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大人,您這是?”看着那面容黝黑的中年人抱着一大摞圖紙步履匆匆,戚無憂不禁訝異。
這位皇甫大人可不就是當初在聊盟國都,百草神醫餘日的知交——皇甫鯀禹!
“啊,戚軍師!?”皇甫停下腳步,騰出一隻手擦了擦滿頭的汗,“在下正要把這些水利工程設計圖交到小樓,公子還等着呢。”
皇甫鯀禹現在官居通奉大夫,位列從三品,專門負責農田水利方面的事物。公子無雙一向重視農業,常對大小官員說“民以食爲天,食以農爲本。蒼生百姓,大凡揭竿而起囧囧造反者,
非xing不淳,反骨天生,實因食不果腹,不得不反。農業乃立家之本,商貿乃強國之途,軍隊乃護國之劍。只要理清這幾點,八方軍統一天下之日便指日可待了。”
而擅長水利建設的皇甫鯀禹,幾乎是在一談之後便被肖傾宇推舉給了方君乾,在讓他熟悉了各部門規程運作後,皇甫鯀禹便被任命爲通奉大夫。八方城辦事效率之高足以讓其他國家羞愧
而死,皇甫鯀禹不止一次看到,下級向上級交份府衙財務清單都要拖上一年半載,遑論提拔一個從三品的官員了。
來這兒真是來對了……
皇甫鯀禹心下振奮,說起話來也愈發神清氣爽:“如若青門堰能於今年完工,奇、謝、燁三川平原五十萬裡沃土將得到充足灌溉,水稻產量將提升足足三成!”
戚無憂動容:“此乃造福萬民功在千秋之舉,皇甫大人辛苦了。”
“哪裡哪裡……”皇甫慚愧不已,“下官算得了什麼呀,公子才真是爲國操勞呢!”
猶豫了一會兒。“戚軍師,下官有一事不解,還望戚軍師賜教。”
“皇甫大人但問無妨。”
“侯爺登基後,公子該以何身份面對世人?”
問題之尖銳令戚無憂也不由眉心微微一跳。方君乾登基後便是一國之主,至高無上的君王,以公子無雙的傲氣,怎可能委曲求全居於人下。到時,他該以什麼身份留在方君乾身邊?
賢臣,知己,朋友亦或情人?
他們這些人可以接受枉顧倫常世所不容的這一對,因爲他們全身心膜拜着這兩個絕世男子,他們是兩人深情厚意的一路見證。
但是他們能接受,不代表別人也可以。
戚無憂苦笑:“皇甫大人,您這問題有點尖銳……”
“還請戚軍師不吝賜教。”
“無憂當初也曾對此迷茫甚久,和絕大多數人一樣,戚無憂也擺脫不了世俗囧囧的約束,戚無憂並不是那麼超脫的人!”
“後來公子回京處理蓴陽公主和親事項,幾月之後小侯爺便孤身一人返往京城尋找公子。很快八方軍便收到小侯爺在金鑾殿上公然對公子表白的消息……那時戚某震驚莫名。戚某早知小
侯爺愛慕公子,卻怎麼也想不到侯爺居然敢將這不倫之戀公諸於衆,鬧得天下皆知。戚無憂爲兩人叫好,卻也忍不住爲他們心酸——像侯爺這般頂天立地的驕傲男子,要有多少決心纔敢在世
人面前承認自己愛上了一個男子的事實?像公子這般絕世無瑕的無雙男子,要有多少勇氣纔會接受一個男子的紅線結髮……那些人怎麼也不會了解,這樣精彩絕倫的兩個人,若不是相愛甚深
,何苦做這種悖理敗倫之事?”
平復了一下鬱結的心情,戚無憂繼續悠悠道——也不知是說給皇甫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直到小侯爺要大婚的消息傳到八方城,戚某還是不敢相信。戚某簡直無法想象,如若小侯爺要娶妻生子,哪個女人配得上他,哪個女人夠資格與他並肩而立,驕傲宣稱‘他是我夫君’?侯爺的霸氣、聰慧、邪魅,公子的淡漠、溫潤、睿智——他們是那樣完美,令人自慚形穢。”
“戚無憂這才驚覺,既然彼此相愛又何必計較這麼多?只有公子才能令侯爺折腰相擁,也只有侯爺才能給公子關愛與呵護。天底下也只有他們彼此才配得上對方,相互輝映又不遜色。”
戚無憂一字一頓道:“無憂覺得,公子與侯爺寂寞了這麼多年,若能長相廝守,也好過清冷無依孤獨終身。男子又如何,世上還能找出比他們更相配之人嗎?”
