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到底只是女人。”
在棋枰上放落一顆子,男子脣邊勾起絲冷笑。
“這不正是你希望看到的嗎?”另一名男子於光影裡浮出,幽幽然落座。
先前的男子並不答話,只是擡頭略掃了對方一眼。
後出現的男子也伸手挾了顆棋子,放在棋枰上,兩人便你來我往地下起來。
和局。
“看來,咱們是不分伯仲啊。”後出現的男子扯脣一笑,朝先前的男子伸出手來,“但願我們合作愉快。”
先前的男子卻端坐不動。
“怎麼?”
“我只希望萬無一失。”
“難道你覺得,事情還會有什麼變故?”
“在結果沒有出現之前,誰都不敢保證。”白衣男子的嗓音很冷。
“安陽涪瑜,你真是太小心了,做大事的人,怎麼能如此瞻前顧後?”
“小心駛得萬年船,你細想想,我們有多少次,栽在了那個女人手裡?”
黑衣男子臉上的笑消失了。
是啊,他們有多少次,栽在那個女人手裡?那個女人的行爲,有多少次脫出了他們的掌控?
彷彿命運總是屢屢垂青於她?
抑或是——?
兩個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罷了,依照前諾,分工合作。”
“分工合作。”
再次握手之後,兩人各自散去。
……
“火狼。”
“皇上。”
“宮中的防衛如何?”
“啓稟皇上,卑職已經在各個宮門處增加了兩倍人手,同時,德毓宮附近埋伏了近千名暗衛,任何風吹草動,都不能逃過卑職的掌控。”
“可是朕這心裡,怎麼就像繃緊了的弦?”
火狼看着他,默默不語。
答案顯而易見,是因爲他太在乎夜璃歌,因爲在乎,所以不忍,也不能看到她有任何閃失。
“皇上,要不您……”
“不,”傅滄泓搖頭,“朕就在這兒待着,哪裡都不去,朕要安安全全地看到皇兒降生,你可聽明白了?”
“是。”火狼領命退下。
傅滄泓確實很緊張。
非常緊張。
彷彿回到很多年前,在炎京街頭第一次相遇,怦然心動,然後不捨不離地追逐。
終於,他們的孩子快要降世了。
蒼天啊,請保佑我吧。
合掌在胸,傅滄泓萬分虔誠地祈求,他從來沒有哪一刻,這般的心神不寧,這般地,苦苦煎熬。
德毓宮。
夜璃歌靜靜地躺在產牀上。
相比於傅滄泓,她的反應則很平靜,雖然有了上一次滑胎的經歷,但這一次,她相信自己可以安然地誕下孩子。
手掌在小腹上輕輕地來回撫摩着,她的脣角不由勾起絲母性的淺笑。
孩子,她和傅滄泓的孩子,會長成什麼模樣呢?
“娘娘。”姣杏兒領着一名產婆從外面走進。
“嗯,你到近前來。”
姣杏兒側身退到一旁,產婆邁步近前,深深地埋着頭。
“宮外的?”
“啓稟娘娘,奴婢是這宮裡的老人,從前服侍過很多嬪妃娘娘,請娘娘放心。”
“老人?”夜璃歌眸中閃過絲厲光,“說說看,都服侍過哪些人?”
“德妃娘娘,如妃娘娘,雪妃娘娘,還有端文皇后……”
這些名稱,都非常非常地陌生,已經有多年,不被人提及。
“好吧。”夜璃歌一擺手,“姣杏兒,且帶她下去,等候傳喚。”
“是,娘娘。”
殿外的天色一點點黑沉,宮燈燃起。
小腹部忽然一陣抽痛,夜璃歌不由咧咧脣,十指抓緊身下的被褥。
“皇上!”外面忽然響起姣杏兒有些驚惶的喊聲,“您不能進去!”
“走開!”傅滄泓的嗓音很是焦躁,像離弦之箭般飛衝進來,卻在殿門邊停住。
四目相對。
“我不會有事。”
“我知道。”傅滄泓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
“出去吧,出去等着。”夜璃歌臉上綻開明媚得驚魂的笑。
傅滄泓轉過頭,艱難地一步步朝外走。
又一陣抽痛傳來,夜璃歌忍不住發出聲低嘶,沒等她回過神,傅滄泓已經像豹子般躥了回來,一把將她抱住。
“我陪着你,我陪着你。”
夜璃歌再沒有言語,只是輕輕嘆了口氣,將臉頰貼在他的胸口上。
身下一陣滾熱,細細的血流涌出來,浸溼被褥。
“姣杏兒……”夜璃歌從脣間吐出三個字來。
“姣杏兒!”傅滄泓隨即一聲咆哮,姣杏兒嚇得雙腿股顫,趕緊着衝進來。
“還不趕快準備!”
