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韓交戰,齊國大軍壓境,直至韓國連敗五戰,方纔出兵,齊軍攻破大梁城,當年圍魏救趙一事再度上演,魏王震怒,收回攻打韓國的魏卒轉而伐齊。
田吉得到探馬來報,顯得有些急躁,回營說:“先生,探馬得到消息,魏軍就在我軍後不足百里,我軍如今深陷魏國境內,情形於我方不利啊!”
趙靈說:“何人領兵,多少兵馬?”
田吉說:“這次是魏國太子公子申爲上將軍,龐淙爲副將,率十萬人馬”
趙靈沉默着,魏王確實是動怒了,不然也不會派這麼多的人馬,龐淙呢?恐怕也是憤怒極了,就等着這戰一雪前恥,殺他後快。
田吉着急道:“先生,形式實在不容樂觀,我軍不過五萬人馬,而今又深入魏國腹地,實在是不妥。”
趙靈說:“將軍不必擔憂”
他其實很久之前就想好了應敵之策,他了解龐淙,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於是說:“命部分士兵丟盔棄甲,逐日減竈”
田吉說:“爲何”
趙靈沒回答。
田吉又說:“先生是想誘敵深入?”
大帳裡昏暗的很,趙靈拿着油燈看了一會兒大羊皮地圖,很認真,看了許久方纔淡淡地說:“將軍覺得此處由弓箭手伏擊如何?”
田吉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馬陵二字。
……
魏國太子申這個人戾氣太重,但爲人並不昏庸,來日若爲國君定爲一方霸主,只是現在年紀尚輕,少些歷練,魏王故而派他出兵攻齊,身側又配龐淙輔佐,備甲兵十萬,又全部爲魏國最精銳的身經百戰的魏武卒,魏王苦心可見一斑。
此時正是傍晚十分,公子申從馬上下來,身後披着紅色大麾,胳膊彎裡夾着一個玄鐵打造的精緻頭盔,走到龐淙身側說:“將軍這是在看什麼?”
龐淙正蹲在地上,手指捻了捻地上埋鍋後剩下的黑灰起身。
公子申皺了皺眉頭說:“這是齊軍留下的竈灰?”
龐淙說:“前些日子大梁城外是三萬鍋竈,再前些日子是兩萬。”
公子申說:“如今就只有一萬?”又說:“難怪我軍發現了些棄甲,原來是都逃了。”
龐淙說:“久聞齊人膽怯,沒想這才深入魏國幾日,就潰逃到如此地步。”轉而說:“末將率兩萬騎兵先行一步。”
公子申說:“將軍可有把握?”
龐淙陰沉着臉,說:“再不追,恐怕就讓那趙靈逃至齊地了,日後再想抓他就不容易了”他始終介懷桂陵那次,勢必要活捉趙靈。
公子申只得同意,說:“善”
龐淙於是率領兩萬輕騎連夜追趕齊軍,兩萬騎兵手中的火把宛如黑夜裡的一條火龍。
風很硬,冷颼颼的割臉,魏軍副將一張嘴就嗆了一肚子的風,卻還是駕着□□的那,道:“將軍!前面就是馬陵了!過了馬陵就快追上齊軍了!”
龐淙心中忍不住興奮了起來,渾身的血液都在翻滾。
快鞭疾馳入窄路,路的兩邊是地勢稍高的密林,如此,魏軍更似如一條細長的火黃色的長蛇。
就在此時,只見窄道中央有一棵被剝了皮的白樹,樹上隱隱的有字,是黑墨寫上去的。
副將說:“奇怪!那上面怎麼還有字!”
龐淙忽地勒馬,也擰了擰眉頭,對副將說:“火把給我!”
龐淙接過火把,湊近照亮了那棵被剝了皮的白色大樹,只見五個濃墨寫成的大字:龐淙死於此。
不等龐淙駭然,一束帶火的箭從東側的高林中射來,一箭穿喉。
龐淙來不及反應,身子已倒在了地上,抽搐間只朦朧的看見連天的火光,聽見副將的嘶吼:“齊軍來了!快逃!齊軍來了!”
龐淙來不及多想,他只知道,他敗了。
趙靈不良於行本該留在營帳裡,但他沒有,他就在兩旁的密林裡,他看見火箭射穿了龐淙的喉嚨,他看見龐淙雄壯的身體轟然到底。
一代名將,當年名震天下的上將軍就這麼死了。
然而趙靈卻並沒有感到大仇得報的快樂,他只感覺到了空虛,他的臉也異常的平靜,他微低下頭,將手放在自己萎縮的雙腿上。
不遠處拼殺的血氣一點點蔓延過來,混合着泥土味,草腥味,他看着自己的腿,腿上的膝蓋骨早被剜去,但時而還會疼的厲害。
……
秦國
魏姝在哄公子汜,公子汜已經能在地上爬了,他更愛笑,一笑漏出兩顆白白的小奶豆似的乳牙,他的嘴脣是硃紅色的,一笑兩邊還帶着若有若無的小梨渦,頭髮毛茸茸的,陽光一照煩着微微的棕。
魏姝同他一起趴在地上玩,他在毯子上爬來爬去,她在毯子上爬,用手裡的小老虎娃娃逗他,不一會兒,兩人都出了一身的汗。
魏姝還會給他講故事,他好似聽得懂似的,眨着圓圓的大眼睛看着她,她覺得公子汜一定是個聰明的孩子,就像他的父親一樣聰明。
她會自動忽視掉田湘,甚至已經認爲公子汜就是她的孩子,儘管公子汜生着和田湘一模一樣的梨渦。
子瑾從外面進來,這天剛入了秋,卻冷得過分,他一邊將手搓熱一邊說:“大人,魏國敗了。”
魏姝忽的擡頭,看着子瑾,睜着眼說:“衛秧贏了?抓回公子昂來了!”
