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妃見她急得不想說話, 忽又笑道:“可你汗阿瑪捨不得你遠嫁,沒答應烏珠穆沁的求親。”虞子蘺一聽,臉露喜色, 不禁舒了口氣。但一想到哈森已是不錯的人, 再要換一個能比得哈森的人談何容易, 因此又憂心焦躁起來, 只盼着婉妃趕快把那人是誰說出來。只見婉妃正色道:“那人是個漢人, 父親是大學士,家道富足。”
子蘺心中暗道,“家道再富足也不過是吃穿不愁, 姚家不也吃穿不愁麼,可妹妹還是給害死了。”婉妃見她臉色轉憂, 不忍再賣關子, 索性說道:“額駙家複姓司馬, 聽人說是難得的好人,你皇父的眼光, 看天下亦有餘,額莫相信皇上不會看錯人。”
子蘺一聽“司馬”兩字,心中欣喜難以言語,漢人,司馬學士, 非他家而誰?虞子蘺好似一下從谷底飛出, 只見眼前之景俱是明亮的, 婉妃病容也似光潤許多, 窗外瑟瑟冷風也好似春風柔和。“母親聽清楚了?”她不敢得意忘形, 仍內斂着問。
婉妃早看出她神色的變化,她也曾經有過少女時代, 少女的心思她還是明白的,含羞含樂。“禮部官是這麼告訴我的,應該不會錯。”婉妃道,她見女兒有個滿意的歸宿,比女兒還高興,這件最大的心事終於有了結果。虞子蘺聽禮部官都來知會過了,心想是錯不了,又想到可以由此出宮並能探望養父母,真是一天都喜得不知所以過去。
十公主婚訊一出,有人歡喜有人怨。結親兩家自是歡喜,虞府當然也爲這樁散而複合的婚事高興。那不高興的,有三方。第一方便是烏珠穆沁的王爺貝勒,他們的提親因公主早有婚約作罷;第二方,是王奕清家,王奕清只恨沒有逼迫司馬家早些上門提親,他可拆了虞侍郎家的婚姻,卻拆不得皇家婚姻;第三方,則是十四皇子胤禎,他愛慕虞子蘺兩年,最終只等到她要嫁人的消息。
哈森知道求親不得且虞子蘺要嫁給司馬沉璧後,帶着酒騎着馬在草原上跑了兩天。兩天後,哈森回來時,臉上雖有憔悴之色,但說話精神還和以往一樣。阿古達木王爺擔心孫子心中難受,特意讓薩滿潮洛門去勸他,誰知哈森見到潮洛門,大笑一陣,說自己沉淪了兩天,已經對得起那份感情,再也不會受其影響,且真心祝福虞子蘺。哈森雖嘴上如此說,心中實仍念念不忘虞子蘺,他告訴阿古達木王爺說他以後不會再向哪位公主求婚。不久,哈森娶了科爾沁的一位姑娘,那姑娘有一雙和虞子蘺相似的靈動眼睛。此是後話,暫且按下。
和哈森的豁達不同,王奕清女兒王慶怡對這位曾以爲是準丈夫的司馬少爺很難割捨。她從未見過司馬沉璧,關於司馬沉璧的事都是從別人嘴裡聽說的,尤其是從姨娘杜秋兒那裡。這些人本對司馬沉璧知之甚少,有些還是頭一回聽說這人,但在杜秋兒的慫恿下,一個個都把司馬沉璧描述成亙古難得的好男人,弄得王慶怡想入非非,幾度夢中見到個英俊瀟灑的少年。
本來日日盼着司馬家上門提親,自己好與這樣的好男子共度一生,誰知提親的人沒等到,卻等到了司馬少爺要當額駙的消息,真個把王九姑娘氣得昏厥過去。王奕清心疼女兒,可這回真是沒法子了,他要想撼動這門親事,除非是做夢。而杜秋兒更是沒想到自己花費這麼些心機要拆散的婚事竟這樣合了回去,她的胡編亂造把王慶怡弄得現在傷心欲絕,此時更不敢多言。
至於胤禎這邊,既不像哈森那樣一通放縱後心胸豁達,也不像王慶怡那樣傷心於色,他甚至比這兩個更苦。他心裡暗戀自己的小姨子,不能外說,有怨恨不甘心也得藏在心裡。妙語知道小妹的婚事後很是高興,自然會在丈夫跟前多說,胤禎則越聽越煩,但又不好在妙語面前發火,因此常常一人在外頭待到晚上纔回來。
他心想,“我當初娶妙語,實是爲了她。卻不想詭異的事接踵而至,她竟是我同父異母的皇妹,她額莫還與我額莫是親姐妹,這世上只怕再沒有這麼巧的事。我們之間的關係當真是理不清,既是兄妹,又是姨兄妹,真真可笑!”胤禎舉酒苦笑,想到過去有她在場的情景,更加無可奈何,自語道:“其實我早知道她不會嫁給我,她那樣的女子,怎麼能嫁給我做偏房,我也捨不得。只是,只是我心裡實在放不下,只要見着她,我心中便歡喜,可她,爲何從不來不正眼看我一眼?”胤禎想到此處,再不願想,只拿着酒罈猛灌。
