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駕由木蘭圍場回鸞。阿茹娜其其格已經給她收拾好東西, 馬上拔營出發,她們要跟着虞子蘺回到熱河行宮方纔返回烏珠穆沁部。臨行前,虞子蘺再望了一眼這森森莽莽的圍場。看到阿茹娜其其格正在搬東西上車, 虞子蘺想到, “本來她們和烏力罕賽罕四個人是一起來這的, 沒料到最後烏力罕賽罕要永遠留在這裡。我若知道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說甚麼也不會來。”“格格!要走了!”其其格衝她喊。虞子蘺從草地上起身, 快步走回去。
來木蘭圍場時大家都是一臉高興,回去時卻都是神情灰濛。三皇子九皇子負責扶靈,虞子蘺自那晚脫難後再也沒見過康熙帝。她在馬車上一路看着塞外景色, 天高原低,實乃壯闊。可她心裡卻一點不輕鬆, 也沒有絲毫興奮, 這趟塞外旅程, 讓她經歷了許多在以前不曾經歷過的事。
隊伍行了兩日,聖駕在布爾哈蘇臺停駐。虞子蘺天剛黑便進入營地, 方纔支起帳篷,便看見魏光安急急忙忙朝這邊過來。他雖臉色匆匆,但還不忘給虞子蘺行禮,虞子蘺見他十分着急,先問道:“魏總管, 甚麼事這麼急?”
魏光安道:“姑娘去瞧瞧皇上吧, 皇上兩天沒吃東西了!”
虞子蘺一驚, 魏光安接着道:“求姑娘勸勸皇上保重龍體。”虞子蘺爲難道:“總管該去找南書房的列位大人的, 我怎麼勸呢。”
魏光安越發急了:“南書房內閣學士, 都去了好幾回了,可皇上誰也不見。姑娘, 您去勸勸吧。”虞子蘺亦越發爲難:“皇上連南書房大臣都不見,如何會見我呢。再者,我,我怎麼好去呢。”
魏光安見虞子蘺只是不允,便向她下跪,哭道:“奴才今日不怕死說句犯忌的話,姑娘是甚麼身份,您心裡定是清楚的。皇上待您如何,您也知道。您若是怪皇上在您傷後沒去看您,那可真是錯怪了……”“總管哪裡的話,我怎敢怪皇上,請快起來,我受不起。”“那老奴再請姑娘去看看皇上,勸勸皇上。”魏光安叩頭不止,任虞子蘺怎麼叫他起來也不起。虞子蘺受不過,只得答應下來,魏光安當即請她過去。
前去的路上,虞子蘺心想,“皇上茶飯不下,必是爲了十八皇子的事。這小皇子才八歲便夭折,唉,不相識的人知道了也爲他傷悲,何況是老父呢。”但是虞子蘺又想,自己過去是否妥當?自落入陷阱那天起,她再也沒見過皇上,她想,大概是謠言澄清,皇上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女兒,便不似先前那般關照了。倘若真是如此,自己此時過去,是以甚麼身份呢?要是以臣下的身份去勸諫,那可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倘若不是,那就更加難堪。
“魏總管,皇上未必見我,那時,你可別怪我啊。”虞子蘺道。魏光安聽見這話,臉上很不高興,本不想駁虞子蘺的話,但一想到最近瘦得不成樣的老主子,他還是開口了。魏光安道:“姑娘受傷第二日,十八爺就病起來了。皇上這邊看護十八爺,那邊天天問姑娘的傷情,老奴告訴皇上說姑娘的傷一天天好時,別提皇上有多高興。”魏光安說到此處,停下腳步。
虞子蘺不知道魏光安答非所問說這些是甚麼意思,魏光安接着說道:“奴才見皇上日日記掛姑娘的傷,便問皇上爲何不去看看。皇上嘆了口氣,說……”魏光安話到嘴邊停了下來,臉上很是爲難。虞子蘺心想,魏光安要說的話該是不能外傳的話,但他又實在想說,因此才這般爲難。
虞子蘺也很想知道皇上到底說了甚麼,便對魏光安說道:“總管放心,這番話我必不對他人講起。”魏光安才道:“皇上說,姑娘心裡不將他當做父親,見了姑娘想到這事只會更感傷。倘若姑娘以爲皇上不去看您是疏忽了您,那可真是錯怪了。”
魏光安說到此,再想到皇帝之前對虞子蘺的種種優待照顧,虞子蘺今日卻似對外人一般回報,心中覺得不公,便又大着膽子對她說道:“老奴見皇上這樣傷心,也不怕說兩句姑娘不愛聽的話,皇上自知道姑娘身份,便對姑娘無微不至地關照,宮裡頭的公主們,奴才也少見有這樣待遇的。眼下皇上茶飯不下,姑娘您外人一般對待,只怕皇上知道了,更加難過。”
魏光安的話雖然講得客氣,但虞子蘺聽得出其中的深爲不滿。她仔細想想自己出京後所受的待遇,以及落入陷阱中的情景,她在陷阱中待了快一個時辰沒有人來找,最終還是皇上找過來。再想到自己中箭後的情景,她那時雖迷迷糊糊,但也能看到皇帝緊張求助的表情。想到這些,虞子蘺覺得自己剛纔說那樣事不關己的話實在是太無情無義。
“他把我當女兒一樣照顧,現在他因爲喪子悲傷得茶飯不下,我非但不先想着怎麼寬慰,反而欲撇清關係。我之無情,不也甚乎?”虞子蘺這麼想。魏光安見她沉吟,怕是自己剛纔的話惹怒了她,連忙向她賠禮。虞子蘺道:“先帶我去勸勸皇上吧。”魏光安轉涕爲笑,領虞子蘺來到龍帳外。
魏光安進去通報,虞子蘺站在外頭還沉浸在愧疚之中,她心想,皇上這會悲傷過度,興許也不想見自己。正想着,魏光安出來,微笑着請她進去。虞子蘺忐忑不安地進去了。
“臣虞子蘺恭請聖安。”“起來吧。”康熙帝說。虞子蘺聽這聲音,有氣無力,心裡不由得心裡一沉。“臣聞皇上連日茶飯不下,特來請皇上保重龍體。”虞子蘺低着頭道。康熙帝乾咳了兩聲,緩緩問道:“你傷好多了沒有?”
