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的到來, 打亂了我們這羣閒人本來想樂一樂的想法。自從四爺一進門,大家就忙都着起來給他行大禮。四爺雖說是哈哈一笑免了大家的禮,可是氣氛卻還是不如剛纔。等到四爺一行人都走進亭子, 我們纔看見四爺身後還跟着寶貝勒弘曆和侍衛拉錫, 忙輪着相互見禮, 一時亭子裡更是變得鄭重了一些, 讓人覺得氣都喘不上來了。
“剛纔朕在外面就聽着你們聯詩吟雪!謄出來沒有?拿來讓朕看看?”四爺坐下之後, 向十三爺要過剛纔聯詩的譽紙看了看,笑着說道:“詩是不錯,弘曆你結一句, 當是全詩的結句,讓他們重新開了席子, 帶上咱們爺們也樂一樂!”
弘曆聽了, 忙又接過來看了一遍, 沉吟一會兒笑道:“回眸淺笑意,復身望蒼茫。山河臨高遠, 豪情鎮邊疆。”我雖然跟着走形式的叫了幾聲好,可心裡實在覺得弘曆聯句大大不如十三爺和我們幾個人。
不一時收了舊酒,又擺上新席。因爲皇上來了,和惠就很獻寶的把我準備的那塊鹿肉拿出來給他吃,果然四爺一嘗之下很是讚賞, 笑道:“和惠的手藝見長, 這滋味朕還是在好幾年前木蘭的時候吃過, 想不到如今你竟也學會了?”邊說邊用眼睛膘着我, 我便知道他嚐出來是我的手筆, 微微一笑也不說話。
大家聽了四爺的話,便都好奇地伸頭看, 四爺賞了他們都嚐嚐,大家一起叫好。弘曆問起和惠來,她竟極‘大方’的好一頓胡扯,說她如何嘗到這樣的味道,如何深山之中拜師學藝,如何反覆試驗等等說得活靈活現,逗的幾個小孩都一個勁兒的問她到底是哪座山裡學的手藝?!
和四爺聯詩誰敢呀?最後還是老一套的擊鼓傳花,輸者唱曲,行樂一番。一頓飯吃的雖不能說是盡興,倒也應了個景。少時飯飽,便由我陪着四爺住進東進的大屋子裡。
“四爺,你怎麼想着出了京?你那裡的事情都辦完了?”安排着小太監們都下去,我親自給四爺收拾好衣服,就與他一同泡腳聊天。
“我這些日子在京裡累的也是要命,總算是把事情都處理出個頭緒。聽說十三弟在莊子裡玩的很好,便帶着剛回京的鄔先生一起來樂一樂。不是說獨樂樂不如衆樂樂嗎?朕想着和你們一起樂一樂,可朕一來,卻連着你們也樂不起來了!”我聽着不禁點頭,他卻沉聲說着:“京裡煩的要命!朕要是再這樣下去,只怕不被累死,也要被氣死了!”看着他越說越沉重的臉色,我只好安安靜靜地聽着他說起我離京後的事情。
當日八福晉闖進慈寧宮,老太妃們都安撫不住她。皇后那拉氏帶着幾個后妃也沒有解除那個炸彈,最後還是四爺去了慈寧宮,大喝着讓她去聖祖那鬧個痛快,嚇得後宮了無聲息,纔算是鎮住了八福晉。一番斥責之後,四爺收了她的免死金牌,又扒了她的護身寶甲,才讓她跪到下面問話。
我聽着奇怪,免死金牌我大概可以理解,這寶甲是什麼意思呢?四爺講來,竟是老祖舒爾哈齊留下的物什,努爾哈赤傳過旨竟的:‘穿在身上免打免跪’,比黃馬褂可強多了!比如侍衛就有穿黃馬褂的,不還是天天見了皇上要跪拜?八福晉的寶貝真多!哪天商量下借來點兒給我玩玩就好了!
