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悅始終和我肩並肩站在一處,我能看到的,她也一樣。
在我盯着小區綠化草坪上那個扭曲躺臥的身體時,林悅卻正仰頭往上面看着,大概是在看邵桂芳跳下來的那個窗口。
我吸了口氣,看着邵桂芳幾乎不動的樣子,很想走過去,走過去確認一下她還活着嗎。
可是我心裡清楚,警察和保安都不會讓我靠近她的,我只能就這麼看着,事不關己的看着。
我不止一次想過邵桂芳將來會怎麼個死法,不管怎麼死,我都希望她死的難看痛苦,越難看越痛苦越好。
可是沒想過,這個賤人最後的結局,會是跳樓摔死。
耳邊,忽然聽到救護車的叫聲,小區保安也有人跑動起來,看來是搶救邵桂芳的120到了。
林悅也伸手拉住我衣袖,“咱們靠邊站吧,救護車來了。”
我有些木訥的跟着林悅移動腳步,眼神也從草坪上轉移開,我也仰頭往樓上看去,一時間沒能準確鎖定潘家的所在位置,就只是眼神茫然的虛看着。
心裡也不知道自己幹嘛要這麼看,有什麼好看的呢。
我心裡冒出來一個念頭,這人生真是沒法預料啊,自己回國這才幾天,潘家就已經翻天覆地完全變個樣。
不對,不是變樣,是徹底變形了。
以前從不覺得潘薇和邵桂芳是我的親人,尤其是對邵桂芳,我根本就只當她是仇人,是害死我媽的兇手。總覺得他們攤上什麼天災人禍都不關我事,我絕對不會爲了她們難過,可眼前真的到了這一刻……我心裡怎麼空成這樣了呢。
不遠處,120的急救車停下,急救人員已經開始對邵桂芳進行現場搶救……
我覺得眼睛發癢,就擡手去揉。
林悅在一旁看着我,“是我報的警。”
我的手在眼角頓住,扭頭看着林悅,她嘴角微微彎起,“是我報警說,你們家有人在吸毒。”
我把手垂下,剛想問林悅怎麼發現邵桂芳在吸那個東西,到了嘴邊的話就被那邊急救人員的說話聲給堵了回來。
幾個人的說話聲交雜在一起,有急救人員的,還有警察的問話,一下子根本聽不出頭緒。
不過我還是很快就抓到了重點,沒聽錯的話……邵桂芳是真的死了,已經沒有搶救的意義了。
我看到急救人員離開了邵桂芳身邊,警察和他們站到一出還在說什麼,還有一個警察正在打手機,偶爾還把目光朝我這邊投過來。
我挑眉看着他,突然就快步朝他走了過去,林悅在身後喊我,我也沒理。
打手機的警官自然也看到我的舉動,他臉色淡定的看着我,很快結束通話,握着手機等我到他眼前。
“跳樓那個邵桂芳是我媽,她怎麼樣了?”我到了他面前,直接就來了這麼一句。
周圍有人聽到我的話,神色各異的盯着我,似乎現場的中心人物已經換成了我。
我覺着自己挺可怕的,那聲邵桂芳是我媽,我怎麼說的那麼自然呢,這可是我頭一次叫她媽,還是人死之後才叫出口的。
我在心裡正對着自己冷笑,被我問的警察已經開了口,“你是潘茴嗎?”
我衝他點頭。
他也點了下頭,然後突然就轉頭招呼自己的同事,幾個警察應聲過來,齊刷刷盯着我。
我冷眼看着他們,這會兒才注意到,一直跟我在一起的林悅,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看不到了,不知道去哪了。
發現林悅不見了,我纔有空想她剛纔跟我說的話。她說是她報警,纔會有警察上門,可我還沒來得及弄明白,林悅是怎麼發現邵桂芳在家裡吸那個東西的。
我不在懋江時,他們作爲鄰居有來往嗎。
我迅速把周圍掃了一圈,還是沒看到林悅。
目光落到單元門口時,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視線,井錚正推門往外走。在他身後,還跟着幾個人。
井錚很快就看到我了,他腳下放慢,目光和我碰在一處,眸子裡透着我看不太清的晦暗神色。
一看到這樣的目光,我的心就不由自主的往下一沉。
井錚朝我走過來,剛纔問我名字的警察先開口叫了他一聲,井錚應了一聲,人已經站到我面前。
我默聲看着他,他也沒說話,只是看我一眼後,就轉了視線去瞧邵桂芳墜樓的地方。
我也跟着他,又去看邵桂芳。
“潘茴,我沒想到你會這麼狠。”一分鐘後,我突然聽到井錚的聲音,他邊說邊收回視線,滿眼遺憾的瞧着我。
我不解的嗯了一聲,問他:“你說什麼?”
