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將將亮,郴州城裡燈火闌珊,因爲城主要迎娶新妻,自是滿城熱鬧。
城牆上掛了紅綢帶,正街上點着紅燈籠,鋪着紅毯,真可謂是驕賒至極。
可又有誰想得到郴州城外五百米外已經有五千兵馬齊整而來。
有的人還在夢裡,有的人才將將醒,當有人攻城的消息傳來時,城主嚇地幾乎腿軟。
再顧不上新娘子了,拿着彎刀便帶領自己的兵馬迎戰,死死地守住城門,生怕被人給攻陷了去。
原本有伍玄墨坐鎮,無人敢犯,可如今失去了依附,城主凌雲飛只能認慫地躲在城裡了,他本就是個閒王,晉帝害怕外姓王爺在京中掌管實權,便想着法子將外姓王打發到了這些地方。他本就不擅長作戰,最愛吃喝玩樂,哪裡應付地了這些。
“城主,現在我們該怎麼辦,敵人已經在城下了,隨時準備攻城。”
凌雲飛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急得紅了眼,“守着,派人全都守着,城樓上派弓箭手。”
“是,屬下這就去辦。”
而城外,僅一城門相隔。
“全軍聽令。”夜天喊聲大喊。
“有!”震耳的應答。
“攻城!”
一聲令下,戰爭徹底拉開序幕。
凌雲飛還來不及準備好,城外的將士便已經將城門給撞開了。
如蕭景焱所料,果真打了凌雲飛一個措手不及,膽小怕事的凌雲飛沒有多做掙扎便投降了,纔不過一炷香的功夫而已,穆軍便將郴州給拿下了,雖有死傷,但是沒有傷害任何百姓。
五百米外,是蕭景焱的營帳,他正坐在主營帳研究地形圖。
面前的案几上擺着一個香爐,裡面有一根香,當最後一點也燃完了,蕭景焱才輕嘆一聲,“結束了,郴州拿下了。”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沒有絲毫意外。
所以當將士跑進來稟告時,蕭景焱很是淡定地點了點頭,便讓將士退下了。
大獲全勝,自然是令人高興的事情,不過蕭景焱並未因此而昏了頭腦,他時刻記得自己的責任,他的目標始終都是去梁州,把十五年前的案子推翻重新審判。
夜來臨,將士們都在喝酒吃肉大肆慶祝,蕭景焱卻一個人坐在角落裡。
很快就可以去梁州了,此去梁州,凶多吉少,他並不能夠保證自己能夠成功,或許說不定他把自己的性命丟在了梁州也說不定,他沒有什麼牽掛,唯一放心不下地也只有謝玉一人而已,到如今,他還未找到她,還沒有謝玉的一點消息,好好的一個人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
梁州,他有多久沒有回去了,又有多久沒有去見那些至親之人了。
“少主,今日打了勝戰,你怎麼看起來並不高興,可是有什麼事情?”李逍本和那夥人在一塊喝酒聊天的,遠遠瞧見蕭景焱一個人坐在這,便踱步走了過來,順勢在蕭景焱的身側坐了下來。
“無事,你去和他們一塊喝酒吧。”
“要不,少主也喝一杯?”
