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紙,慢慢地打開。
卻是,一片空白。
不好。
一絲銳光從燕煌曦眸中劃過,信紙落地,而他,整個人也慢慢向地面倒去。
“皇上!”安宏慎神色大變,趕緊上前一把將他扶住,同時口內大聲疾呼道,“來人啊!快來人啊!”
幾名太監聞聲匆匆奔進,乍見室中情形,面色齊齊大變,扎煞着手兒不知如何是好。
“愣着做什麼?還不趕快過來!”安宏慎厲聲疾呼,額上已是汗珠滾滾——信,是他拿來的,不料卻發生了這樣的事,要他如何向皇后娘娘交代?向所有的文武百官交代?只怕不到明日天亮,他,他——
“安總管,現在,現在怎麼辦?”一名小太監囁嚅着道。
“去,去鳳儀宮……”安宏慎雙腿痠軟,兀自強撐着道。
一衆太監沉默着,擡起燕煌曦,方出浴池,便遇上正率着侍衛巡邏的殷玉恆。
“站住!”凌空一聲炸喊,衆太監嚇得撲通跪地,燕煌曦那張輪廓分明的面容,顯露無遺。
“皇上這是怎麼了?”殷玉恆快步走過來,已是十七歲的少年,哦,或者可以說,是男子漢,渾身上下散發着懾人的氣息,已經十足十是一個英姿勃發的將軍了。
“皇,皇上……”小太監們惴惴不敢語,只是拿眼去瞅安宏慎。
“殷,殷將軍……”安宏慎慢慢直起腰,對上殷玉恆那雙冰冷的黑眸,“請,請速送皇上,去,去鳳儀宮……”
“我是問你——”殷玉恆加重語氣,“皇上,怎麼了?”
“奴才,奴才也不清楚,適才有快馬,送來辰王燕煌曄的急信,奴才呈給皇上親啓,不想,不想——”
“信呢?”殷玉恆的臉,頓時黑了。
“……在,在浴池……”安宏慎擡手指向後方。
“起來,”殷玉恆的目光從衆人臉上掃過,“送皇上去鳳儀宮。”
太監們這才噤若寒蟬地站起身,擡着燕煌曦繼續往鳳儀宮而去。殷玉恆自己虎步生威,直奔浴池。
穿透空中瀰漫的霧氣,殷玉恆將整個浴池盡收眼底,除了一塊塊光潔如鏡的大理石方磚,哪有什麼密信?
難道,安宏慎在說謊?殷玉恆的心微微往下一沉,驀地轉身,大步流星地直奔鳳儀宮。
鳳儀宮中。
殷玉瑤正倚在牀榻上,拿着卷史冊,就着燭火細讀,忽聽外邊兒傳來陣陣驚急的腳步,當即放下書冊,叫過佩玟道:“你出去瞅瞅,看看是不是皇上回來了,速來回報。”
“是。”佩玟領命而去,片刻面色大變,奔回殿中,眸中滿是驚駭,“娘,娘娘……”
“嗯?”娥眉微微掀起,殷玉瑤正想細問,後邊兒一衆太監擡着昏迷不醒的燕煌曦,已然進了寢殿。
“譁——”地一聲,桌上燈盞掉落於地,滾了幾滾,隨即熄滅。
“煌曦!煌曦!”殷玉瑤顧不得許多,翻身下牀,幾步撲到燕煌曦身邊,瞪大了眼睛輕喚。
男子一動不動,薄脣緊緊地抿着,單從面色上瞧去,彷彿只是睡着了,但是安宏慎等人慌急的神色,十分清晰地告訴她,事情,絕不會如此簡單。
“御醫呢?叫御醫來!”再擡頭時,殷玉瑤的神情已經鎮定了許多。
安宏慎這才恍然大悟,一個耳光重重抽在自己臉上,隨即忙忙起身,跌跌撞撞地奔了出去。
稍傾,御醫院掌案蔣德匆匆奔進,急步上前診視。
殷玉瑤半蹲在地上,一雙瑩眸眨也不眨,只盯着蔣德那張臉。
半晌,蔣德收回手,神色遲疑。
“照實說。”在他尚未啓脣之前,殷玉瑤便沉聲命令道。
“啓稟娘娘,”蔣德臉上浮出絲愧色,“微臣無能,診斷不出。”
“診斷不出?”殷玉瑤目光疾閃,看不出是惱是急還是別的什麼,只嗓音微微有些走調,“果真?”
“確實。”蔣德硬着頭皮,捺住心中慌亂——皇上脈搏平穩,面色氣息也與常人無異,實在瞧不出是哪裡不對,事關龍體安危,若無十成把握,他確實,什麼都不敢說。
“退下吧,”殷玉瑤擺擺手,“你們,也都退下。”
蔣德同着衆人起身,行禮後慢慢退出。
“佩玟……”一手扶住燕煌曦的肩,殷玉瑤低低地喚,嗓音中帶着幾許輕顫,“你來——”
“娘娘……”佩玟走到她跟前,也蹲下身子。
“扶,扶皇上上榻。”殷玉瑤吃力地說道。
佩玟趕緊伸手,幫着殷玉瑤,將燕煌曦扶上了牀榻。
“你也……下去吧。”背對着佩玟,殷玉瑤艱難地吐出五個字。
“娘娘,”佩玟滿眸關切地看着她,“就讓奴婢留下來,着力伺候吧。”
“下去!”陡然地,殷玉瑤一聲疾喝。
佩玟渾身一顫,方答了一聲“是”,慢慢地退出寢殿,隨手輕輕掩上殿門。
“煌曦……”殷玉瑤一聲輕喚,全身脫力地倒向牀榻,眸中那兩串忍耐許久的淚水,滾滾而落。
爲什麼?
