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夜夫人要來巡查,各宮裡頓時亂成了一團,趕緊把那些七七八八的東西都給藏起來,夜璃歌領着一隊侍衛,從龍赫殿各側廂查起,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末了,又把所有人集中到廣場上。
宮女宮侍們列成排跪着,一個個屏聲靜氣,夜璃歌立在高高的石階上,任憑陣陣冷風,掃過耳際。
“我知道,你們來到這宮裡當差,一個個都不容易,但是我希望,至少你們懂得,如何做人,如何做一個對自己,對他人都有益處的人,那些不好的東西,不要去碰,不好的事,不要去做,聽明白了麼?”
“是,夫人。”
“姣月兒。”
“奴婢在。”
“念花名冊。”
“是——”姣月兒拖着長長的嗓音答應一聲,翻開手裡的冊子,清清嗓門兒,“向安、陳河、董平……”
“凡唸到名字的,都到西牆下去——”
立時,幾十名宮侍站起來,逐一走過去,剩下的人則呆呆跪在原地。
夜璃歌擡頭,掃他們一眼:“說吧,把你們私底下乾的那些事兒,都一一交待清楚,誰要是有一點兒藏私,便自己裹鋪蓋捲走人。”
場面頓時混亂起來,有哭天喊地的,有不住叩頭的,有兩隻小眼珠亂轉,有泥塑木雕般一動不動的。
“鬧什麼鬧?”夜璃歌一聲疾喝,止住他們,“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現在亡羊補牢,爲時未晚。”
眼見着掩不過,宮侍們遂紛紛呈明自己的種種行止,夜璃歌沉默地聽着,面無表情,直到他們說完,方纔站起身來:“今日之事,就此作罷,不管你們心裡怎麼想,至少我希望,你們明面兒上收斂着點,別做得太過,否則絕沒有下次——”
“多謝夫人,多謝夫人。”衆人目露感激,紛紛叩頭謝恩。
處理完所有事務,夜璃歌方纔起身,轉回龍赫殿。
“夫人。”剛坐下喝了一口茶,曹仁便捧着一個匣子走進。
“何事?”
“兵部尚書接到邸報,說梅州城有變。”
“哦?”夜璃歌眉峰不由往上一挑,“呈上來。”
曹仁近前,將匣子放到桌上,揭開蓋子,取出奏摺,夜璃歌凝眸細看,腦海裡迅速思索——難道說,楊之奇想趁這會兒功夫出兵?
若真是這樣,問題可就棘手了。
“速召丞相樑玖、中樞令馮翊,和兵部尚書邱冶。”
“是,夫人。”曹仁答應着離去,約半個時辰後,樑玖、馮翊與邱冶相繼邁入殿中,先至御案前,衝着夜璃歌躬身叩拜。
“平身。”夜璃歌一擺手,“梅州之事,想必你們已經知道?”
三名重臣對視一眼,心中剎那間千思百轉。
“你們有什麼看法?可以盡抒己見。”
“夫人,”邱冶踏出一步,臉上浮出幾絲謹慎,“不若令邰州守將孟從,率領一支人馬,先行往梅州進行查探,然後再——”
夜璃歌眯眯,沒有回答。
殿中一時靜寂,三名臣子拿不準她的想法,一時間誰都不敢言語。
夜璃歌心中很清楚,楊之奇實在不是個好對付的人物,所以此舉必須慎重。
“你們,先退下吧。”
“是,夫人。”
待三人離去,夜璃歌站在殿閣中,面對懸於壁上的地圖,陷入深深凝思,同時不禁回憶起當初,自己爲了傅滄泓,夜闖天定宮的事來。
“嘿嘿——”兩聲冷笑,忽地從後方傳來。
夜璃歌驀地轉身,恰恰對上一雙陰冽的眼眸。
“美人兒,看到你現在這副模樣,朕真是開心——朕說過,有本事的話,就一生一世不要分開,否則,朕一定會讓你們,生不如死!”
夜璃歌呼吸一窒,心絃驀地繃緊,體內熱流激盪,悉數涌到喉嚨口。
“想不想知道,你最愛的那個男人,去了哪裡?”
“你——”夜璃歌額上青筋跳起,不祥的預感是如此之強烈。
“那裡,有一份很大的禮物,正在等着他驗收——”
陰冷一笑後,鬼影兒消失了,夜璃歌獨自立在原處,任由後脊樑上,嗖嗖冷風一陣陣灌進身體裡。
陷阱。
又是陷阱。
如同數年前白城之下,此次,又是陷阱!
她怎麼就沒想到,傅今鋮最慣使的,便是伏設陷阱!“他”成日在這天定宮中游蕩,不知刺探了多少秘密,也深諳傅滄泓的弱點。
弱點?
糟了,她怎麼就沒有弄清楚,傅滄泓現在最需要的是什麼,出宮又是去了哪裡。
他會去哪裡呢?
腦海裡忽然閃過前些天他同自己說過的話——理財。
理財?