可畢竟愁的少,喜的多。最出乎意料的當屬司馬家。那日虞銓來找司馬明鏡,他還滿心羞愧不知如何面對。等到虞銓說到聖上有意將十公主下嫁時,司馬明鏡以爲自己聽錯了,登時又慶幸自己還拖着王家沒有去提親。由於虞銓先跟明鏡打了招呼,到了康熙皇帝那裡,司馬家和虞家說的退婚理由便一致了。
說的是因爲舜英新逝,將婚期推遲到明年,虞家恐耽誤人家公子,便退了婚,又說了司馬家本來堅決不同意的話。皇帝非但沒怪罪,還盛讚虞馬兩家的風度。沉璧得知要與虞子蘺再定親事,真比知道中了進士還高興,整整兩夜未眠。他原以爲是天公不作美才將這樁好好的婚事拆散,誰知才隔了幾個月,婚事便要由皇上欽賜了。他以爲此生再跟這姑娘沒緣分了,忽然來了這樣的消息,真叫他如做夢一般。
指婚當日,依禮。司馬沉璧身着蟒服到乾清門,向北而跪,執事大臣四面站立。一大臣出班宣制:“以十公主擇配司馬沉璧額駙!”司馬沉璧受命謝恩後退。隨後便是到午門行放定納采禮儀。第二日,額駙司馬沉璧領族中之人按品穿朝服到皇太后宮行禮。司馬家籍貫浙江,因婚事定得急,家族中人收到信動身還未到京,因此族中人也不多。到皇太后宮行禮後,司馬沉璧又領族中人集於保和殿。康熙帝升座,沉璧領盒族人行三跪九拜禮。後又一應進酒還酒,擺宴謝恩等禮,真個皇家嫁女,禮儀比那民間不知繁瑣多少。
此是司馬家三百年內第一位娶公主的子孫,把四支八派的族人都驚動起來,一得信便從各地趕到京城準備參加婚宴。把司馬家忙得裡外不能相顧,司馬伕人累得昏過去,幸虧湖北外家那邊嶽太爺派了不少幫手先行到達,幫着司馬家料理,否則只靠這爺幾個,真是吃不消。
這邊司馬家爲婚事忙得不可開交,宮裡內務府亦爲公主的嫁妝忙得焦頭爛額。公主下嫁的日期定於十二月十六日,與十一公主出嫁是同一天。康熙帝特許這兩位公主婚事用費在例錢上每人各加一萬兩。這是宮裡目前爲止最後兩個未出嫁的公主,康熙帝的慷慨破例倒也沒受到言官們的指責。
虞子蘺馬上要出閣,心中又歡喜又有些怕,畢竟要到別人家去作媳婦了。這些天,虞子蘺歡喜中又有憂悶之處,因婉妃的病日漸嚴重,那離世的光景已漸漸顯現出來。虞子蘺本怨恨母親拋棄,但畢竟血脈相通,又與母親相處這兩個月裡,備受親愛,因此由恨轉愛。眼下婉妃病勢日劇,虞子蘺想到自己一旦出閣再回來探望母親便很難,心中不禁憂悶。外面是養父養母,裡面是生父生母,兩邊她都不能決絕。目今只有在未出閣前,盡力照顧生母。
婉妃雖是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但神智卻沒半點恍惚,每日按時用藥,寬鬆心情。這日吃過藥,婉妃要彈琴,玲瓏道:“您剛吃了藥,且歇歇吧。”婉妃搖搖頭:“我聽聽琴聲心情好很多。”玲瓏沒法,只得將張小几案擺到牀上,置上琴。婉妃撫摸那琴卻不彈,對玲瓏道:“不管怎麼樣,我得撐到格格出嫁,不能害了她。”
玲瓏聽了心裡不是滋味,婉妃雙手顫抖,臉色忽轉,緩緩問玲瓏:“我讓你辦的香料你辦了嗎?”玲瓏答:“辦好了,主子要給公主當嫁妝嗎?”婉妃道:“她的嫁妝夠多的了,本來公主下嫁嫁妝就不少,何況皇上又在例錢上加了一萬兩。她原不短我備的東西,但作母親的再不濟,也不能讓女兒空手出門。”
婉妃自顧自說了些似不相關的話,才道:“那些香料,九分裹給公主,一分留下來。另外,我這些年有的金銀首飾,和兩個繡給外孫兒的肚兜,都放在那個紫檀木盒子裡。雖然不多,但是心意。等公主出嫁那天,你再交給她。”玲瓏聽了心裡有些不安,說道:“主子何不親手交給公主呢。”婉妃微笑道:“你交給她我交給她都一樣。”玲瓏本想問那一分香料爲甚麼留下來,隨即想到,她或許是想留着紀念,一用那香料時便可想到女兒,遂也不再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