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笑問堂前幾縷香

從那以後, 我每日傍晚時分,也會出法源寺吃飯。前頭幾天曹寅與李煦引着我出廟門時候還是戰戰兢兢,後來便覺習以爲常了。我心中清楚, 他們當得到了康熙的默許。

我對於到哪裡吃飯並不挑剔, 只是含笑對他們說道:“我不讓你們爲難, 你們常去的就行。”

曹寅等人都知道我只不過想借機出去轉轉, 自然滿口應允。每日日色西斜, 暑氣退去,便坐一輛大鞍車,一衆十來匹馬繞過後街, 穿過鼓樓大街,往前海北邊走。

嶽福全是個兩層的酒樓, 平日買賣均是貴府大院的宴席, 少有散客。此時兩層樓全都包下, 我與小木小桃在樓上用餐,領班侍衛在樓上相陪, 其餘人便在樓下吃飯。

“不要了。”我拿起絹子擦了擦嘴,對正在給我佈菜的小桃說道,“你們快吃吧。”

小木端上一盞綠豆湯,用湯匙撇去浮沫。我接過湯盞,喝了兩口, 笑道:“今兒的菜做得好。桃子, 你也學學。”

小桃與小木兩人照舊自己盛了飯坐在我身邊, 小桃笑道:“這個不值什麼, 就是掐菜。咱們宮……”小木連忙伸筷子點了她一下, 小桃連忙做個鬼臉兒,“咱們家裡!只要不怕麻煩就是了。”

小木一邊吃着飯, 笑道:“這幾天的菜都挺合您的口,臉色都回過來了。雖說也是清淡,做出來和廟裡的可是天壤之別。”

小桃點點頭,“嘗着是南邊兒的口味。看着您愛吃酒釀?”

我尚未說話,只聽樓梯聲輕響。李煦在樓口坐着,忙回頭看,走到屏風外對我道:“成大人來了。”

說着話,納蘭已經上了樓,我示意小桃小木兩人接着吃飯,自己起身轉出屏風。納蘭穿着一身白底水墨紋實地紗袍,腰間繫着銀灰絲絛,湘妃竹摺扇在手中拿着。

我只對李煦笑道:“出來閒逛,還是讓人家逮着了。”又問納蘭道:“你怎麼回京來了?”

納蘭不語,俯身行了半禮,“福晉吉祥。”

李煦呵呵一笑,對我道:“所有的不是都有我們擔着,福晉只管安心。”說完便下樓去。

我轉身踱步到窗前,擡手遮着窗外金色餘暉。納蘭也緩步上前,“三爺就快回京了,知道你吵着出門,不放心,叫我先回來看看。”

“把我綁了放棺材裡,他才放心呢。”我自語道。

納蘭扳着窗欄垂目往樓下看,“和他說去,我不聽這話。”

我放下手臂,任憑夕陽照耀着側臉,灩灩的餘暉不知會將我的臉掩映成何等模樣,“今兒吃的是玫瑰冰酒釀,清蒸鱸魚,燕窩掐菜,胭脂鴨脯,蓮子銀耳羹。”納蘭忽然聽見我背菜名,只一怔。我輕笑道:“這幾樣菜你還都記得。頭天過來,我就知道這裡的廚子是你們家派來的。”

納蘭的手扣着窗臺,探身出去看着清淨的街道,“當初在我家吃飯,次次都點這幾樣。那玫瑰酒釀,吃多少次都吃不膩。”

我頷首一笑,心中泛起一陣柔情,當初在他家中吃着玫瑰酒釀,黎珍和我最喜歡冰鎮着吃。我不敢順着說,強壓着心中翻涌的氣血,含笑道:“你回家去看看吧。我們也就回去了。”

納蘭略一點頭,“我送你。”

吃了飯,各自上馬緩轡而行。若是曹寅當值,絕不許我穿男裝騎馬出寺。李煦雖然也苦勸坐車,無奈他不善言辭,只得牽了馬來。

天已向晚,后街上道路上人跡稀少。每次回法源寺,我都要沿着前海的北沿走。這裡石堤柳蔭茂密,道路寬敞,臨湖風景秀麗。最重要的是,這條路臨近榮興齋。幾次想要繞道前街,曹寅和李煦死也不肯,只道:“前頭菸袋斜街上車馬太多,人來人往的。萬一遇見熟人,那可麻煩了!”

