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像一場戲,有人打起了戲臺子,你就算不想演,也有逼迫着你演,趕鴨子上架想必就是這番感受了。蘇簾明明知道宜嬪演技過人,卻只能附從陪演。
最高明的演員,想笑就笑、想哭便立刻眼中淚滾滾,宜嬪便是此中上佳之輩。一張絕美的臉蛋上掛了淚珠,該是何等動人之姿?蘇簾不是男人,卻被逼着只能去憐香惜玉,“宜嬪娘娘,請先用茶潤潤喉吧。”蘇簾指着繡屏奉上來的廬山雲霧茶,笑着道。如此口吐珠璣不斷,嘴巴不幹嗎?
宜嬪連忙拭淚,從善如流地捧起了茶盞,輕輕抿了一口,道:“這是皇上最愛的廬山雲霧吧?茶湯清如碧玉,味似龍井卻更醇香三分,當真是不俗呢!”
蘇簾煞風景地道:“我不擅品茶,所以您還是不要對牛彈琴了。”茶擱在她這兒,是留着玄燁自己喝的,蘇簾自己平日只喝奶茶和冰碗。
宜嬪先是一愣,隨即淺淺笑了,“蘇妹妹當真風趣,怪不得皇上如此喜愛!”說着,她眼角微微一斜,道:“我聽說妹妹身子這幾日不乾淨,不知可預備好了替你服侍皇上的人了?”
也不知道宜嬪是純粹膈應她,還是這個時代的人腦電波就是這個狀態,蘇簾是不想繼續與她周旋下去了,便道:“這就不牢您費心了。”
宜嬪眉梢略卷,含了幾縷說不清道不明的風情:“作爲過來人,我少不得要提醒妹妹幾句。蘇妹妹如今雖則得皇上喜愛,但也要爲長遠考慮。爲嬪妃者,最要緊的便是賢惠溫順,是一丁點妒忌都不能有的。”
蘇簾皺了眉頭,她很不喜歡這樣被說教的語氣,偏生宜嬪打開了話匣子,便不打算閉上嘴巴的樣子,“我這話蘇妹妹大約不愛聽。但是誰都是這麼過來的。我們做女人的,每個月身子總有不便的時候,總不能讓皇上身邊少了服侍的人!這澹寧殿,瞧着也有不少模樣標緻的包衣宮女。細細挑選,想必有能入皇上眼緣的人!”
宜嬪輕輕擱下茶盞,睨了一眼一旁沉默着的德嬪:“德嬪,你說是吧?”
德嬪依舊是端莊的微笑,“我只知道做好自己纔是最要緊的,若想指教旁人,先得自己品行過人,否則只是徒惹笑話罷了。”
德嬪的話說得溫和,卻直刺宜嬪的要害!蘇簾聽了,不由心中一陣痛快。見宜嬪臉上白一陣紅一陣的,嘴角不期然浮現幾縷笑紋。
宜嬪臉上難堪,頓時看向德嬪的目光愈發不善起來:“德嬪妹妹這話,莫非是說自己品行堪爲六宮表率嗎?!”
德嬪溫和地一笑:“正是因爲覺得自己品行尚且有不足之處,故而從不敢去說教旁人。有那個閒工夫。不如想想自己如何修持自身。畢竟你我皆不過是嬪位,六宮事務自有尊貴者打理,無須我們操心。”
蘇簾算是見識到德嬪的口才了,原以爲宜嬪能說會道,原來德嬪這個平日不多話的人才真真是一針見血的人。所謂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想必便是如此吧。
宜嬪臉色瞬間白了三分。卻只能努力壓制腹中怒火,保持着面上的笑容:“我只不過是好心提醒蘇妹妹幾句罷了!”
蘇簾微笑道:“宜嬪娘娘提醒的話,我都聽在耳中了,自會細細考量,而後之事,您便不必費心了。且這時辰也不早了。雲崖館路遠,我身子不適,便不遠送了。”說着,便捧起自己未喝完的白玉奶茶,一副送客的架勢。
宜嬪發白的臉上隱隱漲紅。她難掩眼底的憤憤和惱羞之色,狠狠一甩袖子:“蘇妹妹和德嬪都好好歇着吧!!不勞相送!!”
宜嬪剛被擠兌走,德嬪便幽幽嘆了口氣,柔聲道:“郭絡羅氏的性子素來要強,在宮中也是深得恩寵之輩,輕易不會向人低頭,此番境遇,只怕會被她視爲羞辱,日後……蘇妹妹且小心些吧。”
蘇簾默默點頭,宜嬪演技再好,到底不是個很能隱忍的人,只要玄燁信她,只要她少與宜嬪接觸,自然沒有大礙。更叫蘇簾在意的是德嬪……她的隱忍超乎自己的想象,方纔宜嬪分分架勢都凜然一副凌駕於德嬪之上的模樣,而德嬪卻沒有半分失態。能有所忍,必有所圖。慶幸的是,蘇簾如今與德嬪是盟友……
德嬪微微一笑,繼續道:“蘇妹妹也不必太過煩惱,宜嬪……自從來了行宮一月有餘,就沒得過一次侍寢,難免嫉妒之下失了分寸。如今失利,想必她不會貿然有所舉動。且等到御駕迴鑾,介時紫禁城與暢春園相隔甚遠,自然任誰都鞭長莫及。”
德嬪說得鞭辟入裡,這暢春園是蘇簾最大的優勢!這裡是玄燁費心建造的皇家行宮,旁人輕易伸不過手來。
但是,蘇簾還是忍不住問:“宜嬪自來了便沒有侍寢,德嬪姐姐亦是如此,爲何……”爲何德嬪總是這般沉得住氣?
