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騎在馬上,心裡罵了年庚堯不知道多少遍!當日他聽完我一番話,卻根本不信我,等我說服他們去太白樓找我的包袱時,已經客走茶涼,連他們打破的門窗都被店家給扔了。哪裡還能找到我的東西!
一聽說我的包裹丟了,氣的我大罵年庚堯和黃天霸。後來還是我說起當年曾在四爺府中爲鈕鈷祿氏接生,他們纔對我半信半疑。搞得我直後悔當年怎麼沒多向福晉打聽打聽年庚堯他妹子的小名是什麼!
本來年庚堯是奉召進京述職,半路遇上黃天霸抓甘鳳池人手不夠,他便幫了個忙,沒想到在這錯中錯裡,又把我抓了起來。他不能在濟寧久留,便與黃天霸商量,由黃天霸繼續抓甘鳳池,他自己帶我一起進京。
我倒不是不能騎馬,只是這樣沒白天沒黑天地趕路我有點受不了,便想着和年庚堯商量一下,我自己走行不行?他也不說不行,只是以保護我入京爲由,強押着我跟着他快馬加鞭的直奔京城。
“年大哥,你這幾年進京,可看到過李衛?”在好不容易休息的時候,我便問他。
“怎麼?你還認識又介?”他聽我問這個,很是好奇地回問我。我點點頭,便將當年我如何與李衛相識,又如何將我身邊的小桔送給李衛當老婆的事講了一遍。
年庚堯聽了大笑,說道:“這正是李衛的樣子!真看不出你和他竟是故交,我和李衛的交情也不錯,桔夫人竟是你的待女?”
我以爲他還是懷疑我,便對他說道:“年大哥,我說的都是真的,你還不相信我嗎?”
他聽後搖了搖頭,笑道:“我早就相信你了,當年你入雍王府爲四貝子接生,我也曾聽我妹妹和我提過,快十年前的事情,你竟能知道,可見你多半說的是真話。”
我忙問道:“那你都知道了,爲什麼還不放我走?!”
他笑道:“你說的是實話,可是你說不認識甘鳳池卻是假的!你還想騙我不成?”
我聽了他的話一驚,解釋說道:“年大哥,我真的不知道他們要造反,我和那個四兒相識,不過是因爲她以爲我是男兒身,看上了我,我不好意思傷她的心,才送她來濟寧的。”
老年卻只搖頭,說一切到了京裡便可分曉,他還讓所有人快馬加鞭行路,直累的我想哭。一直到我們進入了直隸境內,老年纔開始在趙州投驛休息。
好不容易來了趙州,可昔我卻沒機會看一看趙州橋,到了驛站我衝着下人要水要飯要洗澡,驛站的人見我是年將軍帶來的人,也不敢待慢,連忙的準備。直到此時,我才發現,在我的房門口還是有把門的軍士帶刀看守。
半夜時分,我聽到後窗有響動,剛想起身看,只見一道黑影山往我牀前摸索,我嚇的剛要叫喊,卻嗅到那股似蘭非蘭的香氣,心下一動,輕聲問道:“是四兒嗎?”
那黑影聽到我的聲音,站着不動,輕聲問道:“閔大哥?”
我忙下地,點起火燭,只見四兒一身黑衣,站在房中,見我起來,忙蹲在地上,說道:“快吹了燈,外面有看守!”我一聽,便指指牀,一口吹滅了蠟燭。
我摸到牀邊坐下,只聽四兒說道:“閔大哥,我來救你出去!一會等天快亮時,你便和我從後窗跳走。”
我不禁一嘆,笑道:“傻丫頭,難道這麼些天,你還沒看出來,我不值得你這樣!”
她聽了急道:“值得,我說值得就值得!”
我聽着哭笑不得,只好輕輕摸到她的小手,她嚇的一縮,我也不鬆開,只是拉過她的手,順着摸到她的頭髮,輕輕地說道:“四兒,我不是男人,是個女的。”她聽我說了這句,嚇得倒吸了一口涼氣,接着說話竟有了哭聲:“不可能!你騙我!”
我嘆了口氣,說道:“小四兒,我本是正紅旗下吳爾敦的女兒,全名叫納喇·敏慧,閔輝不過是我的假名字。我不願意成親,喜歡自由自在,就扮成男人的樣子,四處遊玩。沒想到竟遇到你這樣一個癡情的小丫頭!”
四兒聽着我的話,一下躲開我的手,哭道:“你騙我,你騙我,你還我的閔大哥,你還我的閔大哥……”正鬧的不可開交,卻聽到門外有人喊到:“開門,年帥要進去!”
我一聽大驚,忙拉起四兒,打開後窗,一把把她推了出去,她哭着不鬆手,叫道:“我不管你是敏姐姐還是閔大哥,我一定要救你出去!”
我忙道:“你怎麼還不明白,我是滿人!我是皇上的親戚!我就是你們要反的清狗!”說到這兒,我也不理她能不能聽懂我的話,“啪”地一聲關上後窗,跑到門口去開門。
等我把門栓拉下來,年庚堯就一步邁進屋來,他衝到我的牀前一看沒人,就轉頭看我,我笑道:“大帥,你難道不知道房子都是有後窗的嗎?”等到老年跑到後窗的時候,早就只餘朝露了。
“年庚堯你王八蛋!等到了北京我不吃了你!你要不就殺了我,要不就等着我殺了你吧!”蹲在馬棚裡,我一邊啃着饅頭,一邊恨恨地罵着年庚堯。
因爲我放走了小四兒,年庚堯就當場變臉,讓他的兵士把我狠狠地綁了起來。理由是我放走了反賊,定是同夥!之後,任由我怎麼罵他他都不理,還讓人堵了我的嘴。足足等了一整天,也沒見有人再來救我,年庚堯才押着我進了京城。一路上,年庚堯也不給我可口的吃食,還讓我住在馬棚裡。而且還讓兩個小兵天天看守着我,我可憐巴拉地想跑跑不了,想吃吃不着,真的是欲哭無淚,欲訴無門!
