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中下旬,各理事衙門開始放假準備過年。虞子蘺所在欽天監,除了幾個留下值班觀象的,其餘人都得了假。官員們忙活了一年,終於盼得這個長假。各各相辭,約定節後再見。虞子蘺辭了白晉,有些不捨。在欽天監中,白晉對她最是照顧,上觀象臺觀象時都是他親自帶着。跟着白晉,虞子蘺又學了不少關於西洋儀器知識。她常常感慨自己實在幸運,有鬆鳴鶴和白晉這樣好的老師。
杜氏見她終於得了長假,吩咐廚娘每日變着花樣給她做菜,將杭州那些特色菜一道一道做上來。休假第二天,胤禎就來了。他先向岳父岳母稟明來意,虞銓杜氏聽說是皇妃要見女兒,自然答應了。杜氏去跟女兒說了這事,虞子蘺也是不信。“那德娘娘,我不過見了一次,隔了大半年,她哪裡還記得起我?姐夫聽錯了吧。”杜氏心裡也不信,但料想一個阿哥不會拿這事來開玩笑,還是勸虞子蘺進宮一趟。“你姐夫應該不會拿這事說笑,也許德娘娘聽說你是皇上欽點的天文生想見見你也不一定。總之,你得去一趟。”虞子蘺想起妙語受的委屈,見了胤禎就心裡不高興。要不是杜夫人苦口婆心勸了好久,她還真不去了。
她沒出來見姐夫,只說定了日子讓母親去回了他。
進宮那天,胤禎派了轎子來接她,兩人在宮門會面。他把這事事先告訴了妙語,妙語心裡也奇怪得很。
小雪剛停。地上薄薄一層玉屑,胤禎帶着小廝在宮門等她。等了約一炷香的時間還不見轎子的影子,小廝有些不耐煩,暗自嘀咕:“這虞姑娘架子真大,竟叫我們爺等她這麼久。”那時雪停風刺骨,幸好胤禎裡面穿了毛襖,在雪地裡待了許久纔沒凍僵。本來十分想見她,凍了這麼久後也有些生氣起來。“還真拿自己當回事了!”主僕兩人正在抱怨的時候,一頂轎子緩緩過來。小廝指着轎子叫道:“虞姑娘來了。”胤禎往轎子看去,轎子邊隨行的是虞子蘺的丫頭沒錯。剛纔火氣一下降了下去,不由得高興起來。
轎子行至跟前壓下,芳音將轎簾挑開,虞子蘺緩緩下轎來。她外面罩着件雪青色斗篷,裡面是粉色旗袍。斗篷罩在頭上,只露出前面如雲青絲。胤禎剛纔那點抱怨全沒了,小廝只倉惶看了一眼便低下頭。這麼尊貴的小姐,怎麼是自己這種下人能看的。“見過姐夫。”她上前向胤禎屈身行禮,令胤禎一時不知所措,忙說她拘謹了。虞子蘺自然記得與他約定的時間,只是想起他對姐姐不好,便故意拖延了時間讓他在這裡等。
胤禎領着她往德妃的住所去。一路上胤禎時不時投眼去瞧她,自虞府一見,再也不能忘懷這個女子。胤禎常常也會笑自己沒出息,他貴爲皇子,想找個女人何其容易,爲何偏偏就對這個放心不下。小廝早聽福晉的丫頭們私下議論說阿哥喜歡庶福晉的妹妹,今日親眼看見主子看這姑娘的眼神,才知傳言不虛。不過小廝又想,阿哥喜歡她也是常理,這麼漂亮又有才的美人誰不喜歡。虞子蘺並不知道,只是認爲這姐夫辜負了姐姐,對他沒有好感,路上一句話也不多說。胤禎也不要她開口,只要能這樣看着她就行。
行至德妃寢宮永和宮,臨近宮殿,有其他妃子的宮女太監看到十四阿哥領着個美人兒過來都偷偷趴在牆根瞧着。在宮裡待得久了,好不容易能見個生人,還是位這樣的姑娘,一時間都小聲議論她的來處。有的妃子聽了也出殿來看一眼,看完後或者摸着自己的臉蛋暗自嗟嘆,或者小聲咒罵,唯恐她是皇帝的新寵。
德妃正在宮中抱着暖爐取暖,爲了打發時間想了許多往事。把她少年時在草原上同妹妹一起玩的事情,受命進宮選秀的事情,妹妹生產的事情,都想了起來。想到那個小阿哥之死時,不覺猝然一陣心慌驚痛。那個男孩雖說不是皇帝的親生血脈,但也畢竟是條活生生的命,就這麼被扼殺了……想到這裡,德妃懷裡的暖爐差點掉到地上,旁邊侍奉的宮女連忙將暖爐扶穩。
“主子,十四爺領着虞姑娘到了。”德妃這才從驚夢中緩過來,連忙讓人請他們進來。
虞子蘺進入殿內就要下跪給皇妃行大禮,德妃見了她和婉妃一樣的模子,沒等她行禮就過去拉着她的手說道:“真是個好姑娘,快快坐下,菱兒快給姑娘拿個暖爐過來。”虞子蘺自思與德妃並不很熟,上次見皇帝時她就知道宮內規矩嚴格,因此德妃雖然賜坐她也不敢廢禮,還是跪下行了一跪三叩首禮。
