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一陣細微的輕響,一道人影出現在她面前。
夜璃歌眼中閃過絲詫色——這個人,與先前擄她上峰頂的鳥人,完全不同。
叢篷花白頭髮下,是一張滿布皺紋的臉,眼窩深陷,一隻微微轉動,另一隻……似乎盲瞎……
由於無法動彈,夜璃歌只能那樣看着他,凝神注視着他的一舉一動。
老鳥人似乎對她並不忌憚,慢騰騰走到她跟前,蹲下身子,口中居然吐出句人話:“姑娘……”
“你,你會說話?”夜璃歌驚異至極。
老鳥人慢慢點頭,混濁雙眼中綻出絲微光:“我們飛人一族,原本也是住在城堡裡的。”
“那爲何,卻到了此處隱居?”
“唉,”老鳥人搖搖頭,似乎有滿肚子的難言之隱,“一切都是不得已,所以,若有冒犯之處,還請姑娘見諒。”
“冒犯?”
“嗯。”老鳥人說罷,忽然站起身來,“呀”一叫了一聲,但見兩名年輕力壯的鳥人從甬道里走進,直至夜璃歌身邊,一左一右,將她擡了起來。
“你,你們做什麼?”夜璃歌禁不住喚道。
兩名鳥人根本不理睬她,將她挪進旁邊的洞穴裡,放進一泓清湛的泉眼中。
原來,是要給她洗澡?
略帶涼意的水,覆沒了夜璃歌的身體,她不禁輕輕地低吟一聲,身體裡浮起幾絲舒適感。
鳥人們各自手拿一支散發着淡淡幽香的樹枝,在夜璃歌身上輕輕掃動着。
約摸浸泡了半個時辰,鳥人們走上前來,將她挪出水面,放至一塊溫燙的岩石上,將她身上的衣衫焙乾。
一切收拾妥貼,兩個鳥人又擡來一張竹牀,把夜璃歌放上去,邁着沉穩的步伐,朝洞口走去。
接連轉了兩個巖洞,夜璃歌眼前忽然大亮——但見兩旁數十根粗糙的石柱上,均立着松明火把,將整個洞府照得明亮異常。
洞府正前方,橫着張石臺,上面平躺着一名男子,面容俊俏,身材結實,烏黑長髮鋪陳於臉側,爲他憑添數分魅力。
先前同夜璃歌說過話的,頭髮花白的老鳥人立於方臺後,雙方高舉過頭頂,口中喃喃有詞,似禱告,也似吟咒。
如此折騰好一番,他終於垂下雙臂,右眼從夜璃歌臉上輕輕掃過。
鳥人們擡着竹牀,將夜璃歌送至臺前,把她挪動到男子身邊,並排而臥。
這,這是做什麼?
上古巫術,還是神秘祭祀?
夜璃歌心中浮起絲絲不安,奈何體內毒性未解,難獲自由,只能聽憑這些鳥人擺弄。
“孩子,醒來吧。”老鳥人伸手在男子額上一拍,男子微闔的雙眼緩緩睜開,喉中發出絲輕喟,轉過臉來,對上夜璃歌的容顏,頓時迸發出星星火花。
老鳥人脣邊浮起了然的笑,似乎已經看到他想要的結果,默不作聲地退了出去。
石洞裡安靜下來,男子掙起腰,黑眸深湛,緊凝夜璃歌的雙眼,似乎要將她的整個心思完全控制住。
“你——”潛意識告訴夜璃歌,若再容許一切進行下去,會很危險,可一時之間,她又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來阻止。
慢慢地,男子擡起一隻手來,放到她的衣襟上,拉住絲繩輕輕一扯,絲質衣衫頓時滑開,露出內裡鮮紅色的褻衣。
夜璃歌的面容瞬間滾燙,柔軀不由戰慄起來。
情勢危急,她只得強行運起最後一絲內力,擡起右手,抵住男子的胸膛。
男子眨巴眨巴眼,不解地看着她。
“不……能……”夜璃歌艱難地說道,“你不能。”
男子顯然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只是有些焦躁起來,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五指用力蜷緊。
“滄泓!”夜璃歌忍不住叫了一聲。
彷彿天神顯靈般,石洞外面忽然傳來一陣悶沉的巨響,像是山石大面積倒塌,就連他們身下的石牀,也微微晃動起來。
男子的手一鬆,警惕地擡起頭來,看向外面。
而夜璃歌,借勢掙脫他的桎梏,滾下方臺,倚在壁上輕輕喘着氣。
一陣雜沓的腳步聲響起,無數鳥人亂紛紛奔進,先跪下朝那男子磕了個頭,然後將他們倆分別放上張竹牀,飛奔而出。
沿途之上,不斷有拳頭大的石塊像冰雹般砸落,鳥人們一邊走一邊躲閃,漸漸深入山腹。
夜璃歌仔細留意着,感覺他們像是行走在一條狹窄而深邃的甬道上,不知道要往哪裡去,而後方,碎石的滾落聲,已經越來越模糊。
