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起一支幽燭,取出多時不曾輕撫的玉笛,緊緊地將它攥在手裡。“玉笛聲響之日,便是他們相逢之時!”宇文川遠,你和我,可真的是到了該相逢的時候了,與你,已然分離了太久太久,彷彿是日月滄桑,變幻了天地!又是一滴淚,滴在玉笛之上,這是一滴雖悲猶喜的淚!
窗外,竹搖清影,斑駁細碎,喬津亭倚在窗邊,任憑思緒遊弋,遊弋在京師的夜空,發出淡淡的笑容!
一條人影在迅速晃動,轉瞬到了跟前。喬津亭大吃一驚,回過神來,一張臉在眼前驟然放大,是他!宇文川遠!
喬津亭正欲開口,卻見宇文川遠擺擺手,輕聲說:“跟我來!”
喬津亭嗔怪一瞪,卻又禁不住心底喜悅躍動,將手伸給了宇文川遠,躍出了綺窗,順手帶上了窗戶。
也不知在京師的幽靜處轉悠了多久,喬津亭只覺身在雲端,飄飄不知所往。
一艘閃爍着昏紅燈火的小船停在“隱仙橋”旁,成別思正笑吟吟站在船頭,一見喬津亭,恭敬地呼了一聲“皇上!喬莊主!”,欠身讓宇文川遠和喬津亭下了船,自己卻躍上了橋,一會就消失在燈火闌珊處。
宇文川遠將船撐離了岸邊,到了河中央,放下手中的竹竿,藉着月光和着燈火,久久凝視着喬津亭,不發一言!
彷彿經歷了日月洪荒的久遠,再相見時已是恍同隔世的悲喜交集。喬津亭伸出了手,輕輕握住宇文川遠的大手,將頭靠在了宇文川遠的肩上,任憑淚水如雨傾灑!
宇文川遠低低嘆息一聲:“你終於歸來!”短短數語,盡是心酸期盼和着喜悅搓揉而成,在一彎弦月之下,奏響一曲悲歡離合的輕歌。
喬津亭撕下面具,仰起了如水清澈的面容,一手撫上宇文川遠的眉頭,“是的,我,終於歸來!”
隱忍已久的悸動一瞬間在胸腔中爆發,宇文川遠不顧小舟巔蕩,一把將喬津亭橫抱在了懷裡,將頭埋在喬津亭胸前,久久不語。唯有肩頭微顫,在訴說別後光景堪憐。
“答應我,不要再走了,這光陰如白馬過隙,稍縱即逝,你和我有多少年歲可以重來?”
半河煙水,一川月色,三更冷露,兩腔火熱,在靜夜,深深銘刻進歲月的天空。
喬津亭撫着宇文川遠的面盤,欲笑還顰,“你,清瘦了許多!”
宇文川遠抓住喬津亭的手,輕輕放在了脣邊,貼在臉頰,微微的暖,帶着夜的溫柔,“喬,這蒼天尚且會老,何況是我?縱然是青春年少,也不堪這生離死別的折磨啊!”
語帶酸楚,全然不是青年帝皇的風華得意。
喬津亭坐直了身子,伸手環住宇文川遠的頸脖,笑中帶淚,“這一輩子,我再也不離開你!”
宇文川遠伸臂一緊喬津亭的腰身,深深地望着喬津亭,聲音低啞,“這一輩子,我再也不許你離開!”這柔情一寸情千縷,捆縛的又豈是一生一世?在昏月清風淡煙濃露之下,恨不得將三生一一付盡!
喬津亭仰起了頭,雪清玉瘦一般,偏讓萬里奔波憔悴了半分的芳姿!
宇文川遠痛中生憐,憐與珍惜相交集。眼見喬津亭紅脣一點如枝頭梅蕊輕顫,暗香半透,怎能禁得住滿懷情潮涌動?一低頭,將年來揉斷人腸的刻骨相思盡付於濃烈的一吻之間!
四脣膠合,一串甜蜜貫串了今古無斷絕!喬津亭任憑宇文川遠將溫熱的大手探入袍服之內,留戀在細膩肌理勻稱骨血上,一聲****從脣隙之間低低溢出,是發自靈魂深處的輕顫!
柔情如春來柳梢染綠,梅萼吐紅,熾烈地融進寂寂長河,隨着河水一寸一寸地盪漾開去!
宇文川遠的脣瓣稍稍移離了幾欲窒息在懷在的喬津亭,鐵臂卻更摟緊了星眸半斂半開,桃紅染了雪腮的人兒,低首銜住瞭如珠玉潤的耳垂,細品着耳後三顆紅痣如南國相思豆,細語呢喃,“但願這一刻便是一生一世!”
