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簾打開那琳琅滿目的珠寶盒,尋出一枚紅如胭脂的小巧蝴蝶蘭絹花,簪花於耳側發間,側臉對鏡一瞧,果然不錯,就像一隻追隨鳳凰飛舞的蝴蝶,生動極了。
身後四禧捧着一方圓鏡,道:“娘娘好像格外喜歡這些小巧的絹花、絨花。”
“那是自然了!”蘇簾指着裡頭那個大盒子裡的幾朵碩大眼裡的牡丹絹花,“都說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要是我也插那麼一朵……那這腦袋豈不成了牛糞了?”
四禧忍不住撲哧笑了起來,夫人雖然是娘娘了,但是幽默風趣還和以前一般無二。一旁爲蘇簾染着左手指甲的繡屏也忍不住笑歪了嘴。
蘇簾看着鏡中梳得絲絲齊整的傾斜單螺髻,斜眼睨了收攏頭油與象牙髮梳的螺玳,打趣道:“你們瞧這螺髻,說是像海螺,可是我怎麼瞅着,就像是一坨大大牛糞呢?”
螺玳不由手上活計一頓,似是薄怒了小臉,道:“娘娘若嫌棄,奴才可不敢再給您梳頭了!”
蘇簾乾笑了笑,螺玳雖不多言語,脾性也溫順,可是再溫順的小綿羊也有惱羞的時候,她一手的梳頭功夫,可是連葉嬤嬤都多次稱讚的呢!何況這回是蘇簾自己要求換個新發髻,纔有了着單螺髻的,便忙賠笑道:“好了好了,我開個玩笑都不成嗎?”
螺玳也不是個小心眼的,隨即便抿了嘴巴,眼睛一眯道:“娘娘眼睛其實還是很獨到的,奴才自己倒是沒察覺,原來這單螺髻卻有幾分肖似……那個什麼呢!”螺玳素來溫文爾雅,是決計不肯說“牛糞”這樣的低俗詞彙的。
連螺玳這個不愛說趣的丫頭,都說出這番話來,登時左右伺候的幾個宮女全都忍俊不禁了!倒是蘇簾,越看自己的腦袋越是鬱悶了。
剛梳妝罷,便聽小凌子稟報:“皇上帶着二公主朝這邊兒過來了!”
“二公主?”蘇簾手上把玩着一柄紫檀木三鑲如意。疑惑道。
葉嬤嬤親手捧了一盞暖暖的奶茶奉上來,徐徐道:“就是榮嬪之女,此行也跟隨來了行宮,只是不大出雲崖館。”
蘇簾哦了一聲。她的確是知道榮嬪有個女兒,不過來了行宮十多日了,倒是沒見過呢。蘇簾心存幾分好奇,便起身往正殿去迎接。
玄燁手裡拉着一個女童,稚嫩面孔,穿着一身橘紅色鴛鴦織錦的旗服,穿着花盆底,活脫脫是個可人的小公主。瞧着她如此可人,蘇簾的眼角不由染了三分笑意。
“谷杭給蘇母妃請安!”小人兒個子不高,卻似模似樣地蹲了一個萬福。小孩子的聲音軟軟的、清清澈澈,聽着叫人格外可疼!
蘇簾彎下身子,腦袋和她處於一個水平線上,笑眯眯問:“公主幾歲了?”
“回母妃,六歲了。”二公主谷杭乖乖女一般回答道。
虛歲六歲。玄燁今年二十六了,也就是說他二十歲就有了這個閨女……唉,古人當爹真早啊!
玄燁看着蘇簾那副撅着屁股的樣子着實不雅,便清咳了二聲道:“有話去裡頭慢慢說!”
東面次間,照舊玄燁與蘇簾對坐在琉璃榻上,谷杭則乖小孩地坐在繡墩上,因她腿短。爬上去之後,高高的鞋底都夠不着地面。
蘇簾飲着酥油奶茶,瞧着這小公主低頭不語的樣子,卻是個不愛說話的呢!小孩子,太淘了,讓人覺得鬧得慌;太乖了。又叫人覺得不像小孩子了。谷杭看樣子就是後者,她就是被教導得太懂規矩了!
蘇簾叫人上白玉奶茶,她只是淺嘗輒止,上荔枝瓜果,她連只規規矩矩道謝。然後半點也不吃。玄燁便道:“谷杭不必太拘束了,喜歡就吃吧。”
二公主低着腦袋,小聲道:“回汗阿瑪,谷杭不餓。”
玄燁皺了皺眉頭,昨兒在雲崖館,谷杭可沒這個樣子的,便疑心地問:“是不是榮嬪教了你什麼?”
二公主略擡了擡頭,道:“額娘說,不能在蘇母妃這兒失了規矩。”
榮嬪也是小心過頭了,生怕在旁人的地盤,谷杭禮儀上被挑出毛病來,故而谷杭自進了澹寧殿的門兒,就乖得太過了些。
可谷杭這話,倒是叫玄燁沒了反駁的餘地!他的女兒乖巧懂規矩,難道他還能說,你別太規矩了,應該沒規矩一點?!玄燁當然不至於生自己的女兒的氣,只是不免覺得榮嬪舉動着實太防備了蘇蘇一些!她難道還怕蘇蘇會挑剔谷杭嗎?!
