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葉嘉酬賓

時近七月盛夏, 天氣炎熱少雨。我的身體漸漸好轉,每日都在小院的竹蔭中默坐。院中的竹子是北方常見的淡竹,一色翠綠光潔碧青如玉。這不是湘妃竹, 沒有湘夫人在它的枝幹上撒一捧紅淚, 令它斑斑如涕。多少次我想用眼淚滴在竹竿上, 祭奠自己脫手而去的情懷與人生。可我做不到, 每天從日出坐到日落, 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做。心中如竹子一般是空的,似乎敲一敲就會發出清脆的迴響。哪怕不想不念, 哪怕是昏沉的熟睡之際,我依舊知道自己離他越來越遠。

七月初, 本來清淨的客棧漸漸熱鬧。來往客人看似各不相擾, 實則卻似相互熟識。我不經意的觀看, 便知普通的客人一個也沒了。姚光漢每天都早出晚歸,迎來送往, 忙忙碌碌。

“你做什麼總跟着我?”大街上,我在小巷拐角處停步轉身,對身後的一個身穿布衫的男孩子笑道,“你都跟了我好幾天了。”

“周公子,您請便。”那小孩兒不過十五六歲, 是元亨客棧的小夥計, 他擦了把額頭上的汗, 笑道:“不瞞您說, 從您來咱們店裡住下, 小的就隨時伺候您了。少東家吩咐過:周公子是外鄉人,怕您不認識路, 找不回來。”

“哦?”我挑眉一笑,“我倒是沒留心。你可真實誠。”

小夥計說話帶着保定口音特有的圓滑,“前一陣兒您大概是沒歇過來,出門時候常常眼神兒發直,自然瞅不見我。您去哪,我給您指路?”

“我就是出來買點針線,回去吧。”

小夥計忙從我手裡接過東西,邊走邊道:“少東家讓我告訴您:近幾日天氣熱,外頭人也雜,您少出門吧。”

“知道了。”我輕聲應道。

這一日天氣陰沉悶的人難受。我坐在廊下閒看着一本詩集,忽見姚光漢走進院門向我笑道:“來,給你引薦一個人。”

我微笑擡頭道:“你當初說這裡不是天地會分舵,可現在往來之人卻都像是‘姓洪名金蘭’。”

姚光漢呵呵一笑,走近幾步,揹着手低頭看了一眼我手中的書,“本想讓你住別處,可又覺得並沒什麼可瞞着你的。”他低頭在我耳邊道:“陳軍師到了。他剛對我說,師父師母現都在臺灣。我帶你去見見他。”

我聞言一驚,手中的書卷落地,“爲什麼在臺灣?”

姚光漢拾起書來,輕聲道:“數十年前,南明魯王投靠臺灣鄭王爺一同抗清,常居金門。年初時候魯王朱以海與延平郡王偶有紛爭,只好從南洋請回了師父。”

我蹙眉半晌,什麼魯王?

姚光漢一笑,“大明江山只剩下臺灣一隅,散落中原的朱姓宗室自然都來託庇歸附。你也不用弄得這麼清楚,來吧。”

我腦中一團漿糊,也只好起身隨他去了。

逶迤繞過兩進庭院,走到一處內院的正堂。姚光漢對院中幾個閒坐的人示意一下,便引我進了門。房中一箇中年人回頭一望,含笑立起。

姚光漢上前抱拳笑道:“軍師,屬下給您引薦一個人。”他向我一指,“這位就是我師弟——”

我身着男裝,向他深深一揖:“晚輩周式微。”

那中年人點頭笑道:“天地會——陳永華。”

陳永華——不用問,必定是永遠之永,中華之華。我注目打量,這陳永華年紀已過半百,卻是精神矍鑠,雙目炯炯有神,“在臺灣時便聽周駙馬與夫人說起過,不想在此能夠得見。”

說了兩句客氣寒暄的話,我便直接問道:“陳軍師,不知我師父師母何時再回南洋?”

