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順治皇帝曾經以不孝的罪名停用過中宮箋表, 這是廢后的前兆。皇貴妃董鄂氏親自到皇帝面前哭求,才挽回了順治皇帝的意願。如今,康熙雖然並未提到停箋表或是廢黜, 可已經將皇后冷落到了極處。宮中上下都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鍾粹宮。
此時的朝政卻更加的紛繁複雜。東南方向, 金門廈門已經是劍拔弩張, 戰事一觸即發。南方的吳三桂的軍馬也又開始調動, 十萬大軍向兩廣反撲。宮中每日的軍報多的時候竟有一二百件。乾清宮南書房連夜裡也會留有四個人值夜。
下午, 我對着妝鏡,換好一身銀色連枝暗紋旗裝,整理着兩把頭, “只用羊脂玉的鐲子就行,別的不帶了。”我吩咐小木道, “那紅寶石的穗子摘了, 換珠子的。”
小木忙着給我弄頭髮, “太素了。”
我不理她,起身穿起銀鼠斗篷, “走吧。”
“貴主兒,咱們別去了。”小木求我道,“皇上罰她就對了,您受她得罪還不夠,憑什麼給她求情。”
“再說把你嘴縫上!”我皺眉道, “看轎子去。”
“嗻。”
乾清宮, 內書房。
“給皇上請安。”我獨自走進書房。
康熙正坐在書案前, 見我進來, 將手中的筆放下, “怎麼不好好歇着?朕這幾天忙,過幾天就看你去。”
我起身緩步走到他跟前, 含笑將手遞在他手中,“奴才好了,不敢再讓皇上擔心。”
“知道就好,這麼大的人了,總讓人不省心。”康熙說着,雙手握住了我的手,嘆道:“手還是這麼冰涼涼的。裡屋坐着,裡頭暖和。”拉着我走到裡間,命我坐在暖炕的灰鼠靠背上,囑咐道:“茯苓霜必須每日都吃,記住了。聽安子說你不肯用人乳,這不行,大夫特意說過的。”
“奴才是怕不和常例。”我低頭道。
“天理不外人情,你身子不好,還講什麼常例。”康熙笑道,手指順着我的臉頰劃過,“清瘦了好多,臉都尖了。”
忽然,我們兩個都沒吭聲,冷場片刻。只聽得窗外的院子裡有些許輕微動靜,外邊當值的太監與遠處的人互相打了個響指。我明白,遠處有人想進小書房,韓九如迴應這裡有人。
軍務繁雜,下午常有外臣請見,我必須長話短說。
“皇上。”我起身走了兩步,到康熙面前跪下。
“幹什麼?”康熙俯身便拉我,“起來。”
“奴才都聽說了。”還未等我說完,康熙的臉色已經有些發沉,但還是笑道:“又聽見什麼了?起來說話。”
我沒有起身,只是伏在他膝頭,捧住他的手貼在臉頰上,柔聲道:“我這次得病,全是因爲不小心吃錯了東西,不是旁人的錯。皇上要罰就罰我吧。”
康熙擡起我的頭看了看,哼了一聲,笑道:“那些桃木人也是你自己刻的?”
我不願盯着他的眼睛,那雙深沉的雙目總像是能將我看穿。我柔順的伏在他膝前,余光中頭上的珍珠流蘇順着他的明黃衣袍滑動着,咬牙低聲道:“奴才根本就沒見過什麼木頭人兒。”
“誰讓你來說這些的?”康熙笑問,“是不是老祖宗?”
“病了快兩個月,一直也沒給老祖宗和太后請安。”我低聲道,“不是旁人讓我說的。奴才在皇上身邊這麼多年了,知道朝政繁難。自從三藩叛亂,軍務更是堆積如山。別的不能幫,難道還因爲自己給皇上添亂麼?”
康熙聽我說到此處,從地上將我拉起,攬住腰便在我在臉上一吻,“楚兒是最懂事兒聽話的人,不枉朕這麼疼你。”
“奴才從前也是仁孝皇后的人,娘娘口裡雖然不說,可心裡時時處處都把皇上放在第一位。娘娘曾跟奴才說,她爲皇上絕不肯吝惜自己。奴才不敢比仁孝皇后,但一定照着娘娘說的做,在……”我心中忽然一動,續道,“在家裡,不給皇上添亂。”
“做貴妃可不容易吧?”康熙微笑着用額頭頂了我的腦門兒一下,“嘴裡說的一套套的,眼睛都紅透了。瞧你委屈的,要哭就哭吧,朕看着都心疼。”
我的眼淚早就撲簌簌的滾落下來,軟軟的投身在他的懷抱中。
“知道你受了委屈。”康熙抱着我哄着,隨手拿過一方手帕來給我沾了沾眼淚,“再哭壞身子,又讓朕心疼了。”
“奴才一點兒也沒受委屈。”我泣不成聲,伸手摟住他的頭,在他懷裡哭得梨花帶雨,“我不當這個貴妃了……”
“剛還說你最懂事兒呢,貴妃也是說辭了就辭了的?”康熙笑道,“怎麼說起小孩子話來了。你願意還在朕身邊兒也行,以後乾清宮的小書房。就這兒,你想來就來。可說好了,來了就在裡屋待着,行麼?”