沿着湖邊走着,衆人自然將我圍在當中。李煦還低聲囑咐,“離石堤遠點,有綠苔,滑下去可麻煩了。”我心念微動,只做沒聽見。

衆人當着我的面不敢閒聊,一路默默無語。唯有我身邊的小桃小木兩人左看右看,頭搖晃的像撥浪鼓一樣,哪裡都新鮮。

我故意放慢腳步,恨不得邁三步退兩步。衆人都是傍馬在旁,不敢多言。李煦一頭大汗,半日方催馬上前,“福晉,天不早了,咱們快着點走?”

我斜了他一眼,不耐煩道:“這不是還早着呢?”

李煦擦了把汗,“曹大哥囑咐了,不許我們帶着福晉四處逛。”

我已經打定了主意,心中暗暗計較,隨口道:“讓他找我說話來。”

李煦急的無法,只好陪笑,“您想上哪轉轉?咱們也好早去早回。”

我故意含笑,“也沒想去哪兒,不過就是順着海沿兒走走。你們看看,這兒的景可不錯。”

衆人聽了只好賠笑附和,唯有納蘭無奈的轉過頭去。李煦向納蘭使了幾次眼色,他纔開口道:“福晉想要逛逛,只好撿熟近地方。”他說着,向北一指,“咱們從前街走,看看沿路的店鋪。繞個遠兒回去,再往遠了去萬萬不行。”

這話一出,正中下懷,偷眼看去,見李煦向納蘭打個手勢,納蘭含笑搖頭,示意無妨。

穿過銀錠橋,我們走上菸袋斜街。斜街宛如一隻菸袋。細長的街道好似菸袋桿兒,東頭入口像菸袋嘴兒,西頭入口折向南邊,通往銀錠橋,看上去活象菸袋鍋兒。道路兩邊店鋪林立,大多是販售各色旱菸袋、水菸袋等煙具,更有古玩、書畫、裱畫、文具鋪子,又有琳琅滿目的吃食點心店鋪。

雖然時辰不早,不如白天熱鬧,夕陽下卻是別有一翻柔和的風情。我們都下了馬,信步在幾家商鋪晃了晃。一路走到街口,我往東一指,臉色含笑,“那邊兒的二層小樓是什麼買賣?”

有個侍衛接話道:“得問問成大人,這裡離他們府上近。”

納蘭回頭看了看,“榮興齋,我倒是常去光顧。”

我的心跳略微加速,淡淡笑道:“去看看。”

李煦不等納蘭開口,早就急道:“轉了這一家,咱們必得回去了。”

我故意不理他,轉身就往裡面走。納蘭無奈的命其餘人等在店外候着,自己與李煦隨我走進。

大堂中擺設依舊。

“納蘭公子!”掌櫃的連忙迎了上來,“您可許久沒過來了。”又向我與李煦笑道:“請坐請坐。幾位爺,今日這麼閒,來轉轉?”

我上下打量這位掌櫃的幾眼,心中先涼了幾分——我沒見過他!店中沒有其他客人,納蘭坐在了門口的八仙桌旁。李煦也不坐,就立在窗邊照應。我揹着手在百寶閣上隨意翻看。掌櫃的見了我們的做派,也有些疑惑,只向納蘭說了幾句閒話。納蘭搖着摺扇,有一搭沒一搭,“近些日子不得空,也少出來。”

掌櫃的笑道:“正是呢。前些日子顧公子倒是來了一趟,在小店定了兩刀布紋花箋。南邊來的新樣子,公子看看麼?”

納蘭正要擺手,我回頭笑道:“什麼紙?拿來我看看!”

掌櫃的連忙命小夥計去取了來。一尺長半尺寬,乳白色斜紋紙面,暗紋蘭花印子,看起來十分典雅。我彈了彈,響聲清悶,紙質柔韌。掌櫃的見我摩挲着紙面,忙又命人給我取過一盒徽墨,“小店新到的墨,公子試試?”