若真是傅滄泓尋來,一時半會兒,怕也找不到這裡,要想脫困,只能靠自己。
思及此處,夜璃歌用力一咬脣瓣,強迫自己集中起所有的注意力,聚氣于丹田,欲將體內的毒素給逼出來。
好在四周的光線漸漸黯淡,鳥人們前進的速度受到限制,開始變得緩慢,這無疑爲夜璃歌爭取了時間,待重見光明時,她已將體內餘毒逼出十之七八,四肢重獲自由,要對付這些鳥人,已是綽綽有餘。
深吸一口氣,夜璃歌告訴自己要冷靜,然後閉上雙眼,開始養神。
穿過一道狹長的山谷後,眼前陡然出現一道天然的岩石屏風,上面懸垂着一條條綠色的藤蔓,乍然看去,好似一幅碧油油的瀑布,風過處,漾起不盡波瀾。
繞過石屏障,其後又是一片洞天福地——清泉淙淙,芳草如茵,草地盡頭便長着一棵棵翠意盎然的玉竹。
“咕,咕咕。”一名鳥人走到老鳥人身邊,叫了幾聲,揮動着手不住比劃,時而指指夜璃歌,時而指指年輕男子。
老鳥人點點頭,也咕咕叫了兩聲,鳥人們再次擡起竹牀,走進密密的竹林中。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現一塊磨盤大的岩石,立在幾棵翠竹之間。
鳥人們走過去,把兩人放在圓石上,雙手垂於膝前,鞠了一個躬,然後倒退着離開。
這一次,年輕男子直接翻過身來,將夜璃歌給壓住。
夜璃歌擡指一點,已然封住他的穴道。
大概從來沒有經過這樣的事,年輕男子驚訝萬分,瞪大雙眼,瞅着夜璃歌。
“聽我說,”夜璃歌壓低聲音,字字分明,“只要你不吵不鬧,我便不會把你怎麼樣。”
年輕男子還是那樣盯着她,仿若一個不經世事的孩子,既無恐懼,也無惡念。
看着如此“無辜”的他,夜璃歌反而狠不下心來,索性從袖中摸出方絲帕,覆住他那雙曜石似的眼睛。
也不知過了多久,竹林裡傳來沙沙的腳步聲,夜璃歌伸臂攬過年輕男子,作出副與他極爲親密的模樣——在沒有絕對取勝的把握下,她還不想同這些鳥人徹底撕破臉,更何況,這些鳥人看起來,也並不像傳說中的那樣可怕,她雖從小練就必殺之技,卻絕非濫殺無辜之輩。
鳥人們立了小會兒,隨即退出,竹林裡恢復靜寂,夜璃歌方纔呼出一口氣,卻驚覺身邊男子情況有異,趕緊將絲帕從他臉上拿下,卻見他滿額汗珠,面色赤紅如血,呼吸時快時慢,胸膛起伏得極爲劇烈。
夜璃歌精通醫術,又常年在軍中走動,自然明白他這模樣意味着什麼,當下趕緊擡掌貼住他的胸膛,緩緩將一股內力輸入,替他穩定住心脈。
半晌,男子再次睜開眼眸,定定看着夜璃歌。
“你,覺得怎樣?”夜璃歌壓低聲音問。
男子沒說話,只是眨眨眼。
夜璃歌眉峰微微蹙起,她能敏銳地感覺到,這個年輕男子,對那些鳥人而言,非常重要,如果能獲得他的幫助,自己定然能夠安全脫身,麻煩的是,要如何才能與他交流呢?
眼睛。
唯有眼睛。
人類眼睛傳達的情感,往往是最真實的。
所以,夜璃歌再次對上男子的雙眸,將自己最真實的情愫傳達給他。
很顯然,男子看懂了她的意思,再次眨眨眼,夜璃歌擡手,解開他的穴道。
緩緩地,男子撐着石案坐起身來,攝脣一聲輕嘯,幾名鳥人急速奔來,在圓臺前跪下。
男子指着夜璃歌,比劃了兩下,鳥人們擡頭,彼此驚異地對看一眼,起身離去。
沒多久,老鳥人走進竹林裡,對着男子一陣比劃,臉色顯得極其難看。
男子漆黑俊眉揚起,眼裡涌起怒色,手上的動作也不知不覺間加大力度。
夜璃歌默默地看着,盡力體悟着他們言行舉止間傳達的信息——男子在解勸,而老鳥人,在固執地堅持。
老鳥人看看年輕男子,眼中閃過絲委屈:“我們的阿豐配不上你?”
“阿豐?”夜璃歌一怔,轉頭看看年輕男子,卻見他也正目不轉睛地瞧着自己。
“不是這個問題,”夜璃歌搖頭,擡起手來,放在自己的胸膛上,“而是這裡,我這裡,已經有人了。”
“是外面那個男子嗎?”
“我不知道,來的是不是他,”夜璃歌語辭清晰,“我只希望,您能容許我離開。”
老鳥人沉默,臉上流露出苦惱的神情,一會兒猶豫一會兒凝重,末了霍地擡頭,眸光閃閃:“對不起,我,不能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