“是是是!”姣杏兒慘白着一張臉退了出去,沒一會兒,產婆佝僂着身子走進。
“皇上,請您先移駕到外面,奴婢要給娘娘接生了。”
“不。”傅滄泓紅着雙眼低吼,“朕不走,朕就在這兒看着!”
“這——”產婆頗覺無奈,不由擡起頭來,飛速看了夜璃歌一眼。
“接生。”夜璃歌簡短地吐出兩個字。
產婆無奈,只得走上前來,用準備好的支架撐起被褥,探手到夜璃歌身下摸了摸。
“娘娘,請深呼吸。”
“滄泓,把我放下來。”
傅滄泓俯身,小心翼翼地將夜璃歌放到枕上,任她平躺着。
夜璃歌深深吸了口氣,再吸一口氣,腹中的絞痛愈發劇烈,讓她情不自禁地想起從前那些在槍林箭雨裡衝鋒陷陣的日子。
“疼嗎?”傅滄泓用手將她額前溼漉漉的髮絲理到耳後。
“嗯。”夜璃歌花容失色,貝齒緊緊地咬着脣瓣。
鮮血像溪水般從她的身體裡流出,溼透大片大片的被褥,看得傅滄泓觸目驚心。
“你愣着做什麼?趕快接生啊!”他不由轉頭,朝產婆大聲吼道。
產婆定定神,兩手一直在被褥裡動作着,臉上的表情相當鎮定:“皇上請放心,娘娘的胎位很正,一定能順產。”
“滄,滄泓。”夜璃歌緊緊揪着傅滄泓的衣襟,“我,我沒事,咱們的孩子,也沒事……”
“不會有事,不會有事。”傅滄泓輕輕地拍着她的背,“有我在,就一定不會讓你有事。”
“嗯。”夜璃歌點頭,有些疲憊地合上雙眼。
這個夜晚,對天定宮中所有的人而言,都是那般那般地漫長。
直到破曉時分,德毓宮中傳出一聲響亮的嬰兒啼聲,頓時,宮人們紛紛奔走相告:“生了!生了!娘娘生了!”
“孩子……”夜璃歌只來得及模糊看了嬰兒一眼,便沉睡過去。
“恭喜皇上。”產婆抱着孩子,走到傅滄泓面前,“是位小公主。”
“公主?”傅滄泓眼中閃過絲明顯的失落,很快淡然。
“抱公主下去,好好地清洗,再送回來。”
“是。”產婆答應着離去。
而傅滄泓,側身用巾帕細細擦拭着夜璃歌的臉龐,然後躺在她身邊睡了過去。
直到正午時分,太陽升到當空,夜璃歌方纔醒來,一轉頭便看見黃色的包袱,裡面裹着粉雕玉琢的小孩兒。
她坐起身來,抱過孩子,感受着她柔軟的小身子,眸中忽而漾起笑漪。
這是她的孩子。
是她和傅滄泓的孩子。
孩子。
好奇怪啊。
孩子很小,連眼睛都還沒有睜開。
夜璃歌俯身親親她的小臉蛋。
傅滄泓也醒了過來,仔細端詳着這個,由他們創造的小生命。
“看,她長得好像你。”
“很像嗎?”夜璃歌抱着孩子,左瞅瞅右瞅瞅,“我怎麼看不出來?”
“那是你笨。”傅滄泓伸手在她額頭上戳了一指。
夜璃歌不滿地嘟起嘴。
小嬰兒忽然咧咧嘴,像小貓一樣哭起來。
“哦哦。”夜璃歌輕輕拍着她,解開衣襟,將一隻奶-頭湊到她脣邊,小嬰兒張口吸住,頓時努力地吞嚥起來。
“滄泓,你給她起個名字吧。”
“這我可得好好想想,起名字是件大事。”
“嗯。”夜璃歌點頭,俯眸看着懷中的稚子。
小嬰兒很安靜,吃過奶後就睡着了。
夜璃歌把她放到枕邊,這纔有精神理會傅滄泓:“這兩天你都沒上朝,外面的事怎麼樣了?”