蕭景焱輕笑,指了指遠處正在喝酒的陸昊曄說道,“陸先生的眼睛可尖了,你可別以爲他不知道。”
李逍果斷選擇閉嘴,很是認可的點頭。
“好了,快去吧,我這裡不用你陪着,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是,那我就不打擾少主了。”李逍站起身,往來時的路走。
歡聲笑語一直到了黃昏時分才停下來,蕭景焱依舊回了徐州城,特意做了一頓好吃的。
夜天又不知飽餓地硬塞了兩碗飯,如果不是實在裝不下去了,他肯定還會再吃的,因爲吃到蕭景焱的做的飯菜,實在是太幸運了。
茶園巷裡其樂融融,可漯河鎮上卻是迥異不同的景象。
謝玉醒來,躺在客棧的牀榻上,整個人恍惚的很,不由伸手捶了捶自己的腦袋,想讓自己清醒些。
所有的畫面都逐漸變得清晰,忽然想起來,她連忙掀開杯子從牀榻上爬起來,急匆匆往外走,正好與端着湯藥進屋來的朱祁陽碰了個正着。
“祁陽,我爹呢?”謝玉有些激動,手抓着朱祁陽的衣袖,眼底滿是焦急和不安,她是害怕的,害怕自己只是在做夢,所以她想要確定這一切都是真的,她真的見過她爹。
朱祁陽瞧見謝玉已經醒了,自然欣喜,邊提步進屋將碗放在桌子上,隨即對謝玉說道:“小玉,你爹他和蘇娘在一起。”
“不可能的,我要去找他。蘇娘這個瘋女人,我爹不能和她在一起,我一定要去找他。”
“我知道,我知道你很擔心,小玉,你別慌,我這就帶你去找他。”朱祁陽察覺到謝玉在發抖,連忙將她抱進懷中,安撫她,“別害怕,伯父不會有事的,其實蘇娘之所以會逼伯父走,是想要給他治病,只不過代價太大,伯父怎麼也不願意用那十二個女子的命來換自己的,所以他用的是緩兵之計,他想要你活着。我知道他們在哪,等你喝過藥之後,我便帶你去。”
她以前不是這樣脆弱的,可現下卻是
瞬間紅了眼睛,她哽咽着點頭,手緊握成拳,“如果我爹他有什麼意外,我一定會殺了蘇娘這個瘋女人。”
“來,把藥喝了,喝完以後,我便帶你去找他。”待謝玉平靜下來,朱祁陽端着藥遞到謝玉的跟前。
謝玉不像之前那樣猶猶豫豫不肯喝藥,而是特別果斷地端起藥碗,咕嚕嚕地喝了個乾淨,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我喝完了,走吧。”
朱祁陽點頭,兩人往門外走去。
還是那間破屋子,因爲有了一次經歷,謝玉無比的小心翼翼,生怕再碰觸到什麼機關。
兩人進了密道,小心地往前走,只是謝玉萬萬沒想到等到了平地處,會瞧見這樣的畫面。
樑景軒雙眼血紅地在嘶吼,他整個人都被鐵鎖綁着,拼命掙扎使得鐵鎖發出刺耳的聲音,他白色的毛上面染了鮮血,那是硬生生被鐵鎖給磨破的。
“爹……”謝玉眼淚砸落在地,提步就朝樑景軒跑去,可還是被身後緊跟着的朱祁陽給抱住了腰,動彈不得。
“放開我,你快點鬆開,朱祁陽,我要救我爹。”她用力掙扎,哭着大喊。
“別過去,你爹現在情況不對勁,他會傷害你的。”
恰在此時,石門被人打開,蘇娘從裡面走出來,瞧見謝玉和朱祁陽,她並沒有疑惑。
“景軒,你堅持住,我馬上就會給你換血了,你的病就會好了,你的體內就不會再有毒了。”
“啊……啊。”樑景焱痛苦地掙扎着,他寧願自己死,也不願意答應蘇娘。
“蘇娘,你這個瘋女人,你到底對我爹做了什麼!”謝玉冷眼斥道。
蘇娘頓覺好笑,“謝玉,我對景軒做什麼,關你什麼事,你應該感謝我沒有要了你的命。”
“鏗鏘。”樑景軒又是一番痛苦掙扎,他的體內就好像有無數只蟲子在撕咬,咬着他的肉不鬆開。
血腥之氣忽然傳入了空氣中,只見蘇娘像瘋了一樣跑向樑景軒,伸手掐着他的脖子,很用力才觸使他鬆開了嘴。
樑景焱狠狠地咬了自己的舌頭,嘴角一直滲出血來。
“殺了我……”樑景軒發出痛苦的聲音,他知道蘇娘能夠聽得懂。
“殺了我,讓我死,求求你。”
