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母舒爾都氏一大早便抱了小猴子到蘇簾跟前,這小傢伙倒是隨遇而安,反而更白胖了幾分。葉嬤嬤熟稔地爲蘇簾梳起一個尋常的把子頭,用羊脂玉的壓鬢簪固定,再裝飾上幾個靈巧的珠花,便算完工。
蘇簾不喜歡把自己腦袋弄得沉甸甸,跟個珠寶展覽似的,也不大愛用金的首飾,金飾用得好,是貴氣逼人,用不好,就是俗氣逼人了。
從乳母懷中接過小猴子,戳了戳她那柔軟白嫩的腮幫子,小傢伙也不惱怒,粉粉的小嘴巴只咕嚕了幾個奶香四溢的泡泡,用那黑白分明的澄澈大眼睛散發着自己歡喜的情緒。
斜看了一眼那西洋擺鐘,已經是早晨九點了,蘇簾肚子早就餓了,便問:“皇上還沒下朝嗎?”
“這……”葉嬤嬤面上有些爲難之色,卻不敢不回答蘇簾的話,便低聲道:“皇上下朝便去了景陽宮了。太醫說,成嬪娘娘的見紅止住了,已經沒有大礙了。”
“哦。”蘇簾垂下眼瞼,便道:“那就通知御膳房備早膳吧。”在養心殿,自然蘇簾也享受了一把叫那些專門給皇帝做御膳的御廚給做菜的待遇。
葉嬤嬤忙問:“娘娘想吃些什麼?”
蘇簾眼角一睨道:“我今天胃口好,想吃鮑汁海蔘、鳳尾魚翅、五彩駝峰、紅燒鹿筋,再來一盞蓮子雪蛤就成了。”別看只點了幾道菜,可全都是稀罕的山珍海味——丫的,老孃吃不窮你!你個死、種、馬!哼!
葉嬤嬤道:“娘娘,這鮑魚和鹿筋都是乾貨,非得提前泡四五個時辰才成!駝峰也是至少兩兩個時辰才能做好,只有那魚翅能快些。娘娘若想進補調理身子,不如燉個冰糖燕窩,再煨個鯊魚肚雞汁羹如何?”
“行,讓他們快着點!”蘇簾也不想餓上好幾個時辰。
論這食材的珍貴程度。莫不如養心殿的御膳庫房,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裡遊的,凡是好的,都不會缺了!反正玄燁一早發話。她想吃什麼就點什麼,所以蘇簾就不客氣了。
一直逼近了晌午,蘇簾嘴裡嚼着味道頗佳的菊花佛手酥,玄燁沒有回來,魏珠卻進來稟報說:“佟貴妃派人來請您去景仁宮一敘。”
蘇簾挑眉:“我要是不想去呢?”雖然佟貴妃不至於對她做什麼,但是蘇簾可不想和她打交道。
魏珠弓着腰道:“那奴才就去跟他們說您身子不適?”
蘇簾微微沉吟,思索了一下東六宮的佈局,便問:“我記得景陽宮的位置……皇上若從景陽宮回養心殿,必然是要經過景仁宮是不是?”
魏珠連忙道:“是!”
“那就給我準備肩輿儀仗吧!”蘇簾擦了擦嘴脣上的點心屑道,既然有人擡。蘇簾才懶得犯賤自己用兩隻蹄子走過去呢!管她們瞧了是否會不爽呢!
“嗻!”
吩咐了乳母抱着好好看顧小猴子,蘇簾可不打算帶兒子去,一則是這個宮裡沒有比養心殿更安全的地兒了,二則這回都快晌午了,雖說還沒入夏。大日頭底下走一趟,也不是個享受。
蘇簾自從那天從慈寧宮回來,便沒再出過養心殿的門兒,屈指一算,她可是已經有三年沒去過景仁宮了。只在那日小猴子滿月那天看見過佟貴妃一回,瞧着倒是好像比三年前更瘦削了幾分的樣子。看樣子宮裡山珍海味沒把她養胖,反而累瘦了。
一路乘坐着嬪位翟輿悠哉而去。前頭有提着銀質飾金香爐薰路的太監開路,左右七鳳曲柄金黃華蓋、紅直柄花傘、金黃素扇等物華麗地高舉,色彩繽紛,鮮豔奪目,倒也頗有氣勢。
景仁宮前,蘇簾扶着葉嬤嬤的手背下了翟輿。便見景仁宮的首領太監徐公公應了上來,不失禮數地道:“蘇小主萬福,您且稍後,貴妃正在處理些雜物。”
斜看着如日中天的太陽,和徐未央那張比陽光還燦爛的笑臉。蘇簾也沒興趣吃她的下馬威,便淡淡道:“既然貴妃忙,我就不打擾了。葉嬤嬤,咱回養心殿吧,午膳想必準備的也差不多了。”
剛要轉身,便見殿中佟貴妃的身邊的一等宮女喚作瑞香的笑容款款走出來,“小主來了貴妃正在裡頭等着您呢!”
如此,便進了內殿,內中一應擺設與三年前並無大異,蘇簾見佟貴妃正坐在紫檀木榻上,手裡拿着大約是賬冊一類的東西,吩咐身旁的另一個二十出頭的圓臉宮女:“我記得庫裡有一柄成色極好的和田玉如意,是當年太后賞賜之物,且取出來賞給成嬪安胎吧!”
