幾日,他便會同大夫來診脈,不過是開寫滋補品,讓我好好調養。這一月間,他一直在此守着我。

每天百無聊賴的在房中書架上翻閱,我找到了半部《畫譜》。翻了幾日,只見有一叢月桂畫的十分精美可愛,便拿着桌上寫字的筆墨照着描。整日無事,描了一遍又一遍,鼻中都覺得似乎聞得到那清甜的氣味了。

“姑娘畫桂花呢?”黃嬤嬤笑道,“畫的真好。我這都覺得聞見香了呢。說話桂花就要開啦。”

我擡頭一笑,繼續畫着。越畫越熟。這日的下午,兩個嬤嬤都給我熬藥去了,我便在屋子中找出鵝黃顏色,對着梳妝鏡將那叢月桂描繪在了肩膀上,剛好能遮住肩頭的傷疤。取出繡花針,沾着燒酒在燭火中一晃,淡藍的一點火焰轉瞬即逝。

沿着肩頭那束月桂,我輕輕的將針刺進皮膚。一下下隱隱的疼痛,將左臂用衣襟緊緊綁縛在椅子上令它不能顫動,在白膩的皮膚上刺下這精美的圖案。

細小的葉子,一叢叢可愛的小花——令我無時無刻不想起前生中十月的校園,恍如隔世。不,不是恍如隔世,真的已經是前生的事情了。

“可惜沒有香氣。”納蘭的聲音響在身後,鏡子中看到他正盯着我手中的銀針。

我全身一震,身上只穿着一件內衣,雙臂與脊背全都裸露着,不由得尷尬萬分。略側身低聲道:“怎麼不敲門便進來。出去……”剛剛刺了幾片葉子,血與顏色正在皮膚下混合着,不能用衣裳摩擦。何況我自縛了一臂更是不便。顧不得血多,我連忙放下針去夠衣裳。

納蘭緩步上前將外衣給我披上。卻並沒退出門去。他故意向前走了幾句,眼睛盯在我的肩膀上,“就是這個疤?”他對我問道,“逃人?”

我輕輕別過頭去,點了頭,“是。”

“周晚。”納蘭看着我,並未有絲毫尷尬,竟然還拿了把凳子坐在了我對面,“皇上知道麼?”

我搖頭微笑道:“你可以去告訴他。那麼我就不能求生是他的人,只有死做他的鬼了。”

“他對你不是露水之歡。你也當以真心對他,而不是以色侍之。”納蘭望着我的臉,他的雙目疲倦而又沉鬱,“你自幼在他身邊,是他最親近之人。該瞭解他的心。”

我不語,扯着衣袍遮住露出的皮膚,“你先出去……”

納蘭向桌上拈起銀針,擋開我的手,淡然說道:“我幫你。”他不由分說的扳住我的肩頭。銀針刺進皮膚,手指冰冷的印在傷疤上,我只得轉頭望向別處。

“疼麼?”

“還好。”

“擦擦汗。”納蘭示意着桌上的手帕。

爲了忍受這一針針的刺痛,原來我已經是滿頭滿臉的汗水了。

納蘭輕吁了口氣,對我道:“你方纔刺的太深了,萬一針刺到骨頭上,會傷了自己。”

“哦。”我隨口應着,低頭看看自己的身體,纖細的手臂,柔弱的肩膀,凸出的鎖骨,不禁詫異怎麼已經瘦成了這副摸樣。摸了摸肩頭,卻突然碰上了納蘭的手,“別碰。”連忙收手。他湊近了仔細的一下下的針刺,連呼吸都要噴薄在我的皮膚上,“何必要刺這個?”

我擡頭對他說道,“疤痕太深,用藥難以銷下去,而且是越長越大。刺上花,便不明顯了。”

納蘭嘆了一口氣,道:“你不說,沒人看得出來這是什麼。終究是自己放不下。皇上問你了?”