蘇娘不知道該哭還是笑,“我不會殺你,也不會讓你死,樑景軒,你死了這條心吧,我會救好你的。”
“蘇娘,殺了我,我不想再如此痛苦下去,求求你,如果你殺了那些姑娘,就算救了我,我還是會生不如死。”
“樑景軒,你是不是從來不曾愛過我?這麼多年,你從來都沒有對我動過心?”蘇娘忽然慘笑起來,真正像個瘋子,“我不會讓你死的,這輩子你只能記得我,我會讓你永遠和我在一起,一輩子都不可能和我分開。”說完,蘇娘動作迅速地塞了一枚丹藥進樑景軒的口中。
樑景軒還來不及說話,便直接昏厥了過去。
謝玉欲要跑過去,卻被朱祁陽阻攔了,“小玉,別過去。”
“別過來,謝玉,如果你不想讓你爹死的話,就別過來。”蘇娘冷聲對謝玉吼道,隨即便拿着刀對着自己的手腕一割,血順勢留下,她口中默唸着什麼,便又有一個蟲子樣的東西從她的腕中跑出來。
黑色的蟲子使勁吸血蘇孃的血,肚子越變越大,然後展翅往樑景軒的身上飛去,停在他的胸前,隨即慢慢鑽進體內。
好一會兒蟲子才又飛出,只見蘇娘揮袖一甩,血直接撒在了地上的八卦圖上。
只一瞬間的功夫,八卦圖上的血便越來越濃,紅的讓人心驚,血不斷通過那黑色的蟲子運往暈倒在八卦圖上的樑景軒體內。
“是血蠱。”朱祁陽出聲說道,“小玉,蘇娘這個女人用血蠱在救你爹。”
謝玉怔愣,蘇娘到底是個怎樣的女人,血蠱,那是世間劇毒之物,如果用血蠱給人換血,本體便會乾涸而死。
蘇孃的血漸漸流向樑景軒的體內,而她臉色越變越白,氣力減少摔倒在地。樑景軒身上的毛髮突然開始脫落,就好像兔子脫毛一樣。
時間緩慢推移,當蘇娘昏厥在地,無力開口時,樑景軒已然恢復了模樣。
白皙的臉盤,高而挺的鼻樑,好看的眉眼,歲月似乎並未在他的臉上留下什麼痕跡。
“景軒,這輩子,你都不可能擺脫我了,因爲你的身上流着我的血,我生生世世都跟着你……”蘇娘爬到樑景軒的身邊,掙扎着握住他的手,嘴角帶笑地閉上了眼睛。
深愛成癡終會化作魔,愛地太痛苦,所以到死,她也不甘心他的心裡從來沒有自己,她選擇用自己的血來換,只是想要樑景軒一輩子忘不了自己。
謝玉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她不敢相信蘇娘會爲了她爹放棄了生命。
她連忙跑到樑景軒的身邊,朱祁陽拿了自己的佩劍,將鐵鎖給砍斷了。
“醒醒,爹。”謝玉環抱住樑景軒,哭着喊他。
樑景軒朦朦朧朧地睜開眼,瞧見了哭鼻子的謝玉,虛
弱開口,“別哭……小玉。”
“我沒有哭,爹,你沒事就好。”
而只一眨眼的功夫,蘇孃的身體逐漸變得透明化成了一灘血水。
血蠱救人,傷一人救一人,被傷者化爲濃血,屍首全無,這便是它的恐怖之處。
三人皆是沉默,謝玉沒有什麼感覺,只是忽然恨不起來蘇娘了,或許正是可恨之人自有可憐之處吧。
所有的作孽都已結束,那被蘇娘綁架來的十二個姑娘平安無事的被放回去了,百姓口中的怪獸也忽然消失了,大家都傳是被謝玉和朱祁陽殺死的,對他們倆人很是感激。
樑景軒跟着謝玉回了客棧,十五年沒有過上正常的日子,他有些不適應,起先拿筷子吃飯都是問題。不過謝玉一直在他身邊陪着,鼓勵他,給他信心。
“小玉,我從來沒有……”
“爹,你不要說這樣的話,在我心目中,你是大英雄,當初我還聽祁陽說過樑王殿下呢,只是沒想到我崇拜的人會是我爹,真是不可思議,當知道你是我爹時,我簡直快要高興傻了。”謝玉輕笑着給樑景軒剝橘子皮。
樑景軒輕嘆一聲,“素錦知道女兒這麼乖,一定會很高興的。”
“對,我娘知道我和爹團聚了,一定會很高興。”
“對了,你還沒有和我說說這些年,你都是怎麼過得,你和爹說一說。”
謝玉不想把自己曾經的痛苦說給她爹聽,因爲她不想要他難過。
“爹,這些年我過得很好,所以你不用擔心我。我遇到了很多好人,他們收留我,對我特別好。”
樑景軒雖然知道她說的是假話,可是並沒有戳破。
“那這個朱祁陽又是誰?”