納蘭隨手取過一塊,“這墨的松煙不好。墨色此時看着亮,寫出來放不了太久就會發青。香氣也不夠重。”

掌櫃撫掌笑道:“瞞不住公子,我想偷懶也不行。”回頭叫夥計,“取兩盒松煙墨來。”

納蘭只道:“不用麻煩。”

我卻笑道:“拿出來看看。我正想買點墨呢。”納蘭見我故意與他反着說,便起身在堂中信步玩賞,不再理會我。

掌櫃的聽聞,已知我纔是正主兒。連忙又拿出幾部古籍給我翻閱:什麼宋版的十三經疏注,永樂版的子集經史,不一而足。

我隨手拿起一函《十三經》中的《詩經》,翻到《邶風式微》一首,只在手中卷着。裝作閒聊的樣子,繞到正對大堂的神龕側面。神龕中供奉的是關公。低頭看去,關雲長金身|下邊刻着極不起眼的一朵紅花。

紅花諧音宏化,姚光漢的密信中常署一朵四瓣紅花。心中瞭然,我將手裡的《詩經》往桌上一扣。小夥計已經拿來了新墨,研墨蘸了飽筆遞給我。

正要提筆,李煦與納蘭已經都圍了上來,李煦低聲道:“咱們該回去了,出來的時候太長。”

我斜了一眼,李煦只得閉了口。閒閒的翻開《十三經》中的《易經》,正巧是訟卦。我端端正正的寫下一個“訟”,又照着爻辭續寫:“窒惕。中吉,終兇。不利涉大川。”

納蘭看了一眼我的字,笑道:“骨架很好,只是寫浮了。”

我勉強壓抑着心跳,含笑又橫寫了四個大字“元亨利貞”,這纔將筆丟下。向桌上拿起《詩經》,緩緩踱步到神龕前,只做與掌櫃閒聊。

“掌櫃的做文墨買賣,也供關公?”

掌櫃陪笑道:“凡是做買賣,都免不了東奔西走,自然要供關二爺。”

我含笑點頭,只做不經意,“供菩薩要三柱香,供佛要早晚六柱香。掌櫃的,您燒幾柱香?”我說着話,心都提到了喉嚨。不由得偷眼看納蘭與李煦,他們兩人依舊在品評着我的字,並未在意。

再看掌櫃時,他的臉色一變,片刻便掩飾住,隨口笑道:“小店供不起這些,不過早兩柱,晚兩柱——每日堂前四柱香!”

姚光漢是宏化堂堂主,天地會中暗語爲“五柱香”,掌櫃的所言“堂前四柱香”已經表明自己是姚光漢手下。我含笑點點頭,將手中詩經隨手遞給了他,書頁翻卷上來,正是《邶風式微》。

從袖中拿出十來個金瓜子,含笑道:“這紙很好,墨也好。給我拿一刀紙,兩盒松煙墨。”

掌櫃的連聲答應,忙命人包好,笑道:“給您送府上去?”

“不用了。”我指着李煦,“交給這位。”

李煦連忙接過,一面往外走,一面低聲道:“這怪沉的,有什麼用?”

我不答,出門上馬時候已覺渾身冰冷發顫。納蘭落後幾步,給我執轡,低聲問道:“你的臉色發白,是不是受了暑氣?”

我勉強笑道:“沒有。”夕陽下的身影修長筆直,雙手拉住繮繩,閉目吁了一口氣。

回到法源寺已經是日落時分,前來換防的曹寅急的團團轉,法源寺附近的四條街都戒嚴了。他雖然不敢說我什麼,卻怒斥李煦,“混賬!引着娘娘出去這麼久。知不知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我隱身在內院影壁後邊,聽曹寅又喝問,“手裡拿着什麼?”

李煦無奈苦笑,“娘娘賞我的紙墨。”

側目看去,納蘭隨意坐在院中喝茶,半晌方淡淡道:“你不讓她去,她才偏要去。不讓她逛,才偏要逛。越是攔着不讓行,她越要行。再拘着,早晚就得鬧出故事來。由她去吧。”

曹寅悄聲抱怨,“這姑奶奶簡直是活祖宗!再要住下去,我得算算命了。”

納蘭隨口道:“她又不是沒出來過,還能走丟了?”

曹寅氣鼓鼓的灌了口茶,“若在三爺眼前,她去哪我都不管!如今不在,我敢由着她折騰?”說到此處,壓低了聲音,“再要和那年似的鬧上一齣兒,我有幾個頭夠砍的?正格的,三爺究竟什麼時候回京?”

納蘭將茶喝完了便起身,“就快了。你們忙着,我先走一步。”

李煦輕聲問道:“齋也吃完了,祭蠶也祭完了。究竟爲什麼還不讓娘娘回宮?難不成真像宮中傳言,特意上外頭躲老祖宗來着?”

