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無雙公子脫離險境後,離“潑墨傾城閣”的倒塌已有一日之隔。
肖傾宇下令將自己已經安然脫險的消息完全封鎖起來,自己則藏身小樓安心養病。
“公子,喝藥了。”張盡崖小朋友端着一碗濃稠的黑色藥汁步入小樓臥房。
白衣公子無力斜臥在藤椅上,白皙的肌膚微顯病態的嫣紅,神情淡若柳絲。
他手持書卷看得正入神,直到張盡崖進門後這才擡起頭。
張盡崖同學一板一眼裝着大人:“公子你怎麼又不休息!?御醫說你脾肝俱損五臟重傷,在休養期間不得操勞運功,需好生用藥調理。咱把皇宮裡的靈丹妙藥都搬來了,什麼千年靈芝呀、成型人蔘呀,還有什麼南海珍珠鹿茸茯苓……應有盡有!”信誓旦旦地保證,“咱一定能把公子醫好的!”
不忍拂了他人好意,雖說對御醫所開的藥方不以爲然,無雙公子還是將那碗藥慢慢喝下。
張盡崖笑眯眯地接過空碗:“這樣纔對嘛!要不然等陛下回來又要嘮叨了。”
關他什麼事?
無雙公子虛弱地咳了幾聲,嚇得張小朋友慌忙替他拍背順氣。
肖傾宇淡淡道:”若是有靈丹妙藥就可長命百歲,那歷代帝王將相豈不人滿爲患。況且那些御醫的醫術能比爲師高超嗎?“張小朋友撇了撇嘴:“病者不自醫——這可是公子自己說的。”
無雙公子看着面前這個自己一手養大的十四歲的少年,寵溺地笑笑。
張盡崖乖巧地將一個軟墊塞到公子腰背間:“公子,爲什麼要把您脫險的消息封鎖呀!”
肖傾宇好笑道:“你這麼聰明,自己想。”
張盡崖尋思片刻:“公子重傷,不能動武,此舉是想讓各國權貴誤以爲公子已遇害,讓他們放鬆警惕?”
“此其一。還有別的原因嗎?”
“這次公子遇險聊盟是元兇,公子是想讓遠征聊盟的八方軍同仇敵愾,早日取得大捷。”
肖傾宇目現欣慰之色:盡崖這孩子平素雖調皮搗蛋了點,但總算大有長進,沒辜負自己一番教導。
“此其二,那其三呢?”
張盡崖苦下臉:“還有第三點?”
左思右想,還是毫無頭緒,老老實實承認:“盡崖不知,請公子解惑。”
無雙公子倚在藤椅上,蒼白清透的皮膚在陽光的照射下散發出一種幽然的宛若極品瓷器般的光澤,這麼一個脫俗出塵的人,說出來的話卻是翻手爲雲覆手雨的傲然:“肖某要看看,在得知肖某身亡的消息後,誰會迫不及待蠢蠢欲動……”
張盡崖恍然大悟:“公子是想將潛伏在大傾的線人一網打盡!?”
無雙公子頷首:“這是個絕佳的機會。”
張小朋友對這個所謂的絕佳機會絲毫不感興趣,只是有點擔心公子的身體:“公子你受了重傷,還是儘量少管這些事兒吧!八十四雲騎隨陛下出徵了,勞叔也……不在您身邊,公子眼下又氣息緲亂無法運功,全無自保能力……”張盡崖越說越忐忑,“公子,其實我也信不過那些御醫啦!這不,咱已經讓人去請餘神醫了,等餘神醫一到,有他照顧公子我也放心了……公子你別瞪我呀!我知道這樣麻煩餘神醫不對,可我這不是關心公子麼!”
肖傾宇斜了他一眼:“學壞倒是挺快的。”
“真熱呀……”張盡崖裝傻一笑,“這都十月了怎麼還這麼熱,公子是不是也熱了?”討好地替他打扇吹涼,作無比諂媚狀。
無雙公子輕輕一嘆:“盡崖,勞叔的遺體安葬好了嗎?”
“安葬好了,就葬在古烈陵。
“古烈陵……定國王爺、蘭姨、雨燕、勞叔,還有許許多多與肖某有緣有份有情有愧之人都葬在那兒。
“他們在天有靈,定然盼着肖某何時去拜祭……”
小樓的空氣散盡浮囂,瀰漫起連綿沉痛哀傷。
肖傾宇夢臥雲裳,前塵思量:“盡崖,給爲師彈首《浮生若夢》吧……”
張盡崖忙不迭抱出琵琶:“彈上闋嗎?”