井錚垂下眼簾,一隻手擡起伸向我,手上用力鉗住我的下巴,我能感覺到他的手指在輕輕捏我的下巴上的肉。
周圍好多陌生人,我不知道他這麼對我要幹嘛,以前他這麼對我時,下一步可就要那個了。
他不會要在邵桂芳的墜樓現場,跟我親熱吧。這麼一想,我的眉頭下意識就皺了起來。
可是眼前事實很快告訴我,我想多了。
井錚沒做任何更進一步的親密舉動,他只是把頭擡起來,視線的焦點奇怪的落在我的下巴上,不知道這個部位怎麼就吸引了他。
又過了好幾秒,他終於看夠了,放手鬆開我的下巴。
“她死了,我聽120的人說的。”我等他一鬆開,就馬上跟他講了邵桂芳已經死亡。
井錚毫不意外,臉色平淡的繼續看着我,我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很久都沒這種感覺了。
“你剛纔,幹嘛那麼說我。”我想起井錚之前說我怎麼那麼狠的話。
井錚勾了勾脣角,“你把人從那麼高的地方推下來,摔死了……我也不想說自己的老婆心狠手辣,可是,事實就擺在眼前……”
他的話音還沒落下,我也還沒完全反應過來自己聽到了什麼,之前出現在潘家的那個女警,已經和另外一個男警察朝我走了過來,他們拿眼神瞄着我身邊那個問我是不是潘茴的警官。
看樣子,像是在等什麼命令。
我冷眼看着他們還有井錚,你們這是要幹嘛,井錚你又說的什麼鬼話。
什麼叫我把人推下去的,什麼人?他是說我把邵桂芳推下樓摔死的嘛!我沒聽錯吧。
“人得跟我們走一趟了,到底發生什麼,我們警方會查清楚的。”耳邊忽然響起硬邦邦的一句話。
是那個問我是不是潘茴的警察講的。
井錚很快答應說好,然後再也不看我,轉頭跟着一個警察先朝不遠處的警車走了過去。
我懵掉了。
直到自己被警察帶到警車上了,都還沒反應過來。
直到警車在圍觀羣衆注視下開出了小區大門,我才清醒一些,反應過來自己眼下的處境。
我這是又一次被警察請去協助調查了嗎,和在嶽海那次一樣?不對,這次不一樣。
反應過來,我馬上冷漠的看着坐在我身邊的女警,問她要帶我去哪兒!我犯什麼法了,憑什麼不經我同意就把我押上警車了。
女警同樣冷淡的看着我,什麼都不說。
我很快明白,自己問什麼都是多餘,就算警方不回答我,我也知道自己這一次被警方帶走,和在嶽海那次完全性質不同。
他陷害我,井錚陷害我……我坐在警車裡,腦子裡來回盤旋着這個念頭,停不下來。
警車停下時,我被要求下車,正準備下車再說時,擡眼就看到不遠處的另一輛警車裡,井錚剛剛下車。
我馬上也下車,然後瞪着井錚,大聲喊他,“井錚,你什麼意思!”
井錚聞聲看向我,沉默不答。
警察沒再給我們說話的機會,我和井錚被各自帶進了詢問室裡。
我的手機被按着規矩暫時由警方保管,我交出手機時倒是很冷靜,什麼廢話都沒說,心裡只想着一件事。
我在想,陸維訓究竟要多久纔會知道我眼下的處境,他會出手幫我嗎?
坐在詢問室裡,我開始想接下來警方會問我什麼,我又該怎麼應對。
看不到時間,我估摸自己單獨坐了至少一個小時後,詢問室的門被人推開,兩個男警察走了進來,其中一個穿着便衣。
我目光冷冷的看過去,看清便衣的清雋面容後,我下意識就想從椅子上站起來。
便衣目光沉沉看着我,只說了句:“坐着別動。”
我按他說的,沒動。
等他和另外一個負責記錄的警察都坐好了,我才又開口問這位便衣,“我想知道,我是不是遇上假警察了?”
坐我對面的這位便衣,手上轉着一支筆回答我,“不要亂說話,對你沒好處,從現在開始我們的談話全程視頻記錄在案,還有筆錄……回答你的疑問,我們不是假警察。”
我死死盯進便衣的眼睛,“那我換個問法可以嗎,警官。”
便衣很肯定的衝我點點頭,“請問。”
我嚥了咽乾澀的喉嚨,對着便衣微眯下眼,問道:“你是吳戈對嗎,我沒認錯人吧。”
那個負責記錄的警察聽我這麼問,眼神小心的朝身邊的便衣瞥過去。
我很快就得到了回答。
“沒錯,我是吳戈,叫我吳警官也行……咱們開始吧。”
開始個屁!