納蘭回頭指着他,並未說話,只蹙了蹙眉。曹寅氣的用扇股子一打,斥道:“只你不是啞巴?”

86.莫將興廢話分明54.一宵冷雨葬名花81.冰寒難銷72.鍾粹58.葉嘉酬賓26.式微9.山河無定103.殺機9.山河無定85.白塔須彌39.一聲橫笛鎖空樓107.地裂天崩58.葉嘉酬賓104.笑問堂前幾縷香23.寶華寺74.萬劫5.元夕壽宴57.綠竹隱隱25.東莪 下107.地裂天崩82.夕柳5.元夕壽宴102.法源寺29.多情誰賦45.別時容易見時難85.白塔須彌53.鴛鴦瓦冷77.雪晴帳暖8.百花深處68.願隨黃葉舞秋風105.不利涉川11.落花紅冷102.法源寺28.玉花104.笑問堂前幾縷香87.拋卻無端恨轉長5.元夕壽宴17.生疑96.不須詞筆頌甘泉94.槐落54.一宵冷雨葬名花40.悲喜難測15.苦笑夜審13.鞭笞34.感卿珍重報流鶯8.百花深處84.無非瞰沉水22.難捨15.苦笑夜審69.景仁宮77.雪晴帳暖34.感卿珍重報流鶯5.元夕壽宴70.宮掖9.山河無定40.悲喜難測83.點破銀花玉雪香83.點破銀花玉雪香32.人生自是有情癡23.寶華寺69.景仁宮100.獨倚危樓9.山河無定52.香雪海98.劍膽琴心70.宮掖58.葉嘉酬賓29.多情誰賦53.鴛鴦瓦冷34.感卿珍重報流鶯22.難捨18.寧靜致遠103.殺機38.富貴無常31.計成29.多情誰賦74.萬劫66.歸來40.悲喜難測106.花開花落28.玉花20.恨別鳥驚心50.夜語57.綠竹隱隱66.歸來65.劍閣聞鈴89.煢煢孑立85.白塔須彌10.天地英雄57.綠竹隱隱65.劍閣聞鈴60.君不見月如水82.夕柳15.苦笑夜審32.人生自是有情癡47.天涼好個秋22.難捨76.錦籠初放雪衣娘52.香雪海11.落花紅冷
86.莫將興廢話分明54.一宵冷雨葬名花81.冰寒難銷72.鍾粹58.葉嘉酬賓26.式微9.山河無定103.殺機9.山河無定85.白塔須彌39.一聲橫笛鎖空樓107.地裂天崩58.葉嘉酬賓104.笑問堂前幾縷香23.寶華寺74.萬劫5.元夕壽宴57.綠竹隱隱25.東莪 下107.地裂天崩82.夕柳5.元夕壽宴102.法源寺29.多情誰賦45.別時容易見時難85.白塔須彌53.鴛鴦瓦冷77.雪晴帳暖8.百花深處68.願隨黃葉舞秋風105.不利涉川11.落花紅冷102.法源寺28.玉花104.笑問堂前幾縷香87.拋卻無端恨轉長5.元夕壽宴17.生疑96.不須詞筆頌甘泉94.槐落54.一宵冷雨葬名花40.悲喜難測15.苦笑夜審13.鞭笞34.感卿珍重報流鶯8.百花深處84.無非瞰沉水22.難捨15.苦笑夜審69.景仁宮77.雪晴帳暖34.感卿珍重報流鶯5.元夕壽宴70.宮掖9.山河無定40.悲喜難測83.點破銀花玉雪香83.點破銀花玉雪香32.人生自是有情癡23.寶華寺69.景仁宮100.獨倚危樓9.山河無定52.香雪海98.劍膽琴心70.宮掖58.葉嘉酬賓29.多情誰賦53.鴛鴦瓦冷34.感卿珍重報流鶯22.難捨18.寧靜致遠103.殺機38.富貴無常31.計成29.多情誰賦74.萬劫66.歸來40.悲喜難測106.花開花落28.玉花20.恨別鳥驚心50.夜語57.綠竹隱隱66.歸來65.劍閣聞鈴89.煢煢孑立85.白塔須彌10.天地英雄57.綠竹隱隱65.劍閣聞鈴60.君不見月如水82.夕柳15.苦笑夜審32.人生自是有情癡47.天涼好個秋22.難捨76.錦籠初放雪衣娘52.香雪海11.落花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