是的,但願這一刻便是一生一世,從前,今日,往後,無論是錦瑟華年,而或是驚風暗雨,我都願意與你共度,唯我和你!四目糾纏,無語勝了有聲!
情太重太濃,生怕沉了小舟一葉!喬津亭微微掙開了宇文川遠的懷抱,含笑攏了攏鬢髮。
銀河在天,弦月在偷窺兩相依偎的人兒。
“你怎麼知道我還活着?”悄語融入漫漫長夜,幾近於無。
“若不知你,我還是我麼?”宇文川遠輕吻着喬津亭的鬢髮,望着天際弦月初斜,如此良宵,讓人無限眷戀!
“你可知放棄了穆爾藍沁,就是放棄了塞外萬里河山?葡萄美酒與夜光杯,異域美女與康居寶馬,從此僅在可望不可及中?”仰望着宇文川遠,喬津亭聲音微顫,“一年,兩年,甚至十年後,念及今日抉擇,你……會後悔麼?”
宇文川遠遙看銀河有纖雲飛度,浮雲蔽了弦月些許,“喬,穆爾藍沁,僅是在我眼前飄過的一朵浮雲,萬里江山也不過是我帝王生涯中可有可無的點綴,作爲一個男人,我當然渴望將天下萬物盡入擁我懷,但與你相比,一切,都不足爲道!因爲……”低頭望進喬津亭的明眸,“唯有你,是我一生的皈依!”
與你相比,一切都不足爲道!唯有你,是我一生的皈依!喬津亭將這短短的兩句話細細咀嚼,好一會,自是哽咽着吐出了一個字,“你……”
宇文川遠捏了一下喬津亭的臉龐,笑容寵溺,“喬,你給予我的遠比我給予你的要多得多,今後,我會有用我的下半生來疼愛你!”說着,鄭重地從身上解下血玉,親自放入喬津亭的懷中,“記住,永遠不離不棄,我和你!”
喬津亭在宇文川遠懷中安心一笑,閉上了眼睛!今夜靜好,是半生所期盼!是一世之所依!
大魏朝和大涼國的通商事宜自有兩國重臣操持,穆爾藍沁自那日在御苑被宇文川遠婉轉地拒絕之後就一直悶悶不樂,也找不到再與宇文川遠見面的機會,對大魏朝京師的繁華也失去了興趣。菱花鏡內,美人如舊,只是皎皎皓月嬋娟籠上了些許的浮雲。
“扶疏?本公主哪裡不好?”穆爾藍沁呆呆地託着下巴,“大涼國未來國君匹配大魏朝皇帝,不是天作之合嗎?你們皇帝……有了心上人?誰會是他的‘明月湖’?”
喬津亭見穆爾藍沁神情厭厭,全然不見時常的飛揚神采,內心嘆息,但在此刻也不好向她袒露身份,“公主,不是公主不好,只是人和人之間都講究一個緣字,緣起緣滅,緣深緣淺,原本是由不得人操控的。既然公主和皇帝陛下無緣,公主何不放手?須知退一步海闊天空啊!”
穆爾藍沁“哼”了一聲,“要本公主放手?至少,我要見到他的心上的那個人,看看她哪裡比得上我,不讓我輸得心服口服,本公主是不會輕言放棄的!扶疏,這大魏朝的皇后之位,她遲早會是我的!”論美貌,她是大涼國中第一人,論財富,她擁有萬里河山,她不相信一個男人可以抵制得住美女與財富的誘惑,而宇文川遠的推拒,更引起了她的征服雄心。
喬津亭見穆爾藍沁眸底泛起的堅定,苦笑,這個不經人間風雨的驕嬌公主,若是今後得知自己就是宇文川遠的心上人,不知會是何等的反應,眼下,唯有儘快將陰何情剷除,將穆爾藍沁送回大涼國纔是正理。
過了些時日,蕭珉返回了京師,到“迎遠閣”來看望喬津亭。
“喬姑娘,泠弦已送到了流雲山莊,這是山莊給你所回的書信!”蕭珉將一封書信遞給了喬津亭。
喬津亭啓封一看,愁雲鎖了眉宇。
蕭珉見喬津亭臉色不愉,暗藏了隱憂,“怎麼啦?”
喬津亭嘆息一聲,強自展顏一笑,“也沒有什麼事,只是我姐姐,偷偷離開了山莊,不知去了何處,山莊正到處找人!”
蕭珉皺眉,恍然,“是喬姮姑娘麼?你放心,我派些人手幫你找找。”
喬津亭望着窗外暗雲生天際,是風雨欲來的陰晦,嘆息一聲,“陰何情已來到中原,我擔心姐姐哪一天又落到他的手裡!”穆爾藍沁的事情尚未解決,喬姮又離家出走不見蹤跡,陰何情隱匿不出,喬津亭不由得心緒煩亂。
蕭珉沉默地注視着喬津亭,見她眉頭微顰,內心生出了憐惜,“我……可以爲你做些什麼麼?”
