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 56. 清平 http //www.paomov.com
第二日吳邪照舊起了個大早。
麻利地洗漱完,吳邪生起爐子開始忙裡忙外地備起了早茶。昨晚晚飯前跟黑眼鏡說好要管他早飯的,儘管張起靈似乎不太待見那傢伙,但也不能怠慢了人家。
往常的早飯吳邪就吃得較爲講究,現下來了客人,更是打點得細緻。雖然這客人吳邪自己看着也不太順眼,但該有的禮數還是一樣也不能缺。畢竟是小哥的朋友,又專程趕了那麼遠的路來,作爲地主,款待一下是起碼的。
待底料備得差不多了,吳邪看了看鐘點,先支起油鍋滾了些香芝麻團,出鍋後換上瓦罐煨了魚片粥,接着又特地煮了平日裡常常被省略的燙紅茶。
如果不是時間不夠,吳邪大概還會再做點兒粉果。粉果的裹皮有些類似蝦餃,晶瑩剔透的,但比蝦餃用料豐富一些,餡裡可以放入叉燒、筍肉、蝦仁、冬菇等,可蒸可煎,風味與蝦餃也不甚相同。
鑑於粉果做起來較麻煩一些,吳邪決定改天閒了時仔細蒸上幾屜。這倒不是爲了迎客,而是想着小哥大概也還沒吃過,該適時弄些與他嚐嚐。
隨想的工夫裡,瓦罐裡的香味不知不覺溢了出來。吳邪低頭瞧了瞧,見已經煮開了便熄了爐火,取出櫃子裡擱放着的洗淨的瓷碗邊盛裝邊隔着窗子喊正在裡屋收拾東西的張起靈準備洗手吃飯。
不多時,昨夜才清過的桌上又擺滿了溫熱的碗盞。(
黑眼鏡打着哈欠摸進虛掩的院門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幅滿桌香氣四溢的景象。他扶了扶因打哈欠而有些下滑的鏡樑,看向正端着碗從廚房往外走的吳邪笑了下:「還好,沒摸錯門。」
吳邪不知怎麼接他那話,就道:「來了,快趁熱吃。」說着拉過椅子示意他坐下。
張起靈這時也洗過手出了屋來,見黑眼鏡已經到了並沒什麼特殊的表示,只挨着跟他一起在桌邊坐了下來。
吳邪向兩人分了筷子,然後端起粥碗默默坐在了離黑眼鏡較遠的桌角。黑眼鏡見狀一樂,本想說點什麼,但看另外兩人均吃得悶聲不吭,也就作罷,埋頭繼續跟啞巴搶起了盤子裡所剩不多的麻團。
收拾碗的時候吳邪詢問了下張起靈一會兒出門的打算,兩人默契地無視黑眼鏡的問東問西,決定遲些時候去遠一些的河灘口看看,那邊離山近水也多,是寫生的好去處。
黑眼鏡看看眼前的形勢,知道這次是絕對摻和不進去了,聳聳肩表示接下來只好自己去鎮子周圍轉一轉找找樂子了。
待吳邪整理好廚房後,黑眼鏡那邊已經晃悠着出了門。吳邪站在院子中間看了看頭頂的晴天,想了下,迅速替自己跟張起靈洗了幾件單衣,分擺在牆角的晾繩上掛好才叫上張起靈帶着畫板出了門。(
沿着小鎮的河堤一路走來,風光很是宜人。
微雲之下和煦的陽光中,兩岸的古樸建築給人以一種清新之感。中軸線一樣的界河將古鎮劃分開來,精巧有致的坐鎮佈局從中一覽無餘。
張起靈第一天來時就已經注意到這些,但那時還沒有今日這般的安寧心情。
他側頭看了看身旁提溜着簍筐哼着小調兒的吳邪。有這個人在身邊,大概看到什麼都會覺得有所不同吧。
兩人很快就走出了鎮子的範圍,腳下的石板路也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河泥底子的鵝卵石小道。地勢隨着山勢的逼近漸漸拔高,從這個角度正好能夠看到遠處對岸荷塘裡採蓮的小船。