德嬪不由笑了,“皇上選了我,就是因爲我安分守己。且過了這些日子回宮,皇上自會加以補償。可惜,宜嬪看不透這些,非要爭一時之寵,當真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蘇簾愣住了,補償?什麼補償……?只心頭一問自己,便明白了,德嬪在這裡充當充數的角色,但是回了宮,玄燁有感於她的安分恭順,自然會多加召幸,作爲補償。想到此,蘇簾不由心底悶悶的。
其實她明白,這是最好的安排。她不想過多去考慮玄燁在宮裡是如何雨露均沾或抑深寵於誰。德嬪冷靜沉穩,是最好的人選。理智上,蘇簾是這麼想的,但是感情上……
突然,蘇簾覺得自己對玄燁陷得有些深了……對他用情太多,難免爲這個那個傷懷,他已經接近全力做到了一切所能做的,她已經在享受着別的嬪妃都沒有優容和厚愛,理智上蘇簾勸自己要懂得知足,但感情往往太容易左右理智……
看樣子,她應該把更多的心思放在孩子身上,免得終有一日變得只剩下妒忌,那是自傷,也會傷了旁人。這世間唯有親生骨肉,不會輕易背叛,血緣,纔是永遠割不斷的牽絆。小猴子,她的小猴子,纔是她最要緊的人!
心中有了決斷,蘇簾便微笑着關切道:“皇上待姐姐可好?”就算是爲了小猴子,她也有必要和德嬪搞好關係。
德嬪含笑道:“皇上自然沒有虧待我,只是……每每獨自一人的都是都會不自覺地想着,我的四阿哥是否安好。”那笑容中,依稀有悲傷支離破碎。
德嬪深吸了一口氣,抑制住喉間的哽咽,道:“我只盼着,佟貴妃娘娘能有身孕,那樣,我想必就不會連想見四阿哥一面都那麼難!”
蘇簾笑着道:“姐姐福澤深厚,也會再有身孕的。”
德嬪微露謝意:“承妹妹吉言了。”
蘇簾只不過是隨口一說,卻不成想竟然一語中的。當然,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戌時二刻,小猴子睡足了午覺,這會兒精神得很,蘇簾颳了小半盞去了子的西瓜泥,用象牙小勺餵給他吃,這孩子胃口打出生就極好,如今也很喜歡蘇簾餵給的服食。夏日溽熱,的確該使用一些消暑的食物。只不過西瓜性寒,蘇簾怕他腸胃受不住,只給餵了小半盞,便停下了。
繡屏捧了針線房新縫製好的四四方方的杭細綾布,有棗紅的,有深慄的,也有鴉青的,都是較深的色澤,因爲這是小猴子的尿布——起初預備的都是些鮮嫩討人喜歡的花色,只是蘇簾覺得不耐髒,便叫改用深色的,那樣漿洗房也能輕鬆些。
熟練提起小猴子兩條藕節子似的胖短腿,麻利地撤下溼噠噠的尿布,換上棗紅如意暗紋的杭細綾布,墊在小猴子白嫩的小屁屁上,順手給捏了一下。不錯,乾燥爽滑,摸起來跟豆腐似的!
繡屏道:“娘娘,這種事味道不怎麼好……叫奴才來做就是了。”
蘇簾笑了笑,“也沒什麼,不就是換個尿布嗎?”說着,用剛摸過尿布和小猴子屁股的那隻手捏了一把他的臉蛋。小乖乖,可真是含着金湯勺出生的孩子啊!這世上有比皇帝兒子更土豪的官二代嗎?一出生就一大堆人伺候,一生榮華富貴不缺,蘇簾現在只願他健健康康,不要遭受夭折的命運。
這時候四禧端了浸了玫瑰花的溫水進來,道:“娘娘,皇上快來了,您先淨了手吧。”
蘇簾點頭,將雙手浸入鎏金紫銅敞口盆中,享受着潤潤的感覺,鼻孔見呼吸着玫瑰的芬芳,問道:“膳房準備得如何了?”
四禧笑出兩靨酒窩,道:“楚公公的廚藝,您只管放心吧!”
洗去童子尿的氣息,直到雙手之餘下玫瑰凝香,蘇簾拿起四禧遞上來的芙蓉織錦月白帕子擦淨了手,見身側小猴子一副好奇地嘟着嘴、抻着脖子的樣子,不由心底裡泛起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