“嗻。”我含淚答應着。
康熙一邊給我擦着眼淚,一邊低聲道:“和朕最貼心的人就是你,別聽旁人的話。將來……”他說到此處頓住,俯身用力吻着我的臉,“將來都有朕給你做主,護你周全。”
“嗯。”我閉目躺在他懷中,任他的溫柔的吻密密細細的落在眼角脣邊。
“把眼淚擦了。”許久,康熙放開我的身子,彈着自己的明黃常服,故意逗我道:“沒把鼻涕抹在朕身上吧?”
我將臉上的淚水擦乾了,起身輕聲道:“皇上只要不再怪罪旁人就好。”
康熙忽的一愣,嘆了口氣,“朕去懋勤殿,你送朕過去,就回宮歇着吧。”
我應諾,陪他向外走着。空曠的乾清宮院子裡,鴉雀無聲。康熙與我攜手緩緩而行。
“對了。”他忽然想起一事,側頭對韓九如道:“上次朕說的那盒沉水香呢?”
韓九如連忙上前兩步躬身回話道:“主子沒吩咐拿回寢宮,仍放在懋勤殿西屋了。”
康熙略一示意,韓九如忙快步向前先跑進了去。
康熙拉着我的手走到殿門處,我轉身請了跪安,“奴才告退。”
這時候韓九如捧着一個黃花梨柳枝紋盒子出來,舉到康熙眼前,“回主子,香取來了。”
康熙並沒接過來,笑對我道:“沉水香,給你吧。黑水沉香難得的很。放在水裡真的能沉,你回去試試。”
“這麼貴重的東西。”我笑道,“皇上自己留着吧。”
“朕平常都用蘇合香。景仁宮常用的是濃梅香與龍腦香吧?別用那個了,聞着太烈。”
我便要跪接,康熙一手拉住我,接了隨手遞給了我身後的小太監,笑道:“人來人往的就別再跪了。回去吧,朕晚些過去看你。”
當晚,康熙果然來景仁宮。掌燈後便有樑九功帶着小太監捧着一堆奏事匣子到暖閣外小書房裡鋪設一番。
“皇上先用一碗蜂蜜燕窩。”我捧着青瓷小碗緩步過去,將點心放在炕桌上。
康熙只顧着看手裡的摺子,張了張口。我舀了一匙餵給他,聽他笑道:“這個蜂蜜不錯,櫻桃蜜。櫻桃要再過兩個多月纔下來呢,你這兒怎麼有?”
我含笑道:“奴才要是說是去年的櫻桃,皇上是不是就吃不下去了?”
康熙扔下手裡的奏摺,又拿起一本,笑道:“去年的櫻桃要是還這麼好,你倒是去蔬果房教教去。”
我們正說着話,德貴人過來請了安,見康熙批摺子便說了幾句就走了。我依舊跪在炕桌邊幫他研墨鋪紙。康熙敲了敲我的手道:“歇會兒吧,身子剛好。”
“皇上都沒歇着,我哪能歇着?”我笑道。
“朕這就批完。你先睡去。”康熙看了看窗外,“都二更多了。”
我放下手裡的東西,坐在康熙身邊,輕聲道:“奴才剛好,不能侍寢。您西院兒歇着吧。”
康熙放下筆,伸臂將我攬在懷裡笑道:“你身子沒好怎麼不早說。朕就不過來了。”
我將頭靠在他懷中,半晌沒說話。
康熙吻着我頭,說道:“你就是亂操心。朕想見誰自然會翻牌子叫去乾清宮。你和容妞兒都愛弄這些事兒。”他說着夾了下我的鼻子,“還真大方。”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好伸出雙手攬住他的身子,“只要皇上踏實,我就高興了。”
康熙伸個懶腰,故意笑道:“好,朕過西院兒去。”說着便要起身。
我連忙抱住他道:“摺子還沒批完呢!”
“朕拿過去批。你早點歇着。”康熙向我笑道。
“批完了再走!”我鬆開手便去炕桌上整理筆墨,笑道:“人過去就行了,別的都不許帶過去!”
康熙無奈一笑,只好道:“矯情。聽你的。”
他批完了奏摺,我親自看着人一一裝好鎖上了。韓九如將鑰匙鄭重收好。又吩咐人送康熙到西院兒德貴人處休息。都忙完已近三更,我笑對小木道:“暖閣裡不用上夜,只留着外頭上夜的就行了。”小木依言退出。
就着獸爐縫隙的點點光亮,我摸索着打開了奏事匣。第一封紙箋就令我大吃一驚,“……金廈兩島出兵時日,究竟何人泄露?着令康親王嚴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