吳邪視力還算不錯,順着耳邊時斷時續的船歌聲望過去,依稀能夠看到甲板上戴着斗笠的船家在一片碧色間瀟灑地撐船。不由想到眼前情景若是落到小哥的筆下,想來又會是一幅「解閒共荷聽棹歌」的寧靜畫面。
閒下來的時候,兩人一同或是於舟中相對摘蓮,或是並肩在塘邊靜靜坐着,伴着水中的青蓮錦鯉,聽槳聲棹歌,共朝露夕陽。那時吳邪心底總有所期冀,這樣恬靜的日子也許就在未來的某天。
而今坐擁,忽地有些不可置信。卻並不是不相信對方。而這麼爲難自己又是何苦。
又多心了。(
又走了一盞茶的工夫,沿岸的灘塗漸漸寬闊起來。漸向水域的鵝卵石過渡帶旁,泛着淺金色的細軟沙灘與波光盈動的河流相融,如同交匯的金色和碧色織帶。
吳邪看着近在眼前的沙灘不由拽着張起靈加快了步子,走到河邊後輕快地對張起靈道了句「小哥你先畫着,我去摸蚌」然後脫了布鞋就往河裡跑。小時候他也經常在河邊獨自玩耍,但從不敢下到較深的水裡去。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對水的喜愛,所以即便是在長大後,平日裡只要閒下來吳邪也還是喜歡到河岸這裡來吹吹夜風蹚蹚水。
張起靈看着那個奔向河水的輕盈背影,在不遠處的鵝卵石岸上放下畫具,支起板架開始在心中構思。眼前的人如同夏天的河水,只是看着就已清涼浸潤。也因此會想去繪下更多屬於他的光影,放在身邊。
然而畫畢竟只是畫,有多少也都不夠,還是能夠陪在身邊的好。張起靈邊穩勻地調着色邊想。
另一邊,不知自己已再度成爲畫中人的吳邪正將細編的簍子挎在肩上,一步一彎腰地沿着河岸挑着個頭較大的蚌殼,不知不覺間就順着地勢走向了水量更沛的下游。
不遠處的寬闊河面上傳來船槳拍打流水的聲音,乍聽之下甚是熱鬧。(
遊客們揮棹的姿態花樣百出,吳邪不由聯想了到仲夏時節的龍舟賽。每年端午前後,鎮上就會挑個晴朗日子舉辦傳統的龍舟賽,全鎮的人都會聚在一起熱鬧熱鬧。因此每逢那個時節,枕着古河的小鎮都可聞擂鼓沖天,糉葉飄香。
想到這裡吳邪不免回味起以前婆婆包的蛋黃鮮肉糉和棗泥豆沙糉。婆婆手巧,無論是拌餡還是醃肉都好過自己太多。那滋味太妙,自己包的總也不是從前那個滋味。而且這些年往往也都只自己一個人包糉子,煮了也是自己吃,最多再給胖子送點去,無趣得很。
不知道明年有沒有機會跟眼前的這個傢伙一起包糉子呢。
吳邪看着沉浸在歡笑中的男男女女,溜了一會兒神,再回頭時才發現自己已經離張起靈停下畫畫的地方有段距離了。瞅了瞅半滿的簍筐和河灘零星散佈的小蚌仔,吳邪決定還是先收工。
穿過沙灘後踩着鵝卵石三步並作兩步地蹦回來,吳邪捧着手裡裝着河蚌的竹筐給張起靈看:「小哥,今天咱們吃這個吧。筍尖鮮蚌豆腐煲,用自家的料酒做底,怎麼樣?」
畫板前,張起靈停下手中的裝模作樣筆點了點頭。他沒吃過河蚌,心下覺得有些新鮮。
「之前就說要給你做蚌肉吃,但家裡只有風乾的,滋味不夠好就一直沒拿來燉。」吳邪見張起靈點頭便繼續道,「今天可算弄着新鮮的了,不過不太多。小哥別介意,晚上咱再補點別的鮮貨。」這幾年野生食材裡連河鮮也越來越少了,吳邪在心底嘆了口氣,再這樣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見得到了。
