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佳氏許是見蘇簾長得親和,語氣更是溫柔,不禁放鬆了七分。蘇簾擡手便請她上榻上對坐,孟佳氏到底還有三分拘禁,連連推辭,只在一旁第二個椅子上坐下了。蘇簾也不太強求,便回榻上坐下了,爲了緩和氣氛,便笑着打趣道:“這個時候要大嫂來,只怕是要擾着哥哥嫂嫂新婚燕爾了!大嫂可莫要怪我呀!”
這樣一家人敘話般的語氣,孟佳氏方纔徹底放了心,臉頰卻忍不住浮現三分紅暈,忙道:“正是大爺催促着我來給娘娘請安的呢!大爺自己不便來,卻十分惦記着娘娘呢!”
蘇簾目光柔和如春,“大哥他可還好?”
孟佳氏忙點頭:“娘娘掛心了,家中一切都好,烏蘇里氏能有今日,都仰賴娘娘福澤庇佑。”
蘇簾卻搖頭道:“烏蘇裡家能擡旗,都是因爲大哥戰功卓著。”
孟佳氏頓生三分尷尬,忙端起茶盞飲了一口掩了過去,又看向蘇簾懷中白嫩喜人的孩子,忙笑道:“這是娘娘的六阿哥吧,長得好生精神!”
蘇簾嘴角含笑,摸了摸兒子的腦門道:“這是你大舅母。”
“大舅母?”小猴子疑惑地咬着手指頭問。
孟佳氏一聽,立刻站了起來,連連俯身:“不敢當不敢當!娘娘的阿哥可是天潢貴胄!”
蘇簾呵呵道:“不過是小小孩子,哪兒有那麼講究。大嫂是長輩,沒什麼當不得的。”
孟佳氏笑容明媚,側身坐回椅子上,直直看着小猴子,滿是欣喜之色:“在家中的時候,大爺便說娘娘生有阿哥,後半生算是有了依靠,今日見六阿哥如此健康懂事,真真是不虛的。”
大哥……他大約並不敢相信玄燁會永遠待她好吧?畢竟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這個時代人的眼光,只有兒子纔是最堅實的依靠。蘇簾雖然不怎麼認同,卻也並不反駁這話。
小猴子這時候卻扯着蘇簾的衣襟撒嬌道:“額娘。小舅舅呢?”
總算糾正了對阿林的稱呼算是可喜可賀了,只不過小猴子卻喜歡與這個小舅舅玩了,阿林雖然才十六,卻臂力遠勝過絕大多數的成年人,抱着小猴子便往天上拋,拋得老高,卻能穩穩接住。小孩子都喜歡“扔高高”的遊戲,自然就喜歡上能把他扔高的那個人。
蘇簾只好道:“你小舅舅要當差,哪裡有閒工夫天天陪你玩。”
小猴子不樂意地嘟囔了肉紅的小嘴兒,然後道:“說好了。五個!”說完還伸展開五根短胖的小肉手示意。
蘇簾嘴角抽搐,丫的,小屁孩記性怎麼這麼好!當初的確想過把常寧家四個男娃再加上保泰就能湊夠數了,但也不過是想想罷了!常寧的四個阿哥全都是庶出,納喇氏纔不耐煩待見這個庶子呢!更別提帶到行宮裡來了!只有保泰偶爾被西魯特福晉帶進行宮。可惜跟當初玄燁許諾的五個弟弟的數量實在相差甚遠,所以小猴子很不滿!
孟佳氏卻看得疑惑,“五個什麼?”
“弟弟!!”小猴子清脆地喊道。
孟佳氏不由愣住,隨即咯咯一笑,明豔照人,道:“娘娘得皇上寵愛,自然會給阿哥再生幾個弟弟的!”
刷。蘇簾臉上見了紅暈,沒想到孟佳氏放開了嘴,也是個不拘的!早聽說這是個爽利的滿人姑奶奶,看樣子是不虛了!不過,她許是看到了蘇簾臉皮薄,便也沒有繼續在這上頭打趣人。轉而道:“此行來,二弟還叫我向娘娘請個準話!關於那個樑家小姐的事兒——”
蘇簾忙恢復了幾分如常之態,道:“大嫂瞧着如何?”
“這……”孟佳氏略猶豫了片刻,道:“要緊的是二弟着實喜歡。”
阿林的性子,也是個執拗的。怕是不允也不成啊!蘇簾頗有無奈之色,對小猴子道:“你小舅舅也要娶小舅母了呢!”
孟佳氏一聽,頓時舒展了笑容道:“樑家小姐其實家教極好,禮儀規範,又熟通女紅,我曾見過一次,模樣十分惹人憐愛!一舉一動,無不嫺靜如水,一姿一態,莫不柔則溫順。”
蘇簾笑了笑,樑小姐倒真是古典式的溫柔閨秀,“阿林要是認準了,我還能給拆散了不成?他倒是急性子!我只不過想着樑小姐才十四五歲,阿林前途也正是蒸蒸日上的好時候,好事倒也不怕再等一二年。”
孟佳氏點點頭,其實她也不希望弟妹立刻就進門,雖則這梁氏嬌弱,必然沒本事與她爭奪管家大權,但是妯娌晚些入門也是好事,“娘娘的意思,我明白了,必定細細轉達二弟。”又道:“只不過樑家倒也有些着急呢,年後樑家兄長已經登門三次了……娘娘您看,是否先定下婚約,等明年或者後年迎娶?”
