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中的黎珍正在後殿裡與其它秀女玩抓子兒,我敲了敲窗格子叫她。
“你還真沉的住!”我氣的笑了,“我倒是急的滿嘴裡起泡,東跑西顛的。”
黎珍輕輕一笑,“我能怎麼樣?”
“你那個容若哥哥也沉得住氣,這麼長時間不找你?”我問道。
“他正預備明年的恩科,我們說好了,這一年就不見……”盧黎珍眼睛一動,雪白的臉頰略顯潮紅,笑道:“提他做什麼。”
我也不答話,拉起她便走,到了她住的小抱廈中。我見屋裡沒人,這才說道:“有件大事兒,我必須得跟你說了。”
她詫異問道:“什麼大事?”
“你在宮裡住了快一個月,究竟是怎麼打算的?”我小聲兒問道。
“我能有什麼打算……”她略微紅了臉,順手拿起一柄九連環撥弄着,笑道:“給你作伴兒,不也挺好?”
我氣道:“這叫什麼話?我當奴才是不得以,你爲什麼還往火坑裡面跳?”
盧黎珍驚訝的擡頭看着我。我第一次將這樣的話說出口,心裡覺得異常痛快,“當初你要和我結拜,是真心嗎?還是隻爲了逗趣兒,套出我身上的‘逃人’兩字?”
“結拜均是真心。”她正色道,“你將真名實姓與身世都告訴了我。我早就將你當做親姐姐。”
看着她的表情鄭重,我心裡一暖,笑道:“好。姐姐問你:你心裡有人麼?”
“你……”盧黎珍驚訝的望着我,半晌無言,“你說什麼……”
“我說的都是人話,你聽不懂啊?”我盯着她道,“再問說明白點——你想嫁給誰?”
她立時漲紅了臉,一把推開我便向外走。
“我想幫你。”我並沒拉住她,只顧說自己的,“我隱約明白你的心意,可我還是想親口問一問你。你要想走,現在就出去。”
盧黎珍回過頭來,瞪大了眼睛望着我,她的眼睛漸漸紅了,如煙的眉毛微微聳動,緩緩退了一步。
“你想嫁給容若哥哥麼?”我微笑問道,自己的手緊緊攥着紅石榴香囊,拼命壓制手指的顫抖,眼淚也快要出來。
盧黎珍一言不發,望着我的眼中,淚水撲簌簌的滑落,“新月曲如眉,唯有團圞意。紅豆不堪看,滿眼相思淚。”黎珍顫聲道,“事已至此,你爲什麼要問我這些!”
“爲什麼只背半闕?”我含淚笑道,“終日劈桃瓤,人(仁)在心兒裡。兩朵隔牆花,早完成連理!”我輕輕嘆了口氣,上前擁抱她道:“我都明白了。你放心,一切都有我在。”
我鬆開她,轉身離去。
我一定會幫你們!容若,這個可愛的姑娘是你的,你們是天生的一對,誰也搶不走她!我對自己說着,腦子裡卻亂了,我多希望自己纔是黎珍。“啪”,我輕輕打了自己一個嘴巴。
坤寧宮。
“不是說昨兒來麼?”容妞兒正在院子中看牡丹花,對我皺眉笑道。
“昨兒走不開。”我笑道,輕輕往裡指了指,“娘娘幹嘛呢?”
“歇晌兒呢。”容妞兒命人給我端來一杯茶,點了點惠貴人住的西偏殿,悄聲道:“昨兒那一位來跟娘娘說,要把盧家的姑娘收在宮裡。說盧姑娘人品好,今後伺候不了皇上也不要緊,留在自己身邊伺候也好。你聽聽!”
我輕蔑一笑,低聲道:“慈寧宮的秀女都是替五爺挑的,剩下的讓宮裡收了,這成什麼話?”
容妞兒湊近我耳邊笑道:“可不是!娘娘當面沒駁她。慈寧宮裡的幾個住了一個月了,不能什麼都不說的放出去,都得指婚拴婚才行。娘娘也道,不行的話隨便給出去就罷了,給五爺當個側福晉也行。可氣惠貴人,如今她仗着有了身子,在我面前也擺起譜來。”
“她與你都是貴人,憑什麼在你跟前拿款兒?”我笑道。
“人家肚子裡有東西,我拿什麼比?”容妞兒扮了個鬼臉兒。
我促狹一笑,“我給你出個主意,咱們氣氣她!”我與容妞兒咬着耳朵,說了半晌,容妞兒掩口笑道,“好!”
坤寧宮中皇后午睡才醒,幾個小宮|女正自給她重新梳頭上妝。容妞兒捧了一朵大紅雙瓣牡丹去給她簪在正中,笑道:“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容妞兒什麼時候會這個了?”皇后笑道。
“奴才不認字。”容妞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聽皇上念過一次。”
我上前請安已畢,皇后便問起常寧婚事。我將話說了,“五爺應了烏拉那拉氏。皇上本想指盧姑娘給五爺爲側福晉,五爺只說不願意再納側福晉。皇上也依了。”
皇后點頭笑道:“老五是個實在人,烏拉那拉氏是個有福氣的。其餘的幾個秀女,也都要指婚拴婚。我再與皇上商量吧。”
“是。”我答應道。
皇后命人給戴上了一套護甲,含笑道:“對了,有個盧姑娘倒是出挑的。剛進來的時候我看了一眼,模樣好人也穩重。這不是,想留在宮裡呢。”皇后說着,隨意擡了擡手,我們便會意。
我低頭陪笑道:“那日皇上說要指了盧姑娘給五爺爲側福晉,五爺咬定了不要。如今讓皇上收了,成什麼話?”