皇甫鯀禹倏地拉了拉戚無憂衣袖,戚軍師心一緊,趕緊停住那番驚世駭俗的言論。緩緩轉頭,一個女子步履輕盈,從樹蔭暗處走了出來。她雲鬢高綰,蛾眉籠煙,瀲灩秋水四射流波,雖
說身着大紅色繡牡丹花緞袍,卻仍不能掩住她如霜的面色。
竟是毅飛蓴。
戚無憂舌頭髮苦:這話被最不該聽到的人聽到了。
皇甫鯀禹稽首作禮:“下官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公主請便下官告辭就此別過。”說完抱着他那一大摞圖紙飛也似地走人。
都說兔死狗烹鳥盡弓藏,戚無憂覺得自己就是那隻倒黴的狗那柄被拋棄的弓。
戚軍師做了個深呼吸,這次,換上畢恭畢敬的樣子,向蓴陽公主拱了拱手:“下官也有要事在身——”
“戚軍師,蓴陽只想向您打聽一下侯爺的去向。”
不是找我算賬就好。
戚無憂鬆了一口氣,很快答道:“今日了塵方丈將在大相國寺佈道說法,侯爺忙裡偷閒去了。”
“是和肖公子一起去的嗎?”
戚軍師頓時啞然。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戚無憂還是心知肚明的。
可同樣的,有些話就算他不說出來,別人也能從他爲難的表情裡猜出來。
就如現在的毅飛蓴。
蓴陽公主無聲地笑笑:“本宮沒事了,戚軍師既然有要事在身就先行一步吧,本宮就不送了。”
無憂軍師生怕她反悔似的,忙不迭一聲“下官告辭”便逃命似的匆匆離開。
敏銳地注意到,沒有人承認自己是方君乾的妻子,即使她是他三媒六聘,用八擡大轎風風光光擡進府的正室,按理,他們怎麼也該尊稱自己一聲“夫人”,但無論皇甫鯀禹還是戚無憂都
只稱呼自己爲“公主”。
公主……聊盟的蓴陽公主……
毅飛蓴默立於花園裡的一片枯萎草地上。鵝毛般的雪花落在緞袍那朵雍容華貴的大紅牡丹上,竟如牡丹落淚。
“呵呵……肖傾宇呀……”
大相國寺,依然香菸嫋嫋佛號陣陣。無數善男信女不遠千里來到大相國寺,只爲聽佛界宗師了塵方丈開壇說法。
了塵身披袈裟,眉毛鬍鬚盡皆雪白,大雪中坐於高壇之上娓娓說法,聲音向四周遠遠傳了開去,予人一種飄渺且充滿玄機的感覺。
了塵道:“有終方有始,有死纔有生,亂中存序,絕地逢生,無中生有,有中化無。世事萬物皆有因果,天地宇宙循環往復。空了何時,心念種種,執念入相,妄自愛著……”
了塵說到這裡,突然察覺到什麼,擡頭望過去,看見肖傾宇與方君乾竟也遠遠看着聽自己說法。風雪飄搖中,那一領紅服,一襲白衣顯得這般伶仃孤寂。
了塵覺得肖傾宇孤獨和方君潛般,都已入骨。
他們都有驚人的才智,無上的能力,然無可奈何之時,比任何人都要落寞。
“方君乾,你知道麼,即使是最寬容的佛門,也禁止同xing相戀……”
方小侯爺替他裹緊了雪白裘衣,溫柔道:“本侯不信神佛。”
肖傾宇笑了笑,沒有說話。
再等了半個時辰,說法大會終於結束。了塵將兩人迎至後院。
ωωω★тт kΛn★c o 入了座,沏了茶,了塵目光炯炯地打量着多年未見的方君乾。
方小侯爺見狀自嘲:“本侯老了吧?”
了塵稽首正色道:“侯爺年方二十有三,正值旭日年華,怎能說老?老衲只是覺得……侯爺比上會見面之時更加——完美、內斂、無懈可擊。”
方君乾笑笑,知道了塵這話也不乏幾分誠意。
“侯爺胸懷博大,氣運深隆,來日必有龍飛九天之時。然衆生悲苦,望侯爺他日君臨天下俯攬衆生之時,能一視同仁,以慈悲之眼觀之,以慈悲之心憫之,蒼生大幸,天下大幸。”
了塵的話語重心長,方君乾總覺得了塵的話中似有言外之意,還是專門說給自己聽的,自己腦中靈光閃了幾下,竟是模模糊糊,似近實遠,一時無法把握。
嘆口氣:“方君乾本就茫茫凡塵一俗人,不過審時度勢,趁亂而起,事成以居高位。說的好聽點是一世梟雄,說的難聽點就是一亂臣賊子。此刻天下大亂,平時俗物繁多,終日蠅營狗苟
爭權奪利,內心難得清靜,了塵大師居然還要和我說禪?本侯六根不淨,禪是什麼,對我來說禪就是慘,大師難道想要本侯慘上加慘?”
轉頭看向身旁的公子無雙:“傾宇這幾年模樣倒是一點都沒變。”方小侯爺仔細看着公子無雙的臉,果真眉目依舊毫無歲月痕跡,不由搖頭,“上天真是厚愛傾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