張起靈搖了搖頭表示沒什麼,擱下那支因半天沒點彩有些發乾的筆刷,拿起一隻蚌端詳了起來。
溫煦的陽光下,微微沾了水漬的貝殼上有着精雕般的紋路,層疊的圓轉線條透出細緻的美感。自然界總是有那麼多美好自在的東西,心也因此更爲貼近。張起靈將河蚌擺在一旁的地上,執起重新蘸了油彩的畫筆回到畫布前,不一會兒畫面上就浮現出那些如刻的線條。
吳邪見着他之前的舉動,好奇地過來偷眼。張起靈提着筆也不遮掩,由着他瞧。
畫卷上三三兩兩的河蚌散落在鵝卵石灘間,似與水中波痕相呼應。微微沾染了霧汽的後景中則是挽着袖子彎腰撿蚌的自己,而對於方纔已被記錄下來這件事自己則全然不知。
吳邪不由有些羞赧,一想到小哥是在畫自己,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在不知覺間經歷的話其實倒沒什麼,但如果有能夠留下來回頭看能夠讓人去想的東西,那感覺就不一樣了。
一想到兩人獨處的那些時光中自己的表現,吳小販就想捂臉。而張起靈面上則仍是一片淡然,彷彿一切都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待這一幅速繪收工後,日頭升得更高了些。張起靈拭了拭額角懈下心神,看看坐在岸沿樹下叼着絨草坐看天光的吳邪,又望了望不遠處的青山,覺得還是別浪費這大好的天光。再者眼下家裡還蹲着個不速之客,他也沒心思回去聽那人嘮叨。
兩人湊到一堆坐下又歇了會兒後,吳邪聽了張起靈要進山的打算,拎起已不算輕便的簍筐點點頭:「現在進山還來得及,不過得快點,晌午前得趕回來吃飯呢。」之前沒想過要走那麼遠,自己也就沒準備餐點,不由心說要是早想這茬就好了,大概現在兩個人就可以野餐了。
張起靈低頭看着吳邪手上的動作,在心裡掂量了下竹筐的重量,伸過手要幫忙拎着,但吳邪沒肯讓他幫:「這點沒什麼,平日裡的筐子都比這重多了,再說小哥的畫板什麼的已經夠重了。時間不早了,還是快出發吧。」說完就起身沿着河岸上的鵝卵石帶往山的方向快步溜去。
張起靈看着那抹有些調皮的身影,心下笑了笑。
考慮到陸路有些繞遠,吳邪打算帶着張起靈緣着河水繼續向地勢較低的山谷走。河的下游有一處較爲平緩的地帶,河水清淺透澈,吳邪打算帶張起靈從那裡蹚過河。
雖然這水路相對省時也不算難走,但還是有一點麻煩——由於水裡都是過路的鎮民往來時隨手用河石砌的小墩子,有許多地方結構並不牢固,容易歪斜造成打滑,踩着過河並不是很安全。
邁過碎石再次走到水邊後,吳邪對張起靈道:「這邊我也已經好久沒來了,不知道會不會有哪些地方又被人踩鬆了。小哥注意點腳下,掉到河裡的話咱可就得打道回府咯。」
張起靈站在過河的地方大致掃了幾眼就明白了眼前的情形,於是拉住吳邪停了下來。吳邪不明所以,拽着他的手剛要問,卻見原本跟在身後的人已經繞到了自己前面。
張起靈試了試腳下的石墩,回過身道:「跟着我的腳步走。」他將畫板在背上負好,擋在吳邪身前一副準備蹚雷的樣子。
吳邪明白了他的意圖,心下一暖,未再阻攔,只安靜跟在他身後牽緊了那隻漸漸溫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