虞子蘺怎麼也沒想到自己來勸諫皇上,皇上第一句話居然問自己的傷情,她心中感動,應道:“臣傷無礙。”康熙帝聽她三句話不離“臣”,心中悲哀,似是請求的口氣對虞子蘺道:“你在朕面前,不需稱‘臣’。”虞子蘺方纔聽了魏光安的話,心裡已然明白,即回道:“是。”康熙帝歪靠在榻上,魏光安奉來一杯參茶。
虞子蘺此時再也不知該說甚麼,場面有些尷尬。康熙帝呷了一口茶,喘了口氣,對她說道:“你有甚麼趣事,給朕講講,朕這幾日光聽見煩心事,一件讓人舒心的事都沒有。”虞子蘺此時方纔擡頭看了皇帝一眼,這一看,真令虞子蘺大吃一驚。才十幾日不見,皇上已經瘦成了這樣,頭髮白了大半,形容憔悴,瘦得臉上顴骨突出,如梅樹骨一般。虞子蘺心想,他這般傷心悲哀還記掛着問我的傷情,確似慈父一樣待我,而我這些日子只顧自己安靜消遣,一次也沒來問過安謝過恩,實在是不該啊。
虞子蘺心中越發愧疚,便越發希望能夠寬慰他的心情,登時腦子裡轉得飛快,想着有甚麼有趣的事可以說。她想了不少好笑的事,卻覺得都不合適現在拿來說,十八阿哥剛剛夭折,自己再怎麼想安慰皇上,此時也不能說笑呀。因此虞子蘺道:“子蘺知道的趣事太多,一時不知從哪個開始講起,又怕一講起來沒完沒了,誤了皇上休息的時辰。待皇上休息足了,明日子蘺再來,皇上要願聽一天,子蘺便講一天。只是聽故事也要耗費精力,子蘺叩請皇上按時用膳,休養精神。”
康熙帝知她這是變着法勸誡,但聽着卻比大臣們說的要舒坦。“好,你回去想個頭緒出來,先撿最有趣的講,明日過來給朕講一天。”“是。”虞子蘺正要跪安時,康熙帝忽見帳外有人影晃動,正要呵斥,卻又止住,在魏光安耳邊說了兩句。虞子蘺即行跪安,魏光安與她一同出了龍帳。
次日,虞子蘺在自己帳篷中等了一早上也沒見魏光安來領她去見皇上。她心想,也許皇上已經緩了過來,現在正忙着處理積壓下來的政事,沒空聽自己講故事了。但是她馬上又想,倘若是皇上病倒了呢?想到此處,虞子蘺心裡一緊,着急起來。從帳外進來的其其格臉上有些高興,虞子蘺見狀,問道:“你去哪啦?”
其其格有些遮掩地答道:“就在外頭轉了轉。”“那你看見甚麼高興的事了?”其其格連連搖頭:“沒看見甚麼事。”虞子蘺明明見她喜上眉梢,因又說道:“我現在心裡正悶着,還以爲你有甚麼高興的事要說呢。”說完,故作煩心的樣子。其其格連忙上前來,有些爲難道:“格格別不高興,這事,其其格不好說。”“甚麼事?”其其格越這麼說,虞子蘺越加好奇。其其格無奈,只得收斂笑容,小聲說道:“剛纔太子殿下在和蘇德師傅比箭。”
“哈?誰贏了?”其其格有些忸怩,小聲說道:“蘇德師傅。”
“真的?”虞子蘺臉上亦顯出喜色,其其格對她的反應有些意外,隨即點了點頭。原來,胤礽與哈森比了兩次箭,哈森兩次相讓,他便將哈森敗給自己的事傳揚出去,弄得人盡皆知。戰勝最負盛名的烏珠穆沁英雄,胤礽很是威風,而哈森卻受人鄙夷,衆人都說他空得虛名,因爲大家都知道皇太子胤礽的箭術並不很好。哈森自然沒有過多解釋,但他的安答蘇德聽見這些話心裡早窩着火。
蘇德知道哈森必是故意輸給太子,因此總想找機會跟太子比試,自己贏了太子,哈森又曾贏過自己,那麼太子不如哈森就自然昭明瞭。但蘇德再想爲哈森挽回名譽也不會挑這個敏感的時候找太子比試,是胤礽聽見蘇德幫哈森說的話後自己去找的蘇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