德妃見了她,高興得一時忘了耳廓紅痣之事,讓她坐到自己旁邊噓寒問暖。胤禎滿腹疑惑,他實在不明白額莫爲什麼對她這麼熱情?難道這人長得美在哪都受用嗎?他進殿到現在還不及請安,這會虞子蘺已經坐下他才行了個旗人請安禮,嘴裡說道:“兒子給額莫請安。”德妃這邊拉着子蘺的手,哪裡顧得上他,只讓他隨意到別處走動別來打攪她與子蘺說話就行。胤禎一個親生的兒子,在這裡竟還比不上一個側室的妹妹。他不禁又想,難道這虞子蘺懂得什麼迷人的法術,爲何每個見了她的人都神魂顛倒?芳音侍立在虞子蘺側,也和胤禎一樣納悶。她第一次到皇宮來,不免新鮮,眼睛四處亂瞄。
“聽說你是皇上欽點的天文生,說實話,這欽天監的事我是一點也不清楚。不過想你一個女子能讓皇上欽點,那必是很了不起的。真心爲你高興。”德妃說話時總抓着虞子蘺的手,好像生怕她走了似的。虞子蘺受寵若驚,起身回道:“讓娘娘見笑了,子蘺不過識得兩個字。”
德妃見她這般得體,心裡真是高興,說道:“你也太謙虛。是怎麼樣我就怎麼說。不知你在欽天監裡可習慣?”“衙裡前輩都十分照顧。”德妃點了點頭:“那是最好,要是受了什麼委屈也不要怕,告訴我我想法子給你出頭。”這話就叫虞子蘺受不得了,她們才見了幾面德妃就這樣關照,真是比江湖豪傑還爽快。她連忙答:“前輩們只有包容的,就是子蘺犯了錯也是耐心教導。”德妃笑道:“除了地痞無賴,誰捨得跟你過不去呢。我看地痞無賴也有憐香惜玉之心。”芳音聽她一直不住誇獎,心裡很是痛快。
德妃說到這裡才記起看她耳朵上有無紅痣,但是耳朵大半讓鬢髮遮住了。“妙語快生了吧?”德妃問。虞子蘺點了點頭:“快了,這些日子媽去看了幾趟。”“我讓十四一定要仔細照顧,女人生產是件大事。”虞子蘺只是笑笑,她沒生過孩子,這話不敢亂接。德妃見她笑靨生花,不禁想起那日婉妃對她嘻嘻笑的情景,真是太像了。她不禁伸手去將子蘺覆耳的烏髮挽到耳後。
右耳廓上一顆紅痣分明入眼。
德妃眼淚盈眶,殿中之人都看出了不對。“看把這小臉兒凍的。”她打圓場說道,一面吩咐菱兒再拿個暖爐過來。虞子蘺笑答:“懷裡這個就夠了,不冷。”芳音也是在家沒規矩慣了,登時插上話來:“小姐最不怕冷的。”德妃也不責怪,問子蘺:“虞姑娘今年可有十八歲了?”“滿了十七。”德妃點了點頭:“姑娘生辰是什麼時候?我想咱們也算投緣,等姑娘生辰時尋思給姑娘挑了小禮兒。”虞子蘺起身道:“子蘺惶恐,勞娘娘惦記。”“你且不必拘禮,別說有你姐姐這層關係,就是一般來這的客人我也不讓她拘謹的。你就當替我尋個節,說說無妨。”虞子蘺推辭不過,只得將自己生日說了。聽得德妃背上出汗,康熙二十九年,八月十六日,正是那個日子。
芳音看這娘娘一會一驚的樣子,滿腹疑慮,心思:“這娘娘和小姐難道有甚麼關聯?怎麼一問三驚,真是奇怪,難道宮裡的人都這樣?”德妃當時心裡也是繁絲牽繞:“這真是天意要救婉兒。這孩子長得着實像她額莫,母女天性,誰也騙不了。”虞子蘺自進殿就一頭霧水,這皇妃好生神秘,一點也猜不透她到底什麼意思。德妃又說了些閒話,然後起身說要帶她去個地方。虞子蘺迷迷糊糊推辭不了,只得跟着她走。
她們從德妃寢宮出來,往西六宮妃嬪住的地方來。太監們已將一條道掃出來,從暖閣出來一下覺得有些冷。往蕙香館去的一路,德妃渾身微抖,時不時又回頭看看虞子蘺。虞子蘺滿腹疑惑,毫無頭緒。
德妃停在蕙香館前,她看着那宮殿,子蘺能從她的目光中感覺到一股壓抑的氣氛。德妃眼睛看着蕙香館對子蘺說道:“你知道里面住的是誰嗎?”子蘺順着德妃的目光看過去,她當然不知道那裡面住的是誰,於是搖了搖頭。德妃:“裡頭住的是婉妃,因爲她的孩子不見了,所以病了。”子蘺不明白她爲什麼要對自己說這些,但她聽得出她的聲音低沉。“婉娘娘?”子蘺這樣說。德妃轉過頭來看着她,越看越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