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帥——”守在暗處的睚眥隊長歐陽赴默默從陰影中鑽出來,一向觀察敏銳的他自然發現方少帥的神情十分不對勁。
“啊,是歐陽呀。”方少帥渾身一個激靈如夢初醒,看着歐陽赴一副兢兢業業的模樣,絲毫不見當初睚眥第一狙擊手的跋扈鋒利,驀地一陣心酸。自從前一任睚眥隊長劉楚飛犧牲後,歐陽赴被任命爲新一任的隊長,不得不收斂了脾氣與傲氣,做事開始面面俱到、謹小微慎起來。而傾宇失憶後,他的日子就更難過了……
“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歐陽赴眼底的堅硬寒冰慢慢融化:“您在說什麼呢。”
方君乾拍拍他的肩:“這兩天先找家客棧住下來,等等再說。”
歐陽赴點點頭,隨後詢問:“參謀長似乎還沒有恢復記憶……少帥,我們該怎麼辦?”
唉,肖參謀長失憶,少帥的確可憐,可歐陽赴覺得最可憐的還是自己:小兩口產生矛盾自己這個做屬下的夾在中間裡外不是人太苦逼了有木有!?
方君乾一陣頹喪,強壓住胸口翻騰的氣血,咬着牙的模樣足以讓一些熟悉他的人膽戰心驚。
歐陽赴忍了許久,終究沒忍住自己好奇心,輕聲問了句:“萬一兩天後肖參謀長還是不願意,我們真就這麼回去嗎?”
“回去是必然的。我已跟周大哥定下七天期限,就一天也不會拖延……大戰在即刻不容緩,我們多呆一天,周將軍在前線就多一分壓力。何況平京,未必真的風平浪靜……”
“那公子怎麼辦?您真決定放手?!”
“不可能!”抿成一條直線的薄脣顯示出主人堅毅冷酷的決斷,也表現着無比的痛楚、怨懟及掙扎。
方少帥的表情,他說話的語氣,還有他毫不猶豫否決自己提議時的毅然決然,都讓歐陽赴不由傻眼,他張了張嘴,最後只能乾巴巴笑道:“你剛不是親口對肖參謀長說……”永遠不去打攪人家了麼。
方小寶當然明白他要說什麼,百無聊賴地擺擺手:“我不過是想讓傾宇減少反感降低警惕。”方少帥一臉鄙視,“還真是好騙……我說你就信了?”
歐陽赴覺得自己就像個傻瓜。
“何況……我這輩子都不可能放手的。”
歐陽赴一驚,擡頭望去,只看見方君乾安靜地站在那兒,凝望着肖府緊閉的大門,黑髮垂落看不清他的眼睛。低眉斂目中,他自言自語低聲道:“我這輩子栽在他身上了,要讓我放手,除非我死。”
京華客棧——這家名字普普通通的客棧卻是聞名遐邇的百年老字號,佔地面積大,出入人流衆多,是和平京煙花弄並列的魚龍混雜之地。下午兩點,正是一天中最昏昏欲睡的時刻,客棧裡的生意自有夥計招呼,郝掌櫃也樂得倚着櫃檯打瞌睡。
大堂內的喧囂,彷彿沉寂了瞬間。
郝掌櫃因這突如其來的靜寂清醒過來。
門口的昏影之中,韶光黯淡。男人從門口挾風雷之勢而入,在郝掌櫃面前站定。他的臉籠罩在黑色禮帽的帽檐下,只能從下頜銳利的輪廓線條推測出男子的年輕。年輕的男子站在大廳裡,就有無盡的氣魄充斥鼓盪於客棧大廳中,連無形的空氣與光線都彷彿被揉碎重組,在他身邊形成扭曲的斑駁迷離。
這個男人身上的氣質與氣勢,讓人不由自主地忽略了他身後的一干黑衣保鏢。
京華客棧經營數代,郝掌櫃的每天不說閱人一千也有八百,這看人的眼力何等毒辣。這些人雖然衣飾普通,但在細節上無不體現出一絲不苟的精細。還有來人那鼓起的太陽、眼中不時暴射而出的精光、矯健輕盈的步履,還有圍着那年輕人宛如衆星拱月的架勢,一一顯示出這些人的不凡。
說他是有錢人家的紈絝吧,這人卻談吐文雅彬彬有禮,也不是來平京讀書的大學生,他身上沒有學校裡學生的那股奶味兒。這年頭兵荒馬亂,自然不可能來平京旅遊。低調而自露鋒芒,內斂卻神采飛揚。看這通身氣派,倒像世家子弟來平京辦事的。
“這位爺請坐!——小二上茶!”
