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一壯漢扯着虞子蘺往林子更深處走,虞子蘺眼看跑不過這劫,忽而從前面林裡又躥出一個人來。那人臉上蒙着面紗,虞子蘺本以爲遇上救星,誰知那人跟這兩壯漢是一夥的。他呵斥兩個男人道:“你們也不怕丟人,這麼個丫頭片子也招架不住,要是壞了爺的好事,爺讓你們幾輩子不得安生!”“這丫頭力氣可大着呢!”
被虞子蘺踢中的那個弓着腰叫苦。蒙面人冷笑一聲,叫他們把人帶走。虞子蘺:“你是什麼混蛋!”那人見虞子蘺頭髮蓬亂,想到剛纔她那股虎氣,輕笑道:“姑娘自會知道我是誰,到時只怕你謝我還來不及,現在叫我混蛋早了點!”
“姑奶奶叫的就是你!”虞子蘺見情勢危急,不得不把父親的名號拿出來,因又說道:“姑奶奶是刑部侍郎的女兒,你們天膽敢犯我,我爹必饒不了你們!若是現在放了我,也許姑奶奶就當出門撞了晦氣也就算了。”蒙面人聽罷非但沒有驚懼之色,反而大笑起來,說道:“虞姑娘,令尊的名號可能鎮得住別人,只是在我這裡不中用。”
虞子蘺心裡一驚,想來想去也想不出這人會是誰。“我就是死也要知道誰害了我,你要不是龜孫子就把你名號說出來。”“不要你死,只要你去服侍個人。你到那裡自然知道我是誰。”那人輕浮笑起來。“呸!你就是龜孫子!不只你是龜孫子,你爹你兒子你世世代代都是龜孫子!”那人沒想虞子蘺一個大家閨秀罵起人來這麼狠,當時聽到“世世代代都是龜孫子”,他不禁大怒,拔出手中的劍橫在虞子蘺脖子前。
“別自視太高,殺你如踩死螞蟻。”那人口氣冷冷說道。虞子蘺看見那劍身銀光閃閃,再看那人目光陰冷,殺氣逼人。她冷笑道,緩緩又說道:“你就是個龜孫子,你家世世代代養的都是龜孫子。”那人徹底叫她激怒,提劍一晃,利劍削斷虞子蘺一綹頭髮。虞子蘺竟面不改色,直視其目。那人終究沒有下手,劍收回鞘,命兩個男人將她押走。虞子蘺被塞住嘴巴往前走。
正當兩壯漢押她行走時,又一人橫在前路。那人身穿黑色長袍,頭戴黑紗斗笠,手裡提着一柄劍。初春天氣,林子裡仍是十分蕭條,枯梗佇立之樹棵棵分列。虞子蘺方纔一番掙扎叫喊,這會確沒了力氣,也不知前面這人是否與這夥人同路,但心裡總有了些希望。蒙面的先站住腳,他看着那黑紗客,冷笑道:“好奴才。”虞子蘺一聽,心又涼了下來。誰知就這句話,那黑紗客拔劍出鞘,二話不說就朝蒙面的劈去。那蒙面的躲閃不及,身上已被劃了一劍,青色馬褂上當即冒出鮮血。兩個壯漢見狀,放了虞子蘺拔出靴子裡藏的匕首就衝上去。虞子蘺見狀,拔下口中的布團就朝林子外跑。蒙面的見狀就衝她追去,虞子蘺得了逃命的機會只顧跑,後面的黑紗客替她攔住了蒙面人。
約跑出幾十米,虞子蘺回身看見那三個人圍着黑紗客一個,心中躊躇,不知是回也不回。想了想她又往外跑了幾步,忽而又站住腳,略微沉吟,轉身拾起一塊大石頭又跑了回來。黑紗客見她又返身回來,便衝她大喊叫她走。她也不說什麼,只是抱着石頭往回跑。黑紗客其實功夫了得,並不需她幫忙,叫她走只是不想讓她看到血淋淋場面。
虞子蘺把手裡的石頭第一個就朝蒙面的砸去,那蒙面的先被黑紗客劃了一劍,這會正是怒火中燒。見虞子蘺大膽向他砸石頭,又想起剛纔他罵的“龜孫子”,再也隱忍不住,只要殺虞子蘺而後快。於是他提劍抽身出來向虞子蘺去,黑紗客見狀,一劍向蒙面的飛去,那劍穿過蒙面的胸腔,他劍不及發而死。虞子蘺被嚇得愣在那裡,她長這麼大是頭一回見人被殺。只見紅豔鮮血從劍破處滲出來,很快便把那人的馬褂袍子全染了。兩個壯漢見僱主已死,再拼命也得不了錢,因此掉頭就跑。黑紗客也不去追他們,他們腳快,一溜煙就不見了影子。
虞子蘺呆呆站在死了那人前面,好久才擡頭瞧那黑紗客。黑紗客上前拔出自己的劍,對虞子蘺說道:“這種惡人,死不足惜。”虞子蘺離黑紗客很近,透過那薄薄的黑紗能隱約看見那人的臉。輕紗搖晃時,黑紗客下巴一道刀痕現了出來。虞子蘺望着那死了的,定了定魂,上前去揭他的面紗。面紗一揭,虞子蘺不覺大吃一驚,這人原是紀成有!黑紗客見她吃驚的樣子,問道:“這人你認識?”虞子蘺點了點頭。黑紗客將劍收回鞘中,四下看看,說道:“這裡不能久留,叫人看見了壞事。”黑紗客說着便自往林子外走去,虞子蘺瞥了紀成有一眼,匆匆跟上黑紗客腳步。
“多謝俠士相救,敢問俠士大名。”虞子蘺問。黑紗客行至一條小溪邊,停下步子答道:“楚客。”“宗楚客?”她不由得想起唐朝武則天時期的宰相宗楚客。楚客把劍按在石上,摘下斗笠。虞子蘺聽他口氣覺得這人不像書上講的俠士那麼冷漠,便也不大害怕。楚客見她頭髮亂糟糟,怕她回去讓人疑心,便說道:“你還是拾掇一下再回去,省得惹人嫌疑。”虞子蘺點了點頭,又問道:“俠士也認識剛纔那個人?”