陳永華向我打量幾眼,笑道:“周駙馬說過:大事已了,他夫婦二人便返回南洋。不過夏日海上風浪太大,大約還要兩三個月以後。”

姚光漢便道:“我師弟正想要與師父師母團聚。此間事了,屬下想託會中兄弟送她去臺灣。”

陳永華微笑點頭,並未說別的話。

姚光漢插話道:“大概諸位堂主已經齊聚了,請軍師過去吧。”

我會意,便告辭道:“晚輩告退。”

在宮中聽說過這個人。他在臺灣教軍屯田,儲備糧食;教民煮糖曬鹽,以利民生;教匠燒磚,改善民居。同時劃定政域,勵行裡甲互保,獎勵教化。康熙曾對我笑語,“鄭成功說他是臺灣諸葛亮。”

走在院中,忽然迎面過來一人,我側身避過,那人卻回頭細細看了我兩眼。我一愣,覺得他的樣貌,好面熟……

“式微!”那人忽的指着我笑道:“式微……公子。”

我猛然驚覺,脫口叫道:“楊啓隆!”話一出口,已覺不妥,忙笑道:“對不住,失禮了。”

楊啓隆豪爽的搖頭笑道:“哎!不客氣!式微公子如果不嫌棄,叫我一聲楊大哥罷了。”

上次在京城,我與楊啓隆不過匆匆見了一面。那時候我是女裝,一別數載,今日他竟然一眼就認出我,真是強記。我笑道:“楊大哥,好久不見了。”

楊啓隆笑道:“京中見面的時候,我不知是你幫的大忙。後來聽姚兄弟說起,我還不太相信呢。大恩不言謝。”

“不敢當。”我微笑道,“都是,都是我大哥安排的。”

楊啓隆又道:“失陪,咱們一會兒再聊。”說罷便向正堂走去。

我回頭看了一眼,緩步離去。看來天地會的高人們,今天在此聚齊了。

保定是直隸總督衙門所在之地,又緊鄰京畿,不僅駐紮着綠營兵馬,滿漢八旗禁軍也在附近。選在此處會議,我都不禁爲他們捏一把汗。相信若非極爲重要的事物,他們絕不會在此聚義。天地會中安排的極其嚴謹,探哨之人從城外一直排布到街口,更不必提客棧中佈置。

如果此時朝廷派人查抄清剿,必然能一網打盡。別的不說,若是抓住了我,直隸總督會不會將我送道京城三堂會審?刑部尚書與大理寺卿都在乾清宮看見過我,一見之下必定會稟報康熙。皇上會怎麼想?兩個月前,我還躺在他身邊,與他纏綿牀笫。此時忽的變臉,就來和天地會的逆黨密謀。

康熙會殺了我吧?容若呢?他會不會也恨的要殺我?

一團月色明亮。我坐在竹下正自思量,忽聽院門處有人招呼道:“周公子,姚堂主請您赴宴。”

我起身正想推辭,那人已經搶先說道:“姚堂主說了:今日不談國事。”無法,我只得跟他前去。

酒席便擺在庭院之中,在座的除陳永華、楊啓隆、姚光漢外,還有四個人。引薦之下,他們也都是天地會各堂堂主:蓮花堂堂主蔡德忠,洪順堂堂主方大洪,家後堂堂主馬超興,參太堂堂主胡德第。他們都是五十歲上下的中年人,與我相互見禮,各自坐下了。

他們繼續着自己的話題。年紀最長的蓮花堂堂主蔡德忠首先笑道:“天地會六大堂主與陳軍師平日四散各地,能聚齊一堂實屬不易。宏化堂堂主姚光漢小兄弟更是第一次露出廬山真面目。哈哈哈,想不到,當真是英雄出少年!我這老傢伙看見你,心裡安慰許多。咱們天地會後繼有人啊!”他說着,舉杯一飲,又道:“我本是不服老的人啊。可是上個月在臺灣見到周駙馬,他的頭髮都白啦!想想當日酣戰江寧之時,還是意氣風發的少年模樣……”他說到此,看着我點點頭,口氣中帶了些許感嘆。

洪順堂堂主方大洪此時也哈哈大笑道:“姚兄弟,周駙馬可是說了。你的武功本領早就不在他之下了。各位兄弟和陳軍師都知道我老方是個粗人。當年攻打江寧時,只道周駙馬是貴胄世家的紈絝子弟,又或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白面書生,心裡沒有半分瞧得上他。誰想的道,他竟然武藝超羣深諳兵法,當年擁唐擁桂之爭、國姓爺與魯王殿下之間也多虧他從中……”他說到此,突然一頓,自失笑道:“這些舊事就不提啦!”說着轉頭對我笑道:“聽說周駙馬又收了個關門弟子,不知道小朋友可否得了周駙馬的真傳絕技啊?”