小二哥見掌櫃的如此重視來客,忙機靈地泡了壺好茶端上來爲客人斟上。
滾燙的茶水濺出幾滴落在爲首年輕人的手背上,郝掌櫃一驚,差點脫口驚呼,卻見那年輕人若無其事地將手背上水珠抹掉。
郝掌櫃吸了一口氣,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那該有多疼呀!
那年輕人的手下怒氣衝衝就要衝上前討說法,卻被年輕人一揮手阻止了,隨後安撫似的向那闖禍的店小二微微一笑:“算了,小二也不是故意的。掌櫃的,我們要在平京住上兩日,不知客棧可還有空餘房間?”
郝掌櫃這才注意到那個年輕人的手:手指修長有力,手掌乾燥白皙,食指第一關節和虎口處有薄繭。
老鼠眼一眯,精光乍現:這是一雙慣常用qiang的手。
“幾位爺放心,店裡空房多得是——小二,還不帶幾位爺上去看房。”
“喲,這幾位爺請樓上走!本店還有幾間上房,包您滿意……”店小二一邊殷勤地領着客人往樓上走,一邊滔滔不絕地介紹客棧種種周到服務,讓人聽後不由覺得不住這兒簡直是一種不可饒恕的罪過。
正當方少帥一行人在樓上聽着店小二胡吹亂侃之時,郝掌櫃已偷偷溜出客棧蹩進一個巷子中,將手中紙條塞進久等的聯絡人的袖子內,兩人一言不發甚至連對視都沒有就這麼擦肩而過。隨後,郝掌櫃又若無其事地走進客棧,繼續做他的生意。
夜。
月華如水。
浮雲飄忽而光移影動。
京華客棧內,窸窸窣窣的聲音壓抑着細微的興奮與恐懼,昏暗的樓梯口影影憧憧。郝掌櫃壓低聲音指着樓上的幾間客房:“就在這裡!”
“老頭,你確定是方君乾一行人?”平京督查大隊隊長三更半夜接到上級任務,不得不從軟玉溫香的被窩裡爬起來趕到客棧吹冷風,心裡頭不能說沒有怨念。
郝掌櫃唯唯諾諾:“有七分像。”
“哼哼,也是。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全平京都知道平京督查大隊是大總統段齊玉的嫡系部隊,卻很少有人知道這京華客棧是督查大隊的眼線之一。
督查隊隊長往地上呸了一口:“上面交代要活的,全都把qiang收起來!”
然後高喝一聲:“督查隊搜店!都給我抱頭蹲下!”說完他身先士卒地一腳踢開房門!
映入眼簾的是一道雪亮橫光!伴隨着“齜啦——”讓人浸透骨髓的陰寒輕響,一道黑影如鷹隼撲兔般俯衝而下,手中刺刀以雷霆萬鈞之勢,轟然斬下——
督查隊長竭力睜大眼睛,只看見沖天而起的血光中,那個年輕男子脣角似笑非笑的弧度。緊接着喉管處傳來透體的陰風,猩稠的鮮血如噴泉般模糊了他的視線。他整個人竭力抽搐了兩下,終於不甘不願地嚥下最後一口氣。
“啊啊啊——”跟在隊長身後的隊員發出恐懼的驚叫,督查隊一下子陣腳大亂!
“開qiang!快開qiang!!”隊長的身死讓手下隊員顧不得活捉的命令,失去理智地開qiang射擊。
怎奈督查大隊用的是三八大蓋,那種單發步qiang打一qiang拉一下彈膛,拼刺刀時太慢。在他們拉qiang上膛、擺好姿勢、集中精神、瞄準射擊這一系列過程中,方少帥的手下早就不知道砍他們幾刀了!
更何況三八大蓋後坐力大,往往手一抖就打偏,殺傷力又比較大,能穿透好幾個人,就算有零零星星的qiang身響起,也得擔心是不是傷到了自己人。要說起近身肉搏,睚眥更是甩督查大隊好幾條街!這一夜,京華客棧血肉橫飛,血雨腥風。
方君乾帶着睚眥且戰且退,一路進退有序不慌不忙。
來到櫃檯旁,看見郝掌櫃哆哆嗦嗦窩在櫃檯下,恨不能所有人都看不見自己,只不過由於身軀過於肥胖,還是被方少帥逮了個正着。
看見這個告密的郝掌櫃,方君乾眼中寒光連閃,然後二話不說提身一躍,一道森冷刀光伴隨着噴涌而出的鮮血覆蓋了郝掌櫃的眼睛!方君乾手中軍刺閃電般劃斷了他的咽喉,氣流伴隨着大量血塊涌進氣管。郝掌櫃在臨死前的最後幾秒聽見一陣沉悶的跌響——那是屍體摔落地上所發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