“你放心吧,沒事,馮翊會打理好一切。”
“幸而有馮翊,對了,馮翊的後續接班人,培養得如何了?”
“這些事,你能不能別操心?”傅滄泓濃黑的眉頭揚起,“我會安排的。”
“哦。”夜璃歌終於不再言語。
“現在你的任務,就是照顧好孩子和自己。”傅滄泓拿起她的手,放在胸前。
“嗯。”夜璃歌點頭。
……
“女兒?”
“怎麼?看你的模樣,好像很失望?”
“說不上。”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靜觀其變?”
“還要靜觀其變?”
“是。”
對方沉默半晌,方纔慢慢地道:“說實話,安陽涪瑜,我可真是佩服你,你比你兄長可聰明多了。”
“這事怎麼說?”
“比他更能忍耐,更能等待,也比他更堅定,說實話,我都奇怪了,當年……哦,對了,當年一切由董後作主,你也是身不由己。”
提到當年的事,安陽涪瑜面色微沉。
“老兄,我可沒有嘲諷你的意思。”南宮篁趕緊安撫他的情緒。
安陽涪瑜並沒有言語,只是從鼻腔裡發出聲冷哼。
“好吧。”南宮篁站起身來,“我明日便動身離開,找個地方潛伏起來,靜候你的佳音。”
南宮篁說完,身形一晃,便沒了人影。
室中安靜下來,安陽涪瑜默默地坐着,一動不動。
“主人。”
“交給你的事,做得如何?”
“已經妥當。”
“好,你且回去,千萬別被人發現。”
“是,主人。”
張開五指,安陽涪瑜靜靜地看着掌心——夜璃歌,如果不是你太厲害,我實在不願意這樣做……
……
“小公主,小公主。”
奶孃抱着孩子,在殿中來回走動着,不停逗弄着懷中的孩子,夜璃歌斜倚在榻上,右手托腮,微微眯縫着雙眼,若有所思。
“哇——”小公主忽然咧開嘴,不住地抽噎起來。
“哦哦哦。”奶孃頓時慌了手腳。
“抱過來吧。”
夜璃歌坐直身子。
奶孃抱着孩子,走到她近前,俯身將小孩兒遞給她。
夜璃歌抱過小公主,輕輕地搖晃着。
小公主安靜下來,睜着烏溜溜的雙眼,定定地看着她。
“娘娘您瞧,小公主多可愛。”奶孃真心地讚道。
“嗯。”夜璃歌點頭——這孩子的眉眼漸漸長開,膚色也漸漸變得白皙,確實是一個美人胚子,將來不知要迷倒多少男人。
“囡囡乖。”她疼寵地親着她,小眼睛,小鼻子——模糊記得很小的時候,父親也是這樣,將她抱在懷裡,不停用堅硬的鬍鬚扎着她柔嫩的小臉蛋,癢得她呵呵直笑。
正走神間,懷中稚子已被一隻大手凌空抱走。
傅滄泓將襁褓舉向空中,不停地轉着圈,殿中頓時灑滿他歡快的笑聲。
“你小心着點。”夜璃歌站起身來,拍去身上的灰塵,忍不住低嗔道。
“她是朕的千金寶貝,朕當然會小心。”傅滄泓說着,放下襁褓,貼到臉頰邊,用鬍鬚不停地扎着。
依稀恍惚間,夜璃歌彷彿穿透時光,回到二十多年前,自己又變成了那個小孩子,圍着父親不停地打轉。
“你怎麼了?”
“最近,總是想起父親,還有母親,好想,”夜璃歌走到窗前,立定,“好想回去看看。”
抱着孩子,傅滄泓跟着走到她身邊:“這也是人之常情,不過現在妙兒剛剛出生,哪兒都去不了,再過個三年五載,等妙兒大了,我再陪你回去,可好?”
“你剛纔,叫她什麼?”
“妙兒啊。”
“傅延妙?”
“對。”
“不錯。”夜璃歌異常開懷地笑了,“確實是個好名字。”
“就知道你會喜歡。”傅滄泓擡手摸摸她的臉,“放心吧,我會把一切都處理得好好的。”
“嗯。”夜璃歌點頭。
她應該相信他,並且也非常願意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