我見他問及我武功,不禁一愣,只笑道:“晚輩與師父只有一面之緣。我是不會武功的。”

衆人望着我都是一愣,唯有姚光漢微笑道:“正是。我師弟不會武藝的。”陳永華一笑,以別話岔開。

酒宴上我極少開口,衆人對我也不多問。陳永華則只是講了些臺灣島上的風土人情。酒過幾巡,蔡德忠等人說起當年鄭成功從荷蘭人手中□□的戰事,津津樂道。

看的出,他們請我來,不過因爲我是周駙馬的弟子。而眼下當着我說的,也不過是些年深日久的故事。我只是微笑答話,順着他們問東問西。

姚光漢亦是少有多言,這讓我很詫異,他作爲“宏化堂堂主”,竟然與天地會中其他人並不親近。目視姚光漢,他不過微笑而已。

少時酒宴散去,衆人告辭退出。姚光漢帶我走在最後,陳永華對他道:“光漢,你久居虎狼之地,千萬小心。看見你長大成人建功立業,酒泉之下我也對得起你父親了。”

姚光漢行禮正色道:“屬下在直隸隱姓埋名周旋十年,心中不敢絲毫忘記幼年時入會之誓。”他轉身對我笑道,“我父親生前與陳軍師是結義兄弟。後來我的父兄在江寧一役殉難,我那時候年幼不能隨軍征戰,軍師便將我寄養在江蘇,還多番請託師父照顧我,教我武功。”

第一次聽他說起身世,平靜中透出悲涼。坎坷孤寂的幼年時光,看似與我十分相像。我向他一笑,點了點頭。姚光漢面對着我愣了一時,轉頭見院中石桌上擺有茶具,於是笑道:“若無別事,不如喝一杯茶解酒吧,聽說軍師對茶道十分精通。”

天色晴朗非常,一彎極細的月芽兒掛在中天。夏日天氣熱,時值晚間略微有了些涼風。

陳永華沉吟片刻,爽然道:“如此甚好,我亦是許久不曾飲茶了。”

我們三人坐在院中幾竿翠竹之旁。陳永華先笑道:“我早年極喜此道,最能修身養性,不過近些年來奔波四方,案牘勞形,再無此等雅興了。今日要爲周公子略盡薄誼。”說着親自在泥爐上燒了山泉水,笑道:“論起我家鄉福建,那是天下產茶之寶地,武夷山的巖茶外形肥壯勻整,緊結捲曲、,色澤光潤,葉背起蛙狀。顏色青翠、砂綠、密黃,葉底、葉緣硃紅或起紅點,中央呈淺綠色。品飲此茶,香氣菠鬱,滋葉濃醇,鮮滑回甘,巖韻特質。其中更有茶中之王‘大紅袍’,千金難得……”

說着,泉水已至蟹眼,姚光漢將水壺提起。

我不知陳永華爲什麼對我這樣客氣,想來也只能是爲師父與平姑姑的緣故。正搭不上訕,聽他說起茶葉,便接口道:“福建鳳凰山的北苑茶亦是十分得名:‘遠遠上層崖,布葉春風暖,盈筐白日斜’,炮製不易。晚輩在京中曾有幸品嚐過一次龍鳳團茶,氣味甘滑,餘韻滿口,齒頰留香。”

姚光漢向我道:“龍鳳團茶聽聞早已絕跡,你竟然還喝過?說得如此頭頭是道。”

我低頭輕輕咳嗽兩聲,掩飾住一絲不安,勉強笑道:“拾人牙慧而已,在陳軍師面前賣弄,見笑。”

陳永華接過水壺,笑道:“‘山水爲上,江水爲中,井水其下……’這水倒是山泉,勉強可以一飲。”