楚客只笑不答。他看着這位千金小姐,想起她剛纔對付那兩個壯漢時的蠻勁,心想:“誰說官家的姑娘都是文如弱柳,這個就有股虎勁。”楚客想到此處,問她道:“剛纔你既得了機會逃走,怎麼又回來了?難道你不怕再被抓住麼?”虞子蘺想到這事就心有餘悸,若是剛纔楚客沒有招架住紀成有,這會自己還不知道被擄到什麼地方去了呢。“這事本和俠士沒有關係,若是俠士爲了救我而遭了不測,我這輩子也難以心安。況且我實在看不上那個人,就是他將我殺了我臨死也要砸他一塊石頭才痛快。”
楚客聽罷大笑起來,他實在沒想到一個朝廷大員家的千金說話還這麼豪氣,倒和走江湖的人有相似之處。因覺得她有些豪氣,楚客又多問了兩句道:“那蒙面的把劍橫在你脖子上時你就不怕死?還罵他龜孫子?你不怕他真把你一劍殺了?”虞子蘺這才知道原來楚客早就在那裡,大約把她怎麼用石頭砸那兩個壯漢的事也看到了。
虞子蘺:“俠士既早在那裡,爲何不早些出手?難道是要看我的笑話麼?”楚客又笑起來,心想,“這姑娘到底是稚氣未脫,說話還帶着許多孩子氣。”他答道:“我確實早見着那兩人將你擄進林子來,路上怕刀劍無眼誤傷了人,因此想等他們把你放下來再動手。誰知他們才放了手,你動作倒比我還快。我看你力氣確實不小,心想也許不消我動手你便可自救,因此才按住不發。哪料那人橫插一手,我聽你罵他很是痛快,便也想借你光聽着痛快。”
虞子蘺聽說是這個原因,不覺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雖說剛纔罵紀成有確實罵得酣暢痛快,但畢竟一個姑娘這麼潑悍也有些不妥,況且是後來把父親的名號報了出來。自己丟些人沒甚關係,給父親抹黑的事她可不願意。楚客:“剛纔我問你的你還沒答,那人把劍架在你脖子上時,你當真就不怕死麼?”虞子蘺答:“誰人不怕死,只是與其讓那種人抓住侮辱父母,不如死了痛快。”楚客心想:“她到底還是顧着許多,這就是了。”
楚客自覺不能再久留於此,便同虞子蘺道了別。楚客:“那人很有來頭,這案子估計要惹出許多是非,你還是快些回去,只當什麼也沒有過。那兩個跑掉的只是僱來的,別人不揭發他們已是萬幸,他們是斷不會自己浮出來的,你不必擔心。”虞子蘺十分感激,連向楚客道了幾次謝。楚客戴上斗笠拿起劍灑脫而去,虞子蘺見着這樣瀟灑的俠士,不免又心生一番羨慕。她收拾一番,也急急趕了回去。
回去一路上,虞子蘺心裡忐忑不安。竟然是太子的屬下讓人來擄自己,可見這人行事作風何其卑劣。但他偏偏又是皇太子,這種身份的人這麼放肆,簡直是讓人寢食難安。難保什麼時候他又使出更卑下的手段來對付自己,總得想些對策纔好。虞子蘺思來想去,只想到一個人能幫她。當時又在白雲觀,離飛雲莊近得很,虞子蘺遂先去交代轎伕告訴夫人她的去向,然後往飛雲莊過去。
鬆鳴鶴並未告訴過她自己回到飛雲莊住下,但虞子蘺總感覺先生還會回那裡,因此決然去看看。
孟離疏正躺在一塊大石頭上讀書曬太陽,猛然看見虞子蘺出現眼前,連忙坐了起來。“師哥讀什麼書呢?”她遠遠就向孟離疏打招呼道。孟離疏有些吃驚,答道:“讀《易》。”虞子蘺快步走到孟離疏跟前,瞧着他手上的書,說道:“你不是讀過好幾遍了麼?”孟離疏:“讀了好幾遍也沒參透其中道理。”
虞子蘺不屑道:“這要什麼參透,都是各人說各人的。莊子不是說了麼,咱們讀的都是古人的糟粕,真正精妙的東西只可用心體會而不能說出來的。”她發了一通議論後又問道:“先生這會可是在林子裡讀書?”孟離疏點了點頭,他一下覺得虞子蘺似乎比先生還神乎,什麼都知道,不僅知道他們又回了這裡,還知道先生這會正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