我盯着對面一臉嚴肅的吳戈,吳警官,心裡除了罵人話,什麼也想不出來。我感覺自己徹底當機了。
這叫什麼事,什麼事?
我最後一次見吳戈,還是在嶽海的別墅裡,就是我被假冒我的女人抓走之前,那之後直到我被井錚救回來,就再沒見過他。
怎麼轉眼間我回了懋江,邵桂芳從家裡跳樓後,他一出現就換了新身份。
我覺着自己心跳飛快,快要從嗓子眼跳出來的感覺,一時間真的很難接受眼前的變化。我在心裡問自己,我對吳戈一直都有的那種奇怪感覺,是不是就來源於對他身份的質疑。
仔細看了一遍吳戈並不陌生的眉眼,我覺得自己想的沒錯。
可是很快又在心裡自我推翻,吳戈怎麼就是警察了呢,還是要給自己做筆錄的警察,太彆扭了。
一個警察不光明正大的爲人民服務,幹嘛要跟在井錚這種商人身邊做助理,腦子進水了吧!我簡直越想越氣。
被我腹黑無數的吳警官,突然咳嗽了一下,清清喉嚨對我說,“潘茴,回答我的問題。”
我長出一口氣,不明白吳戈要我回答什麼,就拿眼神狠狠地瞪着他,沒出聲。
吳警官目光筆直的看着我,“我剛纔問你,叫什麼名字,住哪裡,回答我。”
我還是不吭聲。
負責記錄的警察擡頭看看我,剛開口說了句請你配合,就被吳戈攔住了。吳戈從椅子上起身,雙手按在桌面上,略微向前俯身,臉色瞬間舒緩起來。
他看着我說:“有三個目擊證人對我們警方說,你的繼母邵桂芳從家裡墜樓死亡,是人爲的。”
我仔細聽着吳戈講出來的每個字,依舊不做迴應。
三個目擊證人……井錚,林悅,井海文的臉,依次出現在我腦海裡,我的手指狠狠握緊,握成拳頭。
吳戈也不着急,繼續盯着我說,“他們說推邵桂芳墜樓的人,就是你……是嗎?”
我終於開口,冷冷的回答吳戈,“不是我。”
“……很好,能這麼冷靜的面對警方詢問,很好。”吳戈很讚許的對我彎了下嘴角,重新坐下。
我心裡翻騰的複雜情緒,隨着他坐下的動作,終於忍不下去。我也從椅子上突然往前一探身,衝着吳戈說:“吳助理,我還是習慣叫你吳助理。”
做記錄的警察隨着我的話,轉臉瞅着吳戈,即使繃着臉也掩不住他想八卦的內心節奏。
我終於覺着心裡好受了那麼一點點。
倒要看你怎麼回答,吳警官。
可我並沒等到吳戈的回答。就在我問完幾秒鐘後,吳戈就被人從詢問室叫了出去,之後接替他的是一個陌生的中年警官。
吳戈再也沒出現在詢問室裡。
警方對我的詢問,重新正式開始……
一個小時後。
我滿頭是汗的再次回答警官的問題,“就是再問我一萬遍,我也是沒有!我沒把那個邵桂芳從家裡推下樓,她出事的時候我根本就不在場!”
我感覺自己用了很大力氣喊出這句話,可耳朵裡能聽到的,只是一片嘶啞。
詢問我的中年警官,也開始提高音量了,他聽我喊完,眼睛閉了一下才開口,“潘茴,既然你堅持這麼說,那等下確認下筆錄,沒問題就籤個字。”
我冷冷的看着中年警官,“我要上廁所,憋不住了。”
十分鐘後,我被一個女警帶着,走進了女衛生間。其實我一點都不想上什麼廁所,我只是覺着只有到了這個地方,我纔有機會單獨待會兒。
我站在一個蹲位上,怔怔的看着關上的隔板門。
經過剛纔時間不算短的一場警方詢問,我隱約意識到,自己絕對不會像嶽海那次,能夠很快就離開公安局。
這次不一樣了。
我該怎麼辦?是井錚以目擊證人的身份,說我是導致邵桂芳墜樓死亡的兇手,我該怎麼辦。
用力咬了下嘴脣,我眼前閃過井天揚在一片火海里微笑的模樣……五年前那件事,其實從來就沒過去,是我自己太天真。
真正的報復,這算是姍姍來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