姚光漢笑道:“若是再論起‘天泉、天水、秋雨、梅雨、露水、敲冰’之別。我可等不得了,先灌上一碗井水再來相候。”一句話說得三人都笑起來。

我對福建的茶道並不十分懂得,只聽陳永華與姚光漢委委談論着。他們也一一向我解釋,何爲“焚香靜氣”,何爲“葉嘉酬賓”……

83.點破銀花玉雪香7.荒冢59.興亡命也98.劍膽琴心107.地裂天崩65.劍閣聞鈴95.沾衣欲溼杏花雨96.不須詞筆頌甘泉82.夕柳38.富貴無常13.鞭笞90.容易濃香近畫屏100.獨倚危樓2.無恙是朱顏89.煢煢孑立94.槐落57.綠竹隱隱22.難捨11.落花紅冷76.錦籠初放雪衣娘44.誰教生得滿身香 下31.計成20.恨別鳥驚心44.誰教生得滿身香 下76.錦籠初放雪衣娘15.苦笑夜審22.難捨25.東莪 下8.百花深處86.莫將興廢話分明69.景仁宮5.元夕壽宴46.茶名龍鳳團72.鍾粹58.葉嘉酬賓51.山迴路轉8.百花深處44.誰教生得滿身香 下17.生疑72.鍾粹16.養蜂夾道88.風波狹路5.元夕壽宴20.恨別鳥驚心73.釵墮95.沾衣欲溼杏花雨31.計成102.法源寺45.別時容易見時難37.漁陽鼙鼓動地來29.多情誰賦45.別時容易見時難104.笑問堂前幾縷香20.恨別鳥驚心89.煢煢孑立16.養蜂夾道79.憔悴不忍觀86.莫將興廢話分明50.夜語104.笑問堂前幾縷香68.願隨黃葉舞秋風31.計成37.漁陽鼙鼓動地來86.莫將興廢話分明100.獨倚危樓83.點破銀花玉雪香57.綠竹隱隱45.別時容易見時難28.玉花86.莫將興廢話分明36.紛爭29.多情誰賦100.獨倚危樓58.葉嘉酬賓82.夕柳17.生疑66.歸來50.夜語82.夕柳16.養蜂夾道73.釵墮57.綠竹隱隱40.悲喜難測46.茶名龍鳳團5.元夕壽宴32.人生自是有情癡66.歸來11.落花紅冷26.式微52.香雪海4.頤年敬壽44.誰教生得滿身香 下51.山迴路轉67.紫金騮49.深陷泥潭5.元夕壽宴74.萬劫100.獨倚危樓19.生死一線5.元夕壽宴
83.點破銀花玉雪香7.荒冢59.興亡命也98.劍膽琴心107.地裂天崩65.劍閣聞鈴95.沾衣欲溼杏花雨96.不須詞筆頌甘泉82.夕柳38.富貴無常13.鞭笞90.容易濃香近畫屏100.獨倚危樓2.無恙是朱顏89.煢煢孑立94.槐落57.綠竹隱隱22.難捨11.落花紅冷76.錦籠初放雪衣娘44.誰教生得滿身香 下31.計成20.恨別鳥驚心44.誰教生得滿身香 下76.錦籠初放雪衣娘15.苦笑夜審22.難捨25.東莪 下8.百花深處86.莫將興廢話分明69.景仁宮5.元夕壽宴46.茶名龍鳳團72.鍾粹58.葉嘉酬賓51.山迴路轉8.百花深處44.誰教生得滿身香 下17.生疑72.鍾粹16.養蜂夾道88.風波狹路5.元夕壽宴20.恨別鳥驚心73.釵墮95.沾衣欲溼杏花雨31.計成102.法源寺45.別時容易見時難37.漁陽鼙鼓動地來29.多情誰賦45.別時容易見時難104.笑問堂前幾縷香20.恨別鳥驚心89.煢煢孑立16.養蜂夾道79.憔悴不忍觀86.莫將興廢話分明50.夜語104.笑問堂前幾縷香68.願隨黃葉舞秋風31.計成37.漁陽鼙鼓動地來86.莫將興廢話分明100.獨倚危樓83.點破銀花玉雪香57.綠竹隱隱45.別時容易見時難28.玉花86.莫將興廢話分明36.紛爭29.多情誰賦100.獨倚危樓58.葉嘉酬賓82.夕柳17.生疑66.歸來50.夜語82.夕柳16.養蜂夾道73.釵墮57.綠竹隱隱40.悲喜難測46.茶名龍鳳團5.元夕壽宴32.人生自是有情癡66.歸來11.落花紅冷26.式微52.香雪海4.頤年敬壽44.誰教生得滿身香 下51.山迴路轉67.紫金騮49.深陷泥潭5.元夕壽宴74.萬劫100.獨倚危樓19.生死一線5.元夕壽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