謝玉輕笑,“爹,他是我朋友,我很小的時候就和他認識了。”
“他是個不錯的小夥子,值得託付終身。”樑景軒很是認真地說道。
謝玉嗔怪,“爹,你都在亂想什麼呢,我現在只想陪在爹的身邊,其他什麼都不想。”
樑景軒伸手摸了摸謝玉的臉頰,應道:“只要你開心就好,我就像是做夢一樣,十五年來,我以爲自己不可能見到你了,沒想到老天待我不薄,把我的女兒送到了我的身邊。”
“爹,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會被打入天牢判死刑呢?”
“小玉,十五年前,凌王府同穆府,都遭受了滅頂之災,其實並不只是簡單的栽贓陷害,如果不是樑帝疑心太重,又怎麼會同意定案。”樑景軒回想起往事,只覺心寒,他的父親親自下令將他毒死,虎毒不食子,而一國之君不明是非黑白直接判了他死刑,他知道自己無需甚遠,因爲一切都是他父親默許的,或許是因爲他的權勢太大了,樑王府和穆府得到了太多的威望,功高蓋主纔會引來禍端。
“爹,你說穆家還有人活着麼?”
“當年穆家滿門被滅,除了小楓被流放了,不過是生是死無人知曉。”
謝玉疑惑問道,“爹,穆楓是誰?”
“小楓他是公主與穆將軍的兒子,也就是我姑姑的兒子,比我小几歲,我們曾經玩得特別好,幾乎形影不離。因爲比他大,所以我都帶着他,後來他帶兵打仗成了穆家軍的一員,他十六歲的時候便已經是少帥了。翩翩少年,鮮衣怒馬。在梁州,再也找不出像小楓一樣聰明的人了。只可惜,怕是再也見不到了。”
謝玉的腦子裡在想着樑景軒口中的鮮衣怒馬少年,可總會浮現蕭景焱的臉面。
“怎麼了?在想什麼?”見謝玉不說話,樑景軒出聲問道。
謝玉搖了搖頭,“我認識一個人,或許他能夠和你說的穆少帥相比。”
“誰?”
“他是當年收養我的人,他人特別地好,對我也很好,如果你見了他,肯定能和他成爲朋友,他叫蕭景焱。”
蕭景焱?樑景軒在心中默唸這個名字。
“噢?他人現在何處?”
謝玉暗了暗眼眸,應道,“徐州城發生戰亂,我和他走散了,這次來漯河鎮也是因爲找他,卻沒想到會碰見爹你。”
“被你這樣一說,我倒是對這個蕭景焱很感興趣。”
“我不知道他在哪,但我想去梁州找他,他和我說過他最喜歡的地方是梁州,他說他曾經去過樑州。”
樑景軒不知道自己爲何會有些疑惑升起,對這個叫做蕭景焱的充滿了好奇,他看得出來,謝玉對蕭景焱是不同感情的,她提到蕭景焱的時候,眼睛都是亮的,發着光。
“可是爹,我們能去梁州麼?”
“小玉,只要你想去,我自然會陪着你去,十五年沒有回去了,梁州早已經風雨飄零,也是時候回去了,回去見一見我的父王,帶你去見見我生活過的地方。”
“真的麼?”謝玉嘴角帶笑,“爹,我總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
“小玉,你又說胡話了,哪裡是做夢了。”朱祁陽從外面走進來應道,隨即對樑景軒說道,“伯父。”
“你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