刺枝椏的時候,需要下針深些。我不由得咬緊了牙,微微一笑掩飾着尷尬,輕聲回答:“他並沒起疑。看不見這兩個字的人,自然覺得一塊疤痕沒什麼。我卻總要想着這疤痕下的字……”納蘭不語,只是仔細的爲我刺着月桂圖案。一連三天,經過無數的針刺,終於完成。火辣辣的疼痛,我連夜間睡夢中都不敢動一動。沒兩天,皮膚便已經高高的腫起來,只能用冰敷着。直到半月後才漸漸消腫。

一叢月桂在肩膀上遮住了那一片傷疤。

已近八月中秋,京城中卻是悄無聲息,康熙沒有親自來看我,也沒有派人來。我開始心神不安,與姚光漢分開已經一個月,我回宮的事情卻還沒有着落。幾次想開口問納蘭,卻都嚥了回去,不願意去問他,不想讓他覺得我着急。只想躲在這裡,靜靜的躲着,不問世事。

105.不利涉川100.獨倚危樓34.感卿珍重報流鶯65.劍閣聞鈴53.鴛鴦瓦冷98.劍膽琴心83.點破銀花玉雪香85.白塔須彌98.劍膽琴心88.風波狹路65.劍閣聞鈴105.不利涉川103.殺機90.容易濃香近畫屏100.獨倚危樓100.獨倚危樓26.式微70.宮掖98.劍膽琴心36.紛爭36.紛爭90.容易濃香近畫屏107.地裂天崩29.多情誰賦39.一聲橫笛鎖空樓100.獨倚危樓84.無非瞰沉水22.難捨36.紛爭74.萬劫8.百花深處25.東莪 下104.笑問堂前幾縷香79.憔悴不忍觀13.鞭笞31.計成59.興亡命也8.百花深處51.山迴路轉91.難回45.別時容易見時難98.劍膽琴心10.天地英雄91.難回64.此情待共誰人曉90.容易濃香近畫屏11.落花紅冷84.無非瞰沉水76.錦籠初放雪衣娘65.劍閣聞鈴105.不利涉川35.斷腸8.百花深處95.沾衣欲溼杏花雨76.錦籠初放雪衣娘87.拋卻無端恨轉長86.莫將興廢話分明13.鞭笞67.紫金騮91.難回94.槐落87.拋卻無端恨轉長89.煢煢孑立58.葉嘉酬賓37.漁陽鼙鼓動地來20.恨別鳥驚心20.恨別鳥驚心18.寧靜致遠54.一宵冷雨葬名花36.紛爭47.天涼好個秋10.天地英雄106.花開花落38.富貴無常26.式微6.黎珍38.富貴無常13.鞭笞74.萬劫86.莫將興廢話分明50.夜語47.天涼好個秋88.風波狹路59.興亡命也67.紫金騮7.荒冢13.鞭笞81.冰寒難銷31.計成50.夜語79.憔悴不忍觀9.山河無定91.難回39.一聲橫笛鎖空樓82.夕柳49.深陷泥潭105.不利涉川74.萬劫46.茶名龍鳳團
105.不利涉川100.獨倚危樓34.感卿珍重報流鶯65.劍閣聞鈴53.鴛鴦瓦冷98.劍膽琴心83.點破銀花玉雪香85.白塔須彌98.劍膽琴心88.風波狹路65.劍閣聞鈴105.不利涉川103.殺機90.容易濃香近畫屏100.獨倚危樓100.獨倚危樓26.式微70.宮掖98.劍膽琴心36.紛爭36.紛爭90.容易濃香近畫屏107.地裂天崩29.多情誰賦39.一聲橫笛鎖空樓100.獨倚危樓84.無非瞰沉水22.難捨36.紛爭74.萬劫8.百花深處25.東莪 下104.笑問堂前幾縷香79.憔悴不忍觀13.鞭笞31.計成59.興亡命也8.百花深處51.山迴路轉91.難回45.別時容易見時難98.劍膽琴心10.天地英雄91.難回64.此情待共誰人曉90.容易濃香近畫屏11.落花紅冷84.無非瞰沉水76.錦籠初放雪衣娘65.劍閣聞鈴105.不利涉川35.斷腸8.百花深處95.沾衣欲溼杏花雨76.錦籠初放雪衣娘87.拋卻無端恨轉長86.莫將興廢話分明13.鞭笞67.紫金騮91.難回94.槐落87.拋卻無端恨轉長89.煢煢孑立58.葉嘉酬賓37.漁陽鼙鼓動地來20.恨別鳥驚心20.恨別鳥驚心18.寧靜致遠54.一宵冷雨葬名花36.紛爭47.天涼好個秋10.天地英雄106.花開花落38.富貴無常26.式微6.黎珍38.富貴無常13.鞭笞74.萬劫86.莫將興廢話分明50.夜語47.天涼好個秋88.風波狹路59.興亡命也67.紫金騮7.荒冢13.鞭笞81.冰寒難銷31.計成50.夜語79.憔悴不忍觀9.山河無定91.難回39.一聲橫笛鎖空樓82.夕柳49.深陷泥潭105.不利涉川74.萬劫46.茶名龍鳳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