爲什麼上天就是不肯放過他們?
爲什麼就是逃不開陰謀,逃不開那看不見,摸不着的,卻始終存在的層層蛛網?
原以爲回到宮中,便足夠安全,沒想到對方居然如此惡毒,層層設伏,機關算盡。
煌曦,我該怎麼辦?我們該怎麼辦?
“姐姐——”不知何時,一道挺拔的身影,悄然出現在她的身後。
“阿恆……”拭去腮邊淚水,殷玉瑤慢慢地直起身,有些吃驚地看向軒然而立的少年,“你,你怎麼來了?”
“他,”殷玉恆的目光越過她,落到牀上的男子身上,“怎麼樣?”
殷玉瑤沒有回答,只是紅着眼圈兒,搖了搖頭。
殷玉恆黑眸微沉,擡步踩上腳踏,伸指搭上燕煌曦的脈門。
“你——”殷玉瑤看着他,目露微訝,“這是做什麼?”
殷玉恆不答,只是微微垂下眸子,爾後輕輕吐出一句話來:“他中毒了。”
“什麼?”乍聞此言,殷玉瑤有如五雷轟頂,“什麼毒?”
殷玉恆再次搖頭,非常坦誠地道:“我不知道。”
“那你如何肯定,他是中毒?”
“內息。”
“內息?”
“是的,姐夫中的毒,與尋常毒物有所不同,御醫們也難以察覺,但我與姐夫的基本內功,皆傳承自鐵大將軍,是以,我能察覺到他內息的異常。”
殷玉瑤心中一動:“那,你可有辦法?”
“沒有。”
重重地咬咬脣,殷玉瑤再次開口:“這毒……有礙嗎?”
“暫時沒有。”
“暫時沒有?你的意思是——”
“這毒非常奇怪,目前的症狀只是讓姐夫陷入昏睡,但到底有無妨礙,我也不敢斷定,怕只怕——”
“那麼,外祖父呢?外祖父能救嗎?”
“鐵大將軍?”殷玉恆略一遲疑,隨即再次搖頭,“怕也不能。”
“那,我該怎麼辦?”殷玉瑤眼中,浮出濃濃的焦灼,還有絕望。
“若說這世界上,還有誰能瞧出姐夫這病的根由,只能,是他。”
“他——?”殷玉瑤愣了愣,隨即恍然大悟,“君至傲?”
慢慢地,殷玉恆點點頭。
“對,就是君至傲,”殷玉瑤激動地站起身,在牀前來來回回地走動着——經歷如許多的鉅變後,她雖然已經變得成熟理智冷靜了許多,可是事關燕煌曦,那些清冷鎮定便悉數被拋到了九霄雲外,畢竟,牀上躺的,是她今生最愛的人,倘若沒有了他,沒有了他……死死地咬着脣角,她簡直不敢再想下去。
“姐姐……”看着神色急躁的她,殷玉恆禁不住輕聲提醒道,“可是君至傲,向來萍蹤不定,神龍見首難見尾,一時之間,姐姐要向何處去尋他?”
“這——”殷玉瑤停下了步子,轉頭有些呆傻地看着他。
瞧着她這副主張全無的模樣,殷玉恆心中微痛——姐姐啊姐姐,難道這牀上男子,真真兒是你命中的魔障麼?
“阿恆——”殷玉瑤定定地瞧着他,眸中微有淚光,“幫我!幫幫我!”
殷玉恆沉默——即使她什麼都不說,他也會幫她,他唯一難過,唯一痛苦的,只是,只是她若有若無的疏遠與冷漠。
沒錯。
就是疏遠,就是冷漠。
自打她成爲大燕皇后,入主中宮,她對他,再沒有了從前那份疼寵,那份親暱,尤其是當他漸漸長大,成爲少將軍,她更加刻意地不再與他見面,甚至——
姐姐,你真不知道我的心事?還是你只當看不見?就算你的心裡只有牀上那個男人,也能不能,把你的溫柔與呵護,分一絲絲,哪怕只有一絲絲與我?
你曾經說過,跟着你,便有飯吃,那時我只有十二歲,信了你的諾言,信了你賜予我的那份溫暖,所以,我跟着你,我毫不猶豫地跟着你,就算地獄深淵,也一往無前。
曾經,我以爲跟着你,一直站在你身後看着你,便已足夠,可是……如果感情可以控制,我多麼希望,安在胸中的這顆心,是不會跳動,是冰冷如巖的?
多少個夜晚我站在你的窗外,苦苦吶喊,只是想讓你看得見,我那一雙凝望的眼,多少回我聽着你們的歡聲笑語,感覺自己的肉體被寸寸分割……姐姐,我最親最愛的姐姐,將我從飢寒交迫,帶至光明溫暖的姐姐,你可知道,我有多麼渴望,再次被你抱入懷中,哪怕是像從前那樣,被你用力揪扯雙耳?
“阿恆……”瞅着他忽而緊繃,忽而赤漲,忽而怔然的面色,殷玉瑤忍不住輕呼。
終於,殷玉恆收斂了思緒,慢慢轉過頭來,對上她還隱着一絲淚意的雙眼。
“瑤……”他忽然古怪地喚了聲。
殷玉瑤渾身一震,當即往後退去。
殷玉恆笑了。
那笑裡,帶着絲悲涼,還帶着深重的苦澀:“爲什麼?”
說完這三個字後,少年的黑眸中浮起絲決絕,甚至有些瘋狂:“爲什麼你非要在這個時候,纔會想起我?才能想起我?我的……好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