蘇簾也知道古人結婚早,像孟佳氏這樣十八歲結婚的都已經算是晚婚了!樑家怕也不願耽誤姑娘青春,蘇簾也沒什麼藉口延後太久,否則叫人家以爲根本無心結親,反而不好,便點頭答允下來。
又問及阿瑪達山的近況,孟佳氏支支吾吾了半晌才道:“老人家身子骨不錯,精神頭足,酒量……也極好。”
這話裡意思,蘇簾如何聽不明白?精神頭足?是賭錢賭得太精神了吧?!酒量極好?那一準是喝了老鼻子多酒了!!蘇簾鼻子氣得都要冒煙了,這個不着調的爹啊,怎麼又固態重燃了?!當初那頓板子是大的太輕了嗎?蘇簾恨極了之餘,頓時想着要不要再找人狠狠揍他一頓?
蘇簾耐下火氣,道:“大嫂既然嫁給了哥哥,便是我們烏蘇裡家的當家奶奶了!我阿瑪那個人,嫂子想必也心裡有數,還請以後多多約束着!”
“這——”孟佳氏犯了爲難,“到底我公爹呀。”——哪兒有做媳婦的約束着公爹的道理?何況烏蘇裡達山的性子,也不是輕易能被約束住的!
蘇簾沉聲道:“他那個人……唉,大嫂若不多管管,只怕早晚有一日要連累烏蘇里氏滿門!”
孟佳氏不由凜然,隨即卻猶豫着道:“只不過吃些酒,耍個骰子,不至於這麼嚴重吧?”
蘇簾嘆息道:“不是我危言聳聽!阿瑪他——之前闖過作死的大禍!”說着,便將達山當初怎麼詐賭到了安親王府的小貝子瑪爾渾頭上,被投進了順天府大獄,差點丟了小命兒,最後捱了一頓板子,躺在牀上數月方纔養好。
孟佳氏聽得臉色發白,她還着實不知道自己這位公爹居然有如此了不得的前科!不由心跳砰砰,於是連番對蘇簾保證,一定會想盡辦法別叫公爹闖禍去。
蘇簾又諄諄囑咐道:“還望大嫂管起整個烏蘇裡家,內宅安寧,哥哥弟弟方纔能安心在外頭打拼。”
孟佳氏連忙起身,點頭道:“娘娘話,我都謹記在心。”
送走了孟佳氏,蘇簾也乏了,回正殿用了午膳,便去次間暖閣小憩,小猴子伸展着四肢躺在她懷裡,蹭了個舒服的位置也迷糊着了。
正月裡的天還冷着,人自然不大愛出門,殿中暖煦,杏梅的沁香陶陶然醉人,枕着個柔軟的素緞面兒木棉芯兒的頸枕,蘇簾一手攏着小猴子,漸漸鼻鼾均勻了。
約莫睡了小半個時辰,方纔醒來,淨臉洗漱,便聽園子大總管張潛鱗過來請安稟報說,宮裡送來了一批花樣新穎的妝花緞與妝花羅,裁製新衣是最合適不過的了。左右閒着無事,便叫人如數擡了進來,方纔覺得着實不少呢,妝花緞二十匹、妝花羅亦是二十匹,都是織造局今年新進貢的,鮮亮嶄新。
樣式上不同於往年大多團簇的串枝芙蓉紋、纏枝牡丹紋或寶相團花,而是偏清雅的色彩與樣式。其中上佳的,有海水鯉魚紋金寶地妝花緞,湛藍底色,縷金海水紋,上頭鯉魚活靈活現;有紅地加金吉慶雙魚妝緞,近似大紅的海棠紅色澤,縷金線,雙魚呈祥;祥雲如意加銀紋妝緞,朵朵雲紋繁雜而不失雅緻,月白的底色,素雅無比。
蘇簾看了很是對眼,便道:“包幾匹顏色豔麗的,送回烏蘇裡府。”想着孟佳氏今日的裝束,料子雖然一般,但顏色卻大紅大紫,想必她是喜歡這樣喜慶的顏色。
斜看外頭斜陽如大潑的紅墨,暈染了半邊天際,小猴子穿着一身銀紫色的厚實冬衣,歡快地擾着那株紛紛落下深粉花瓣的杏梅樹,撒歡似的跑着,倒是苦了跟着他伺候的小太監,只得亦步亦趨跟着,饒得頭暈目眩。
小孩子饒不暈,咯咯笑得歡暢,蘇簾站在臺階上笑顏望着,讓夕陽的餘暉灑在自己帶着盪漾微笑的臉頰脣角,那一刻的溫婉風情,讓悄然而來的人怔怔望着,駐足與那株蒼翠的羅漢松下。
“阿瑪——”小猴子的一聲歡呼,才把蘇簾從母子溫情中給拉了回來,之間左右宮人都已伏跪,不遠處小猴子髒兮兮的胖手拉扯着玄燁繡着卍字紋連綿不斷滾邊的衣袖,生生落下一串泥印子。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