提到這兩個字,夜璃歌心中再一緊,遂轉身進了內殿,匆匆換上套常服,徑往宮外而去。
“夫人?”曹仁正領着幾名宮侍收拾花草,見她出來,趕緊着迎上來。
“我去宮外一趟。”匆匆交代下一句,夜璃歌甩開步子直往外走,曹仁扎煞着手立在當地,好半晌纔回過神來。
夜璃歌走得很快,不消半個時辰,已經行至戶部正堂外,守門的小吏不知她的身份,本欲上前攔阻,卻被夜璃歌一指點住穴道,頓時僵在那裡,目瞪口呆地看着女子像旋風般捲進大堂。
戶部尚書丁達正摟着個年輕女子調笑,冷不防夜璃歌衝將進來,他一時眼花沒看清楚,竟一拍桌子吼道:“什麼人?”
夜璃歌逆光站在門口,拿眼靜靜地瞪着他。
還是那女子先回過神來,尖叫一聲從丁達懷中脫中,匆匆裹上被掀開半邊的衣裙,跑進了內室。
丁達這纔看清闖進來的人是誰,整個身子頓時軟了半邊,“咚”地一聲跪在地上,衝着夜璃歌不住叩頭。
夜璃歌哪有功夫理他,自己走到桌案邊,拿過帳冊細細翻看起來,心裡飛速盤算——從帳冊上看,沒有任何錯處,那麼傅滄泓,爲何好端端會提起,理財之事呢?
默了一瞬,她不得要領,只得放下帳冊,也不理會已經軟癱在地的丁達,一徑出了戶部。
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了許久,她忽然想起一人來——西楚泉,或許,從他那裡,可以探得幾許口風?
帶着不確定的心情,夜璃歌去了擁翠園,不料西楚泉卻不在,童子將她引進後園,奉上杯香茶,夜璃歌一個人默坐在紫槿樹下,開始聚精會神地想,思慮着傅滄泓素日的種種行蹤,一個人忽然變得清晰起來——北堂暹。
仔細想來,這兩個男人間,確實像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交易”,只是,到底是什麼交易呢?
“璃歌。”
西楚泉清越的嗓音從後方傳來。
“嗯。”夜璃歌轉回頭,臉上浮起絲淺笑。
“哪陣風把你吹到我這兒來了?”
“東風。”
“哈哈,”西楚泉聞言忍不住大笑,“那可真是難得。”
“你這些日子,怎麼樣?”
“還好。”
“良叔呢?”
“也很好。”
夜璃歌微微點頭,卻不說話了。
“喂,傅滄泓又不見了,是吧?”
“你怎麼知道?”
“嘿嘿,”西楚泉拿眼上下掃視她,“倘若他在,你會有功夫理我麼?”
“既然知道他不見了,”夜璃歌直起腰來,“那就給我出出主意吧。”
“你一向都是極聰明的,什麼時候輪到我來出主意了。”
“真的。”夜璃歌滿臉誠摯,“我需要你幫忙。”
“若是你家那位真不見了,我可幫不了,不過我想,有一個人可以。”
“誰?”
“你細想想。”
夜璃歌心下一琢磨,頓時開悟:“只是不知道,他現下在哪裡?”
“你若真想找他來,我有辦法。”
“那就趕緊。”夜璃歌毫不遲疑地道。
“這麼着急?”西楚泉卻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看來傅滄泓那小子,這次闖的禍可不小。”
“別廢話了,趕緊的。”夜璃歌催促道。
西楚泉看了她一眼,轉頭走進屋中,不消片刻折出,手裡捧着個爐子,爐上架着口鐵鍋,鐵鍋裡煮着一隻香噴噴的雞,奇異的香氣撲面而來,縱然夜璃歌嘗過無數美食,此際也不禁滿口生津。
西楚泉將鐵鍋放到石桌中央,自己在桌旁坐下,整個人便如老僧入定一般,不再言語。
不消片刻,頭上樹葉兒一陣嘩嘩顫動,一條鐵塔般的漢子跳下,手臂一探,抓向鍋中的肥雞,卻在空中定住,轉過雙鷹隼般的眸子,落在夜璃歌臉上。
很久了。
他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過這女人,此時看見,心中的激情卻一分未減。
這段時間發生了很多事,他有所耳聞,也想進皇宮裡去看看她,只是,只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縛住——縱然見到了,又能怎樣呢?
“璃歌。”他的嗓音有些粗啞。
夜璃歌含混應了聲,目光卻有些閃躲,她能感應到他潛抑的灼烈,卻不知該怎麼去面對。
這很奇怪。
實在是一種非常奇怪的體驗。
尷尬、彆扭,而且不知道是在彆扭些什麼。
“你要我做什麼?”卻是傅滄驁,先行開了口。
深吸一口氣,夜璃歌這才轉過頭去,定定對上他的雙眸:“幫我找到他,可以嗎?”
一絲失落飛快從傅滄驁眼中閃過,但他很快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簡潔地答道:“行。”
“那我們馬上出發。”
傅滄驁一怔愣,心像是被尖針紮了下——明知道沒有結果的,爲什麼卻還是忍不住要去想?明知道她心心念念只有那個人,可是他卻疼。
“你一定是餓了吧,先坐下來,吃完東西再說。”夜璃歌這才察覺到自己的失態,趕緊轉而言道。
“走吧。”傅滄驁一手抓起肥雞,一手拉起她,不等西楚泉回過神,已然朝空中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