喬津亭感激一笑,“蕭大哥,你放心,我沒事,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殲滅陰何情,他,始終是一個天大的禍害!”
初秋天氣,竟開始有些蕭肅了,蕭珉雖看不見喬津亭的面具下的真容,但她的眼眸裡分明流露出淡淡的倦怠,這樣的一個年輕女子,若是換了別人,或許是在閨閣中描龍繡鳳,或許是鬥草嬉戲,恬然無憂,有誰如她一般,萬里奔波,心懸家國?喬津亭,你心胸何其寬闊,黎庶河山,無一不在;但又何其狹窄,狹窄得竟沒有能裝下自己!
迎着蕭珉複雜的眸光,自是明瞭他的心意,喬津亭淡淡一笑,“蕭大哥,你無須替我擔心,我很好,這些年,都這樣過來了!”
蕭珉感慨萬千,這些年!這些年,她應該簪花入鬢,卻總是萬里河山,一馬縱橫過!而他,多麼希望可以陪伴在她的身邊,無論是在駿馬西風的漠北,而或是在杏花煙雨的江南,都可以陪伴在她的身邊!“喬姑娘,我……”話到嘴邊,卻又躊躇。
喬津亭見蕭珉欲語還休,不待蕭珉話語出口,就恬靜地一笑,“蕭大哥,你直呼我的名字就好了!”
蕭珉驚喜,喜色捲上眉梢,一張臉龐無比鮮亮了起來!
“蕭大哥,你可知道,我雖有姐妹三個,但兄弟卻無一人,蕭大哥你生性淳厚,喬津亭若有一個像你一樣的兄長,定然是一種天大的福氣!”喬津亭不忍心去看蕭珉的面容,但情之一字,若不明晰,恐怕害人無窮,既然不能許他以未來,就不該讓他了無止境地心存了希望!
一瓢冷水驟然潑下,冷凝了蕭珉的心志!“兄長!”喬津亭只願自己是她的兄長!這是何等委婉堅定而又仁慈的拒絕!一聲苦笑,雖知喬津亭意志奇堅,心意絕難更改,但面對佳人,他總遏制不住涌動的情懷!一次又一次的希望,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或許,該是一個盡頭了,做喬津亭的“兄長”,默默地守護着她,或許,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喬津亭擡頭,望着蕭珉透着蒼涼的笑容,心裡也自微微地疼痛。
“好,若有你這樣的一個姐妹,也是蕭珉三生修來的福分!”蕭珉擡頭,朝喬津亭艱難一笑。明知世事不能事事圓滿,何不放開了懷抱?以免爲難了他人!例如喬津亭!
喬津亭見在日光湛湛之下,蕭珉的笑容緩緩明朗了起來,心頭陰霾也漸漸散開,但願浮雲蔽日僅是須臾,蕭珉,但願早得有情人攜手共度了餘生!
“蕭將軍!蕭珉!是你來啦!”
蕭珉眉頭一皺,擡頭,見穆爾藍沁已經向他走來。從涼州到京師地界,穆爾藍沁經常有意無意地刁難於他,這回,不知又想出了什麼法子來。
滿面陰鬱的穆爾藍沁將手中的長劍丟給了蕭珉,“陪我練練劍!”說着,一劍斜斜刺來,倒有幾分力道。
蕭珉無可奈何,陪這等花拳繡腿的公主練武實在是一件苦差事!
喬津亭看着蕭珉和穆爾藍沁,一個是寬和溫厚的君子,一個是驕縱的公主,或許,這也是挺合適的一對?隱隱笑意在喬津亭的眸底散開,但願情天不虧待了天下有情人!
秋夜,曲闌干外天如水。
二更天,喬津亭出了“迎遠閣”,直朝皇宮而去。自大劫之後再相逢,喬津亭奇異地發現自己比起從前對宇文川遠更多了一分依戀,一種難以壓制的依戀,夜愈深,念想愈加濃厚。
皇宮內苑,喬津亭自是輕車熟駕,但一路行來,巡夜侍衛寥寥,防衛極其鬆懈。喬津亭內心好笑,這恐怕是宇文川遠爲了自己的自由進出所行的方便。但陰何情就在暗處,隨時發難,宇文川遠怎麼可以如此的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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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大內,燈火幽暗,不聞笙簫,不見曼舞,唯有暗夜無邊,將內苑緊緊籠罩。喬津亭心頭微微泛酸,宇文川遠,固守了對她的一個承諾,堅守了一份赤誠。
龍嘯殿,月色照在高檐之上,微泛寒光,殿內,有燈火明滅。
喬津亭到了殿外,腳步一陣躊躇,來時情熱似火,此刻卻是粉臉發燙,不敢輕移了腳步。屏息朝殿內望去,殿內寂寂,悄無聲息,連宮人內侍都鮮見人影。
悄悄飄進殿內,宇文川遠正輕袍緩帶,躺在錦榻之上,手執書冊,正看得聚精會神。正凝神細看之時,宇文川遠嘴角隱有笑意,並揮手讓身邊唯一的內侍退出了殿外。
閒適中略帶慵懶和笑意的聲音傳進喬津亭的耳中,“還不出來麼?”說着,從錦榻上坐起,轉過盤龍雕柱,牽住了喬津亭的手,並一把扯下她的面具。
喬津亭羞紅了臉,任由宇文川遠牽了手,與他並肩在錦榻上坐下。
宇文川遠握着喬津亭的手,只覺微涼傳來,嗔怪地橫了她一眼,伸手取過一件錦絨披風替喬津亭披上,“夜涼了,也不多加一件衣裳!”
