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璃歌心中火氣突地冒了起來,她已經摁着性子,好好和他溝通,不曾想得來的,卻是這樣的結果!
老鳥人仰起頭來,數聲長嘯,立即有無數鳥人從密林中閃出,團團圍住圓臺中央。
夜璃歌眸中殺氣暴漲,正在她準備拔劍廝殺時,那個叫阿豐的男子忽然張開雙臂,擋在了她的面前。
畫面頓時安靜下來,鳥人們都有些不知所措,怔然呆站於地,彷彿變成一尊尊化石,阿豐跳下圓臺,走到老鳥人面前,又是一陣比劃,老鳥人卻突然伸手,把他揎到一旁,同時口中一聲唿哨。
夜璃歌但覺圓臺一震,竟然飛速朝後掠去,感覺像是坐上一匹驚馬,瞬間離開原地數十丈之遠,她又驚又怒,正想騰身而起,一個巨大的木籠忽然從天而降,將她牢牢困於其中。
原來,這圓臺居然是一個機關,難不成,對以前那些不順從的女子,他們也是這樣對待的?
“嚶嚶嚶……”
一陣極低極細的哭聲,從草叢裡傳出。夜璃歌又是一驚,跳下圓臺,幾步走到草叢跟前,將亂篷篷的野草扒開,幾張面黃肌瘦的臉擡起,帶着無限恐懼看着她。
“你們——”夜璃歌只略一遲疑,便伸出手去,“來,我拉你們上來。”
女子們卻不勝惶恐地連連搖頭。
夜璃歌一愣,再一細瞧,才發現她們的雙腿四周,盤遊着一些活物,只要她們一動作,便會遭其咬噬。
壓抑住胸中怒火,夜璃歌從錦囊裡掏出瓶藥粉,擰開塞子,將其悉數灑進坑穴裡,慢慢地,活物們停止遊動,陷入昏睡中。
女子們眼中流露出喜悅的光,在夜璃歌的幫助下,紛紛爬了上來,趴在草地上不住喘氣。
夜璃歌凝眸細看,卻見她們一個個衣衫襤褸,卻瘦弱得厲害,像是許久沒有好好吃過東西。
“你們,都是被那些鳥人抓來的?”
“可不是。”其中一名少女費力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裙,抽抽噎噎地答道,“我本想進山採些野蘑菇,誰料剛進樹林子不久,突然一隻怪物飛撲下來,抓着我就走……”
仔細詢問一番,原來所有人的情況都大同小異,看來《四海志》中的記載並非虛言。
“你們的家人呢?他們就沒來找你?”
女子們紛紛搖頭——他們的家人,都是些普通人,如何有這能耐?
夜璃歌沉默——如果單以她自己的身手,要離開這地兒綽綽有餘,可是若再帶上她們。
“姐姐,”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女孩兒湊到她身邊,伸手輕扯她的衣衫,可憐巴巴地道,“你會救我們吧?”
夜璃歌想了想,還是乾脆利落地答道:“會。”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另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
夜璃歌側頭望去,有些出乎意外地,對上一雙鎮靜的眼,沒有恐懼,沒有慌亂,也沒有其他女子的無助與柔弱。
難得。
這是她腦海裡,閃過的第一個念頭。
“等。”
“等什麼?”
“等外面的人。”
“外面的人?”那女子眼中,顯然有着深沉的疑問。
夜璃歌也不想多作解釋——她相信傅滄泓,相信夜方,相信外面那些男人不會讓她失望。
終於,她的堅決說服了那個女子,也說服了所有的人,她們同意等。
所有人分散開去,各自找了個安靜的地方躺下,默默積蓄力量。
夜璃歌也躺了下來,凝眸看向上方被木籠分成一格一格的天空——她其實是個不習慣依賴別人,等待別人的人,但是,這一次情況特殊,她必須等待救援,否則,她非但幫不了這些女子,還會讓她們平白葬送性命。
天色一點點變得昏暗,絲絲焦燥從夜璃歌心中浮起——傅滄泓,你是不是根本不能找到這裡?你是不是,發現不了我的去向?
“姐姐,”幾名女子也忍不住鼓譟起來,紛紛坐直身子,“怎麼還不見人來?”
“是啊是啊,究竟要等到什麼時候?”
夜璃歌沒有說話,只是一臉默然地坐着。
長年在生死邊緣徘徊,她早已養就極其堅忍的個性,無論什麼事,只要做了決定,就絕不會輕易改變。
尤其當旁人鼓譟的時候,她反而愈發地相信自己。
但,這並不代表,她能沉得住氣,周圍人便能。
“你不會在哄我們吧?”
“是啊是啊,這鬼地方,有誰會來啊……”
夜璃歌還是不作聲,心裡始終有一線微弱的光芒在跳動——那便是她對他的信任,她知道,他一定會來。
充耳不聞所有的雜音,她站起身,獨自走到一邊,再次蹲下,默默地等待着那個男人。
月亮升了起來,清冷光華灑進竹籠裡,勻勻鋪開。
看着澄澈空中緩緩飄過的纖雲,夜璃歌心中卻寧靜到極點,彷彿這地兒不是什麼牢籠陷阱,而是——
而是哪裡呢?