到了最後我只好告饒,希望和他好好談判,說我阿瑪是吳爾敦。他卻說道:“知道,一個小小的輕車都尉,我年庚堯還不放在眼裡!”說完,便理也不理我,見也不見我。
又過了一天,年庚堯放下話來,說只要我不吵鬧,便不再讓人綁着我,還說他要拿我當個魚鉺,等小四兒他們再來救我,讓我吃的還是殘羹剩飯,睡的還是馬房草堆。如今京城在望,我卻已經瘦的皮包骨頭,腦袋上的頭髮也長出寸許長,遠遠看着就是一流民。
“走吧!大帥今日要趕到京城,先去見旗主。”一個年庚堯的長隨進來收拾馬匹,轉頭對我說道。我也不言語,便拉着馬和他一起出了門。
年庚堯早已等在門口,卻已不是平日的衣服。穿着二品錦雞補子,朝冠頂飾小寶石,上銜鏤花珊瑚;下面一雙黑色牛皮官靴,錚亮的朝珠掛在脖子上,氣派非常!他也再不騎馬,改坐馬車,見我拉着馬匹出來,笑道:“怎麼讓吳小姐還騎馬呀?!給她也備一輛車!”
我看着他的樣子來氣,說道:“不用了,我還是騎馬吧。等到了京裡,我就回家!不用你這麼‘辛苦護送’我!”
他聽着哈哈一笑,鑽進馬車,招手道:“那你就上我這車裡來吧!”
我本來不想和看庚堯坐一輛車,可一回頭看到年庚堯幾個從屬都瞪着眼睛看着我,嚇得我也鑽進了車裡。
“敏慧小姐,這些日子以來,我冷眼看你,很有江湖女兒風度,卻不知你許配何人?”年庚堯讓我坐在馬車裡,我卻不想和他離的太近,只是靠在車門邊上坐着,一雙眼睛看着地面,心裡仍舊在罵他。
“我自幼受高人指點,不許早嫁,這已是得了聖上暗許的,這個你也要管嗎?”我也不看他,沒好氣的說道。
“年某不才,想與小姐一結良緣,不知小姐意下?”他笑眯眯地問我。
我聽了一挑眼皮,以爲他是拿我開心,正想出口挖苦他幾句,不想年庚堯卻正在極認真的看着我。我心裡一緊,忙一轉臉說道:“你別作夢了,我就是嫁人,也不會嫁你這麼個王八蛋,欺負我這樣的小女子,算你什麼本事!?”
他笑道:“你不知道,那被你放走的四兒,本是江南呂葆中之女,名叫呂四娘。是甘鳳池的關門弟子。她若只是一介武夫,便也無甚要緊,可是呂葆中是當年“一念”案中漏網之魚,本來我想就着抓住呂四娘之機,順藤摸瓜,找到當年一切逃犯,沒想到卻被你放了她去,你說,我如何能不惱你!”
我氣道:“殺人不過頭點地,當年之事,和她這麼個小女孩有什麼關係!何況她連我是男是女都看不出來,能揭起什麼大浪來?!”忽然覺得不對,忙問道:“你說她叫什麼?!”
“呂、四、娘!”年庚堯一字一頓的說道。
雍親王府我是絕對不願意進去的,可是老年進了府沒一會,就見鄔先生親自出了大門,拄着柺杖在門口張望,我不好再藏在車子裡假裝小烏龜,只好一挑車簾,走下車去。
直到我走到鄔先生面前,鄔先生也沒有認出我,我只好衝着他一抱拳,叫道:“鄔先生,多年不見,你可還好呀?”
鄔先生定睛看我,過了半晌,才驚訝地說道:“敏敏,你這天下第一的小魔星竟也有今天?”從他剛纔的眼神裡,我就已經猜到,我定是十分的邋遢可憐,忍不住又在心裡罵了年庚堯幾句。
再擡頭看鄔先生,只見他雙鬢已經花白,頭髮也少的可憐。我不禁眼眶有些發紅,卻強自衝他笑道:“怎麼?我這麼個落破的書生,竟不能再入先生青眼?”鄔先生一聽我的話,哈哈一笑,拉着我的手轉身進府,我忙快走幾步,扶着他一起走了進去。
我本來想梳洗一下再見四爺,可鄔先生卻說,四爺聽說年庚堯押我入京,大發雷庭,已讓年庚堯罰跪等我。
我一聽大驚,不論如何,年庚堯此時已是二品大員,封疆大吏,怎麼能再因爲我而長跪王府之中?我便也顧不得形象,跑着直奔書房。如今戴鐸已外放江浙,當了個小官,現在的管家我不認識,他也不認識我,本來我要進書房院子時,他還要攔我,看到在後面急着拐過來的鄔先生向他擺手,他不敢吱聲,只是一擡手,便放我進了門。
我剛進院裡,便看到書房門口穿戴整齊的年庚堯跪在門前。忙跑過去,一把扶起他,笑道:“年大哥,你不過是和我開開玩笑,怎麼也不和王爺解釋清楚!”
我去扶年庚堯,他還不敢起來,只聽房子裡四爺說道:“行了,別在這兒裝樣子了,去後面見你妹子去吧!”
年庚堯順着我的手站起來,卻連眼皮都不敢擡,只是一味的低着頭,退着身子,垂手倒出了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