喬津亭心內溫煦如三月陽春,微微一笑,“”你把我當成了不出閨閣的嬌小姐了!”
宇文川遠緊貼着喬津亭,用手輕撫着她微有涼意的臉龐,憐惜一笑,“你喬津亭固然不是一般閨閣女子,但終究是一個年輕的女子,是一個需要有人呵護憐惜的女子,喬,將你的下半輩子放心地交給我,我不會負了你!”
喬津亭輕輕“嗯”了一聲,“你知道我會來?宮中侍衛竟鬆懈如此?”話才說完,臉已然不可遏制地紅,她雖是灑脫之人,但終究羞澀。
宇文川遠輕吻着喬津亭的臉頰,“怎樣?沒有遇到什麼障礙吧?”
喬津亭皺起了眉,“你怎可如此大意?陰何情,隨時可能潛入皇宮,你知道麼?”
宇文川遠雙目蘊笑,弓起食指,颳了一下喬津亭挺直的鼻樑,呵呵一笑,“沒有消息告訴我陰何情會來,但……”他指了指腦袋,“它只告訴我你會來!喬,這就是心有靈犀一點通!”
喬津亭“哼”了一聲,“就知道貧嘴!”話雖如此,卻又禁不住微笑。
宇文川遠取過一隻甜橘,剝乾淨了外皮,取了一片遞到了喬津亭的嘴邊,那神情,像極了一個寵溺妻子的平常人家的丈夫。
喬津亭不堪宇文川遠熾烈眸光的注視,低頭銜住了甜橘,一會,甜甜地笑了起來。
宇文川遠放下手中的甜橘,摟緊了喬津亭,貪戀地將臉頰貼住喬津亭的,“你笑什麼?”
喬津亭偎依在他身上,深深吸進宇文川遠身上陽剛清新的氣息,一陣寧靜和安好慢慢地浸滿了她的全身,“笑你不像一個皇帝!”話一出口,突然想起曾幾何時,她也曾取笑過宇文川遠不像一個太子,回想往事,恍同隔世,不由嘆息一聲。
宇文川遠凝視着懷中柔美恬靜時而像春來和風,時而像懸崖峭壁旁矗立不倒的勁鬆般的女子,是愛?是憐?是敬?到底有多少中情愫在其中他已然分不清楚了,只是知道,今生唯願與她共度!“在你面前,不須像一個太子,也無須像一個皇帝,我宇文川遠只要是你可以依靠的男人,這已足夠!”
“你不覺得這樣虧待了你這帝王之尊麼?”喬津亭突然坐正了身子,嚴肅地望着宇文川遠,深眸明光映照出宇文川遠的影像,“你原可以三宮六院七十二妃……但是……你若是執意將我留在你的身邊,那……”
宇文川遠“呵呵”一笑,“我知道,但是,喬,若魂無所依,這皇宮再熱鬧,也是幽暗清冷如地獄一般,所以,有你,已然足夠!”
是的,今生,有了彼此,就已足夠!
夜,在更漏中一點一點地流逝,兩人都捨不得再開口,怕驚擾了靜夜美好如斯!
“我,要走了!”喬津亭輕輕推了推閉了眼睛的宇文川遠。
宇文川遠緊了緊手臂,將喬津亭圈得更緊,“再呆一會!一會就好!”
喬津亭貼在宇文川遠穩健的心跳,遲疑了許久,不忍出口也終須出口的話語還是艱難溢出,“晚兒……她知道我還活着麼?她……住在哪?她還好麼?我要去看看她!”就算對晚兒頗有微詞,但畢竟是自小親厚的姐妹。
溫熱的身子驟然一硬,晚兒!晚兒!穆爾藍沁他可以拒絕,蕭琰可以壓制,唯有晚兒,是深深地戳進兩人心頭的荊棘,讓人無從迴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