《浮生若夢》乃大傾琵琶名曲,上闋一如少年風姿,淋漓激揚催人奮進,下闋有感於物是人非浮生若夢,悽惻絕倫催人淚下。
張盡崖這個年紀的孩子,血氣方剛風華正茂,是很少喜歡下闋的。張盡崖也不例外,練習時,總是有意無意忽視下闋。
而且,他也不希望公子去聽《浮生若夢》的下闋。
無雙公子慵懶躺在藤椅中。
眸中精明銳利早已如煙霧散去,似睡得十分安然。
連聲音都飄渺若夢:“下闋也彈了吧,爲師想聽……”
張盡崖咬咬脣:“……是。”
琵琶聲聲語未遲,舊夢依稀難尋覓。
紅顏老去長相憶,空自悲慼獨淚滴。
麴生疏狂,曲盡迷惘……
“林妃,他死了。”
匈野王庭,慕容厲淡淡將手下密報轉遞給林依依。
這麼驚才絕豔的肖傾宇就這麼死了……名動天下的無雙公子就這麼死了……
也說不清心底是什麼感覺。
沉痛?說不上。
惋惜?有點。
無雙公子肖傾宇翻手爲雲覆手爲雨,舉手投足無不讓世人屏氣寧息。
他締造盛世,也攪亂繁華,只可惜身處亂世註定不得善終。
林依依顫抖的手拈過那張薄薄的紙。
紙很輕,輕若鴻毛,接在手中感覺不到絲毫分量。
“九月初九,火凰擊大傾皇城,潑墨傾城閣塌,肖未出,死於其下。”
林依依笑。
似乎想在慕容厲面前掩藏自己的真實情感,可笑着笑着,最終失聲大哭。
徹底卸下人前妖嬈無情的面具,她只是個失去愛人痛失父親,背井離鄉寄人籬下的小女孩。
看着泣不成聲的林依依,慕容厲冰冷道:“林妃,你還愛着他吧?”
林依依不答。
慕容厲只覺胸中冒起騰騰怒火!
“你是本汗的妃子!”
林依依梨花帶雨,譏諷一笑:“大汗您在說什麼呀……你我心知肚明,彼此只是合作,哪來感情?”
“你!”慕容厲高高揚起手,作勢要給她一耳光。
林依依毫不膽怯地直視着怒髮衝冠的匈野大汗,聲音靜若飛花:“我給你自己的一切,你替我殺了肖傾宇——很公平的交易,不是嗎?”
慕容厲臉色忽青忽紅,掙扎後最終還是恨恨放下手,強壓怒火:“本汗不打女人。”
自慕容戰被寵妃莫雨燕刺殺後,慕容厲就不斷告誡自己,決不可步上父汗後塵。
一個女人而已,更何況是一個不愛自己的女人!
慕容厲冷冷瞪了她一眼,旋即拂袖離去!
林依依呆呆跪在華麗的白絨毯上,彷彿對慕容厲的離去毫不在意。
捂着臉,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滾落毛毯。
上一回,他用冰冷刺骨的微笑說自己永遠不會愛她。
而這一次,竟然親手將兩人的過去連同未來一起埋葬掉。
那個白衣男子是不是連死,也決意將她遠遠推開?
“表哥……表哥……”
曾不惜一切代價想致你於死地,可是,等到你我真的生死相隔,我才幡然醒悟——你死了,我又該去哪裡……
不要把依依一個人丟下,這個陌生國度裡的人,我一個都不認識……
林依依放聲大哭!
哭得,像個傻瓜……
“大汗!大汗不好了!”
御花園內,慕容厲正與新來美人尋歡作樂,忽聽婢女驚惶來報:“林妃她……自盡了!”
當慕容厲匆匆趕到依水閣,林依依已經奄奄一息。
暗紅的鮮血亂作一團的奴僕。
面容慘白的林依依換下那一襲匈野華貴的裘襖,代之的是大傾水綠長裙,浸在血裡。
半截刀身已經沒入她的胸口,汩汩流着鮮血。
林依依的死法和他的父親林文正竟是驚人的相似……
御醫搖搖頭:“啓稟大汗,林妃已經回天乏術了。”
慕容厲坐在她牀邊,緊握住她冰冷的手。
“大汗,依依……求你最後一件事……”大概是迴光返照,林依依抓着慕容厲衣襟的力氣大得嚇人。
“你說。”
“依依死後,希望大汗……將依依骨灰……送返大傾。雖說,父親是……匈野人,但依依的故鄉……還是在大傾……”
慕容厲冷酷的嘴脣抿起,默不作聲。
“大……大汗。”她眼神悽絕。
她在求他。
在哀求他。
慕容厲終是不忍。一字一頓對她道:“本汗答應你。”
林依依嫣然一笑,宛如春花綻放。
喘息着感激道:“謝、謝謝!……”
這句話耗盡了她最後的力氣。
林依依眼神一陣渙散,終是黯淡了下去。
她離開的表情,竟是慕容厲從未見過的安然寧定。
就在林依依骨灰送離匈野的第三天,大傾皇城境內各國奸細肅清一空,隨即,無雙公子倖免於難的消息轟傳天下!
當得知這個消息時,慕容厲頓覺血液上涌兩眼發黑!
他沒死,他居然沒死!
慕容厲忽然想大聲質問——無關乎立場,無關乎身份,只是以一個男人的身份問他,問那個名動天下的公子無雙。
林依依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