蘇簾乾笑了笑,瞥見放在一旁書架子上那滿滿的話本、演義、誌異、野史等書籍,便笑着問:“公主喜歡看書嗎?我這裡有好多好看的話本!”話本,又叫做“畫本”,裡頭文字不多,反而有打量的插畫,即使是識字不多的小孩子也能看懂大半。
二公主卻搖了頭,道:“額娘說,女子無才便是德。”
蘇簾頓時一噎,這小乖乖女真的是滿清的公主,而不是漢人家三從四德的姑娘嗎?
這話,在雲崖館,榮嬪也說過,當時玄燁雖然覺得不是很有道理,卻也生氣,如今從谷杭嘴巴里說出來,玄燁卻登時含了幾分不滿之色!偏心的玄燁覺得,榮嬪教導谷杭這話,有間接諷刺蘇蘇的用心!
蘇簾嘴角抽筋,呵呵笑了二聲,看了看玄燁道:“我不算才女吧?”
“噗——”玄燁的怒意瞬間變成了笑意,“前兒都把‘裡’字錯認成‘裹’,跟才女丁點都不沾邊!”
蘇簾頓時尷尬了,那能怪得了她嗎?“裡”字的繁體是“裡”,可不就是跟“裹”差不多嗎?認錯了可是情有可原的事兒嗎!誰叫後世暢行的是簡體字呢?雖然她學過一段時間的書法,但到底沒認全乎,基本上還得半蒙半猜。
二公主一旁看着汗阿瑪和蘇母妃的互動,叫她即驚訝又新奇,在她宮裡的時候從未聽說汗阿瑪在行宮裡還有一位妃子。私底下問了教習嬤嬤,嬤嬤則是十分不屑的語氣,說:那只是位答應!不過公主萬萬不可失禮,只當她是妃主就是了,面上千萬別被挑出錯兒來。
故而來了澹寧殿,谷杭格外拘着禮數,不敢有絲毫放肆,只是她沒想到蘇母妃很和氣,根本沒有要挑她的錯兒。這倒罷了,更叫她驚奇的是,蘇母妃和汗阿瑪之間相處,竟然絲毫沒有禮儀可言,說話也是無拘無束,汗阿瑪也絲毫不怪罪,反而一直是寵溺地微笑着。她見慣了額娘在汗阿瑪面前恭謹謙順又小心翼翼的模樣,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就是認錯了個字嗎?有什麼大不了的!”蘇簾紅着臉反駁,“女人不認字的都多了去了,我這樣算是好的了!”
玄燁之揶揄地笑着,語氣寵溺:“就算蘇蘇不識字,朕也不會嫌棄的。”
蘇簾梗着脖子一哼,“我纔不是文盲呢!”靠,她上輩子是好歹是個二流大學的本科生好不好?到了古代竟然成了半文盲了!!說完,她急忙捧着茶盞,喝了一口奶茶,方纔瞥見谷杭公主那好奇的目光,不知看了她多久了。
蘇簾不禁臉上更紅了三分,肯定被這小孩看了笑話了!
谷杭發覺蘇母妃的目光轉過來,又急忙垂下腦袋,恢復乖乖女的姿態。
玄燁搖了搖頭道:“朕帶谷杭過來,原是打算能叫你也解解悶的,沒想到……”沒想到谷杭竟成了悶葫蘆,便扭頭吩咐道:“時辰不早了,魏珠,你送二公主回雲崖館吧!免得——榮嬪不放心!”
玄燁的話,似乎若有深意。不過蘇簾是腦子愛犯懶的人,也沒多去深思。
因這回的相處尷尬,玄燁便沒再帶谷杭公主過來。
月餘之後,蘇簾在玄燁陪同下,在凝春堂附近消暑散步之時,方纔偶遇了烏雅氏,與烏雅氏同行的還有常在瑚爾渾氏。
爲了避免和玄燁的嬪妃碰到,蘇簾很少去偏遠之地。只因玄燁昨兒說,凝春堂西面的丁香浦中,紫丁香開得團簇馥郁,蘇簾今兒午後便隨他出來了,原本遊覽地頗爲開心,沒想到會碰見她們。照例說,無論是榮嬪的雲崖館還是烏雅氏的瑞景軒都距離此地頗遠,碰上的機率應該很小纔對的。
蘇簾沒來得及深想,烏雅氏便攜了瑚常在上前來給玄燁行大禮,齊聲道:“奴才請皇上萬安。”
蘇簾原是站在玄燁身側的,她二人行禮,蘇簾也不能大咧咧靠在玄燁身旁,好似她也受了禮似的,便側身讓開了半步。烏雅氏倒罷了,那個瑚常在,蘇簾可是看了就覺得頭疼的人物!
玄燁擡了擡手上的扇子,眼皮一揚,眉頭略皺,凝聲問:“你們怎會在此?”
烏雅氏正要回話,瑚常在卻搶先一步,笑容豔麗地道:“奴才聽說凝春堂東面的合歡開得最好,便約了吳姐姐一同來瞧個新鮮,沒想到皇上也在這兒!真是太巧了!”
可不是太巧了嗎?蘇簾擡了擡眼皮,這個瑚爾渾氏,倒是有本事,居然堵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