她這幅樣子有些瘋狂的嚇人,公子汜跟着都不安了起來。
子瑾拾地上散落的玩具,接過魏姝懷裡的公子汜一邊哄一邊說:“大良造那裡還沒消息,是齊國那邊贏了,魏國曾經的上將軍龐淙死了。”
公子汜很喜歡他那雙碧色的眼睛,伸着小手總是想去摸他的眼睛。
魏姝坐在牀沿上,眼裡的神采淡去了幾分,說:“是齊國趙靈殺的?”
子瑾說:“是趙靈用的計,聽說龐淙就死在一棵樹下,樹上早早的寫好了龐淙死於此五個大字,那個趙靈先生也真是神人,這都料得到。”
魏姝說:“魏軍呢?不是還有個公子申嗎?”
子瑾說:“魏軍都被趙靈先生的齊軍給剿滅了,梟首十萬。”又嘆道:“神啊,那可是魏國所有的精銳,全部的魏武卒,齊軍又佔領了魏東三百里的土裡十五座城池,大梁城門都被攻破了,現在還在打,絲毫沒有收兵的意思,魏國這次可輸慘了,想當年吳國差點把楚國給滅了,越國又把吳國給滅了,我看魏國差不離就要被齊國給滅了。”
魏姝沒說話,她心知他報了仇,她替他開心,同時又覺得自己有些沒着落。
子瑾喚了她好幾聲,她纔回過神來,她拂了拂衣裳,起身說:“照顧着小公子,我出去走走”她說完就推門離開了。
田需是魏相,更是趙靈的舊人,馬陵一戰,龐淙戰死,太子公子申也被給俘虜了,朝堂上魏王口吐鮮血,一連昏迷數日。
田需於是跟魏公子遲說:“這是個頂好的時機,公子與太子同位國後所出,如果此時公子申死齊,那這太子之位不就是公子您的了嗎?”
公子遲說:“齊國那邊怎麼會隨隨便便的殺了公子申。”
田需說:“怎麼不會,只要公子允諾來日繼位後割兩百里的土地於齊,齊國一定會樂意的。”
公子遲猶豫不決,經田需一再蠱惑,終是點頭允了。
於此同時,秦軍正與魏軍在河西對決,公子昂也得到了龐淙戰敗的消息。
十萬魏武卒啊,用了數十年心血培養出來的精銳,毀於一旦。
還有那楚國,也在魏南大肆攻城略地。
雄踞天下的魏國啊,怎就成了這幅樣子。
公子昂雖然貪婪,雖然詭計多端,但到底是個魏國宗室,他痛心疾首,誓死守住河西。
就在此時,魏軍報告說:“將軍,秦軍派來了使臣”
公子昂心裡打鼓,想:這都兩軍對質多久了,怎麼今日還派來使臣了,他坐在大帳的矮案前,說:“帶他進來!”
魏卒諾了一聲。
不一會兒,就進來了一個秦使。
公子昂說:“兩軍交戰在即,你們主帥衛秧派你來是爲何意?”
秦使衣袖寬大,微微一施禮說:“我軍統帥大良造說他曾經也在魏國謀職,同公子您一樣,都在老丞相公叔痤的門下待過,現在故人相逢,想請公子赴宴小酌,敘敘舊情。”
公子昂想起以前被衛秧坑的日子,忍不住啐了一口,說:“兩軍交戰之際,敘什麼舊情!”
秦使說:“大良造說,公子哪怕是看在白氏那絹帛的份上,也該來走一遭。”
公子昂一怔,怒目圓睜的道:“衛秧!他竟然還拿這種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威脅我!”
公子昂氣的不得了,完全失了他儒將的風度。
白氏,白氏個屁,哪裡還有白氏,那早就是他魏昂的了,就因爲當年一時貪念,竟然被人捏到現在。
他今年四十七了,快五十的人了,都要入土了,兩鬢斑白,竟還讓人如此脅迫,他覺得羞恥。
秦使看着怒氣衝衝的公子昂,淡然地說:“今日傍晚,日落十分,大良造在渭水河邊設宴,還望公子前去。”然後轉身離開了。
公子昂忽的起身,氣得身子發抖,但是他沒有法子,現在魏軍敗成這般模樣,魏王早就氣得不行了,他當年和白氏做交易得事若是如此被透漏給魏王,他死是小,他的孫兒們要怎麼辦。
公子昂到底有理智,他咬着牙,腮上的肌肉緊繃,過了一會兒,說:“準備鎧甲,再備兩個人,今夜同我赴宴。”
副將驚詫道:“公子,去不得啊!”
公子昂沒理會副將,他知曉衛秧的意思,不就是想和他談判嗎?想用那塊絹帛換他兵敗。
癡人說夢
他公子昂就是再貪婪,在國家社稷面前也不會做出這種事。
衛秧讓他去赴宴?那他就去,他偏偏就要與這個衛秧挑明瞭,他要告訴衛秧,這塊絹帛威脅不了他,衛秧也休想再捏着他,讓他趁早死了這心!
秦使回到了秦營覆命,見衛秧已經設好了宴,正在矮案前喝酒,秦使於是說:“大人,臣已轉告完,但……公子昂他回來嗎?”
天氣苦寒,身子冰冷,衛秧閒來無事,一杯杯喝着爵中美酒聊以□□,看着噼啪做響的燃燒着的木塊,淡淡地笑說:“他會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