瑞香挑開往次間的簾子,軟聲鶯語稟報道:“娘娘,蘇小主來了。”
蘇簾踩着三寸的花盆底,微微一蹲身子,行了個簡單的萬福:“貴妃萬安。”
佟貴妃臉上帶着一如往常的端莊笑容:“早就想叫妹妹來敘敘話了,只是一直不得空暇。”說着,便吩咐瑞香給蘇簾搬了個繡墩。
蘇簾端坐,雙手交疊放置在膝上,是了,佟貴妃當然是個大忙人,負責照看玄燁一干小妾們,不管她們吃喝拉撒還是懷孕生孩子,都在她照顧範圍之內。這會子玄燁應該在成嬪處吧,佟貴妃這麼緊趕着送玉如意過去,可不就是緊着顯示自己的賢惠嗎?
這時候有又一個十八九歲的宮女打簾子進了行了禮,卻湊到佟氏跟前耳語了幾句,那聲音雖然小,蘇簾因靠得近卻也聽見什麼“一個多月”、“身孕”之類的字眼。
佟貴妃的面色陡然一變,沉默了數息,方纔道:“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那宮女剛要退下,佟貴妃突然喚道:“等等!”
“娘娘有何吩咐?”
佟貴妃道:“去取半斤上好的官燕,送去給衛氏補養身子吧。”
衛氏?!蘇簾心裡咯噔一下,不必她問,佟貴妃便笑容淺淺地道:“就是從前我宮裡的衛官女子,因不幸落了胎,便挪去成嬪的景仁宮養病。沒想到,她竟然是福氣的人,衣不解帶伺候見紅的成嬪一天一夜,成嬪沒事了,她倒是暈厥了,太醫給診脈,便診出已經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了。”
一個多月……略一推算,竟然是在她生了小猴子,坐月子的時候——想到此,蘇簾難免鬱郁,這個衛氏倒真有本事!連佟貴妃都把她攆出景仁宮了,在偏僻的景陽宮竟也能爬上玄燁的榻!成嬪昨日的見紅只怕未必是意外呢……
成嬪的胎月份淺的時候不穩,可是都到了七個月了,也該穩固了!怎麼突然就見了紅了?
景陽宮偏僻,可是再偏低,到底有個懷孕的嬪妃,玄燁少不得一個月去一二回,只要他去,衛氏便有機可乘。內中的算計與手段,蘇簾沒有親眼所見,卻也能揣度一二!成嬪無法侍寢,玄燁若是去了,她只能舉薦旁人,這是可想而知的事情!但是蘇簾無法理解的是,當初玄燁明明那麼厭惡極了衛氏,那麼嫌棄她的出身,怎麼還會召幸她?!這個宮裡那麼多的嬪妃,誰不可以,偏偏非要是她?!
佟貴妃捕捉着蘇簾面色的變幻之色,嘴裡話卻是照舊的賢惠無比:“景陽宮原只是個清淨的地兒,沒想到竟是個福地,成嬪與衛氏承寵都不多,卻接連有孕,可見是風水福厚的緣故。”佟貴妃那帶着掐絲金護甲的手輕輕從香盒中勾了少許香末,添加進了旁邊香几上小巧精緻的鎏金螭耳薰爐中,繼續道:“她肚子爭氣,也該尋個時候跟皇上說說,晉她個答應、常在什麼的纔是。好歹都是有孕的人了,還是個官女子未免不宜……”
這種話茬子蘇簾不想去接,佟貴妃賢惠,她可說不出這樣的話,更做不到,索性閉上嘴巴了。
幽香在室內瀰漫,不同於其他香料的濃郁,這是十分清爽的薄荷味道,很能提神。佟貴妃揉着自己隱隱作痛的太陽穴,深深嗅着那香味,問蘇簾道:“怎麼沒帶六阿哥過來?本宮只在滿月上瞧了一眼,真是個可人疼的好孩子!”
蘇簾隨口便編話道:“胤祚吃了奶,在睡午覺呢。”
“胤祚?!”佟貴妃右手小指上尖尖長長的護甲清脆地落地,正趁着她臉上的驚訝之色。
蘇簾疑惑了,隨即心裡咯噔一下,難道玄燁給小猴子取的名字,只是私下與她定下的,還不曾告訴旁人?!
佟貴妃悠悠平定了幾分神色,道:“六阿哥真是有福之人啊。”
“貴妃謬讚了。”蘇簾扯着嘴角笑了二下,她現在真是後悔不迭了,早知道就別順口就把小猴子的名字叫出來了!
佟貴妃是個很會控制表情的人,只不過稍稍一會兒,連眼中的驚色與異樣也都掩藏了下去,她道:“這番請妹妹,也是有一件要緊的事兒。”說着對旁邊候着聽吩咐的一個不到三十歲的瘦臉太監道:“去取十枚筆錠如意的銀錁子來。”
佟貴妃看着蘇簾道:“宮裡一早的祖制,答應若能生下皇子或公主,到滿月時可得到恩賞銀五十兩、帛十匹。原本一早就該給妹妹了,是我一時給忘了。這十枚筆錠如意,一枚五兩重,剛好是五十兩,你且先收着,那十匹帛,我待會兒叫人從庫房取出來給你一併帶走。”
蘇簾有點風中繚亂……原來給皇帝生一回孩子,竟然只給五十兩銀子,這阿哥公主的是不是價格太低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