容妞兒忙道:“這哪行兒!五爺不要的,宮裡也不能收着。”
皇后低頭一笑,“惠貴人再三的說了,怎麼好駁她呢。何況她現在懷着身孕,還想着讓這盧丫頭進來服侍。”
“娘娘,主子們宮中自然不會缺了服侍的人。”我微笑道,“再說惠貴人的身孕也當由嬤嬤們服侍。從宮外弄個小姑娘,着三不着兩的,能服侍什麼呢。”
“正是這話。”皇后笑道,“她那心思我有什麼不明白的。先頭看着她安分,如今也露出尖兒了。”
“娘娘,奴才說句該打的話。這都是您平日太仁慈了,慣得她們一個個這樣起來。”容妞兒氣憤道,“不治治哪行?”
“甭說這個,她懷着身子,又是好意。”皇后笑道。
容妞兒一笑道:“前些日子奴才和楚兒閒聊,聽說她侄子納蘭成德已經中了舉人。成德您見過的,自小就是主子的侍讀,如今也十八了。沒娶親呢。”
我在一邊兒笑道:“奴才看着,正合適。”
皇后一手支着額頭,笑道:“我這腦子不濟了,想不到這裡。”
我與容妞兒都忙道:“娘娘哪裡記得這些事!”
容妞兒嘴快,便道:“娘娘是最心疼皇上的,什麼樣的人合適,唯有娘娘最清楚。旁人想往宮裡弄人,火候還差着。她既然這麼喜歡盧姑娘,就把指給她們家去!”
皇后嘴角微微揚起,含笑道:“再說吧。”
出了坤寧宮的門,我立刻飛跑出去。到慈寧宮悄悄叫來個臉生的小蘇拉太監,給了他幾兩銀子,笑道:“小猴子,我是慈寧宮的。麻煩你點事兒。”
小蘇拉見了銀子眉開眼笑,“大姐姐,您說。”
“你悄悄的去明珠大人府上,找夫人。就說我在宮裡缺些東西,請她得空親自進來一趟。我就在坤寧宮惠貴人處等着。”
“行嘞,您擎好吧。”
是啊,我是得擎好了!
不幾日,我就在慈寧宮門口看見了納蘭夫人陪着皇后緩步走出,納蘭夫人含笑道:“都要多謝娘娘做主,給了我們家天大的恩典。”
“這幾年雖然沒見,本宮也聽皇上說起過。”皇后徐步走着,笑道:“咱們滿洲人裡是個人尖子。明年金殿對策,說不定進士及第呢。”
“託皇上與娘娘福氣。”明珠夫人陪笑道。
皇后微笑,用手帕掩了掩嘴脣,“我看着惠貴人彷彿不太樂意啊。”
明珠夫人忙笑道:“貴人自然也是高興的,她方纔與奴才說着,萬想不到娘娘給這麼大的恩德。”一時,皇后在侍女太監們的簇擁下上輦走遠。
我遠遠立着,看明珠夫人含笑向我走來,直到切近方纔笑道:“楚格格,你也在啊。”
我本不想和她照面,此時也只好笑道:“夫人來慈寧宮請安。”
“沒有。”明珠夫人呵呵一笑,白淨臉上的細紋舒展開來,笑道:“我去惠貴人處送些東西,正遇見娘娘也在。你一言我一語的。不想娘娘就開恩,將你黎珍妹妹指婚給成德了。”
我聽了這一句話,只覺得天地驟然安靜了一瞬間,輕輕舒了口氣,笑道:“真是好事!給您道喜了。”
“同喜。”明珠夫人含笑道,“我聽了也高興,便請皇后娘娘親自來和太皇太后提一提。”她說起“太皇太后”四字時,眼神一凜,隨即抹去,“老祖宗彷彿有些驚訝,可這是喜事,哪有不許的?”
“是。”我笑道:“珍兒和容若都是有福氣的。”
“格格,今日這件喜事,我得謝謝你。”明珠夫人含笑道:“若不是格格從中周旋,不會這麼順利。”
“夫人這話我倒是聽不懂了。”我連忙道,“我能周旋什麼?”
明珠夫人正色道:“婚姻是一生大事,本以爲爲了這兩個孩子,我得廢些周折。不想這麼輕巧辦成了。格格做了積德增壽的好事,將來必定有好報。”
我含笑點點頭,並不答話。與明珠夫人分別後,回到乾清宮。正趕上皇后派了容妞兒來告訴康熙這件喜事。康熙愣怔了一下,笑道:“朕竟然忘了。好!還是皇后會知道朕的心。”
容妞兒又順着康熙說了幾句,便告退出來,到了我屋裡,用手絹捂着嘴笑的前仰後合,道:“你沒見她那個樣子,回屋就摔了個白瓷盞子!”
我也陪着笑起來,笑的比她更起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