是司空府後院?
還是琉華城?
抑或是宏都?
不,都不是……彷彿無論在天承大陸任何一個地方,他們都始終逃不開那些莫明的糾葛,以及,宿命的糾纏……
滄泓,滄泓,我們的未來,會怎樣呢?
念頭剛起,夜璃歌腦海裡便閃出那幅猙獰的畫面——烈火滔天,十方煉獄,以及一柄柄染血的屠刀……
好可怕!
她禁不住打了個寒顫,緊緊抱住自己的肩——爲什麼會是那樣?每一次她都禁不住問,爲什麼?傅滄泓,爲什麼我們的開始那樣完美,後果卻是如此慘淡?
她越來越覺得,腦海的那幅畫面,幾乎成了一個魔魘,時時刻刻打擊着她的信心和勇氣,讓她裹足不前。
“咕,咕咕咕……”
一陣陣慘烈的喚聲,忽然從外邊傳來,夜璃歌呼地站起身來,朝外看去,只見清冷月華下,那男子渾身浴血,冷冽劍鋒起落,將一隻只鳥人或劈或砍或削,轉瞬間剁成肉醬。
夜璃歌驚駭地瞪大雙眼——饒是她常年衝鋒陷陣,膽氣過人,也不得不被他身上散發出的,濃烈的死亡氣息所震駭。
那是他嗎?
那真的是他嗎?
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夜璃歌攥緊雙手,竟然忍不住慢慢往後退去,似乎在逃避什麼——不想讓他發現自己,更不想,正視這一刻的他。
她覺得心中某個信念正在癱塌,就像一尊極美的冰雕,在太陽的照耀下,慢慢融化。
慘烈的殺戳仍然在繼續。
一個年輕男子的身影從夜璃歌眼中晃過。
“住手!”她忍不住喊了一聲。
男子手一僵,滯在半空中,然後慢慢轉過頭來,一雙凜凜寒眸,對上夜璃歌的視線。
“璃歌?”
“嗯。”
提着血染的長劍,他就那樣走過來,輕而易舉地就劈開了木籠。
那些原本一心想逃走的女子們,望着這個魔鬼般的男人,都驚住了,蹲在原地一動不敢動。
夜璃歌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
傅滄泓眸中飛快掠過絲不悅——她的抗拒,無疑是對他的傷害。
直直地擡起染血的手指,落到她的臉頰上,一絲瘋狂,在他眼底燒成燎原的火。
“都是爲了你。”
他的嗓音帶着某種魔魅,重重地又一次重複:“都是爲了你。”
夜璃歌微微啓脣,卻什麼話都沒說出口,一絲極其濃重的悲哀在心底化開,最後轉成尖銳的痛楚,像是叢叢荊棘,剎那間長滿。
終於,她擡起手,握住他溼黏的指尖,放在脣邊,輕輕一吻。
傅滄泓猛然一震,整個身子卻凝住了。
原來,她終究,是懂得他的。
或許全世界,也唯有她,真正懂得他了。
“我們走。”夜璃歌輕聲言道,又朝那些安靜得過分的女子們看了一眼,“跟上。”
就這樣,兩人走在最前面,那些被擄來的女子膽戰心驚地跟在後方,走出了陷阱。
亂篷篷的野草地上,橫七豎八地躺着鳥人們的屍體,讓人不堪目睹,而傅滄泓,竟然無視所有的一切,宛若一隻梟殘的狼王,從自己的領地間橫穿而過。
“咕咕——”隨着一陣叫聲,無數的鳥人從竹林間涌出,齊刷刷擋在兩人的面前,封住他們的去路。
傅滄泓神色一寒,再次揚起手中利劍,卻被夜璃歌輕輕摁住胳膊。
“嗯?”
“不要。”她只簡短地說,然後輕輕將自己的手從他指間抽出,走向那個臉色發白的年輕男子。
“阿豐。”她霽顏露齒,看着自己的笑臉在他眸中如花綻開,“讓我們走吧,最後一次請你,說服他們,讓我們走吧。”
阿豐凝視她良久,方纔輕輕點頭,轉過身去,對着鳥人們一陣比劃。
鳥人們的眼中雖然凝聚着深深的憤怒,卻不敢違逆,慢慢向後退去,目送夜璃歌一行人,向竹林外圍走去。
看着那一堆坍塌的石塊,夜璃歌眼中不由閃過絲驚異——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傅滄泓什麼都不說,只是緊緊握住她的手,慢慢走出鳥人們羣居的地方。
一路平順地行至山谷口,傅滄泓停下腳步,轉頭朝那些女人們淡淡掃了一眼:“你們走吧,最好分散開。”
女人們立即作鳥獸散,各自沒入林間,轉瞬間沒了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