我在這邊天馬行空胡思亂想,四爺那邊卻嘮嘮叨叨的將這幾天的事情說了一遍,八福晉被責了一通,又傳了廉親王親自進宮裡來押走了她。還沒等事情過去,初四一早又有人傳報三皇子弘時遞了摺子,四爺本不想看,又怕是什麼急事,打開一看是弘時爲老八老九說好話……氣得四爺初五一早就連發兩道聖諭:先是發出上諭歷數允禩之罪狀,說他“詭計百出,欲以搖惑人心,擾亂國政”,最後把那天留中不發的回旨也發了出去,正是我看見的“自絕於天,自絕於祖宗,自絕於朕。”又下令禠奪他的黃帶子,削除宗籍。緊接着,下令革去老九黃帶子,削宗籍,押到保定李紱處看管。這一連番的諭旨下去之後,朝裡雖說表面上是安靜了,可下面卻更是暗濤洶涌,不能抑止。
這幾天下來,摺子少了,可是京裡的風傳卻多了起來,四爺在京裡實在呆的鬧心,便出了京奔十三爺來了。我聽着只是頭痛!這樣下去,我就是想救了老九,只怕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只能潦潦安慰四爺幾句,便休息了。
第二天,十三爺帶着四爺看了看莊子四處的風景,剛過中午四爺便帶着我和妞妞回了京城。弘曆雖長大了點,卻還是像以前一樣淘氣。我聽說開了春四爺就要派他出京辦差,不免拿他開心,他卻不在意,和我嘻嘻哈哈還像從前一樣。妞妞極喜歡這個大哥哥,拽着弘曆脖子一個勁的叫“帥哥”,弘曆不好意思的樣子倒是很好玩。四爺問妞妞什麼叫帥哥,妞妞回答得很亮堂:“帥哥!美男也!”看着滿臉黑線的四爺,我真是恨不得把我吃着的紅薯塞到小丫頭嘴裡——真是給我惹禍!下次不領着她一起去馬路邊上看美男了!
四爺回了京城卻不回宮,只打發着弘曆回宮裡報平安,又讓鄔先生陪着弘曆一起回宮裡處理緊急的事務,他自己跟我去了我在鼓樓大街的宅子。
因爲我好些天沒有回來,門上的小丫頭們也都懶的收拾,雖說也貼了春聯條幅,卻差着點人氣兒。我回到家,門上小廝們嚇得趕緊收拾東西,燒火熱屋子。四爺進了我的宅子就皺着眉頭嘆氣,我以爲他不滿意我家的簡陋,他卻嘆着氣說對不起我,搞得我十分十分十分感動。
“敏敏,妞妞轉眼就四歲了,總這樣叫着也不是辦法,不如由朕接進宮去,封個公主好不好?”四爺看着妞妞在一邊玩的發瘋,和我商量着讓妞妞進宮。我卻極不願意,不用考慮的打掉了這個建議。四爺也不急,只是笑笑又說道:“那起個大名兒吧,叫琦華,如何?愛新覺羅•琦華。”
我聽着奇怪,便問道:“爲什麼呢?”四爺卻笑道:“虧你也是讀過書的?《詩經》裡的句子你都不知道?桃之夭夭——”說着轉頭看我。
我瞪着眼睛想了半天才明白他說的是‘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很好聽!可是我不喜歡愛新覺羅這個姓!不過沒關係,反正她也當不了幾年正經格格,我很快會帶着她跑跑的!哼。便也不多說什麼只笑笑答應下來,四爺卻高興的什麼似的。
忽然他謹慎地對我說道:“老九的事情,朕不想瞞你,如今這形勢朕不殺他,只怕他們自己也要惹來殺身之禍了!倒不是怕別的,只怕他又去挑拔着別的皇子來反對朕,大臣們一聯名,朕就很爲難了!”
我聽着心裡難過,只好說道:“那也不能殺!別人就等着你殺了親兄弟看熱鬧!你要是殺了他們,你就上鉤了。再說我也不想你殺了老九,我總是欠他一份情的!”四爺聽了只是嘆氣,卻不再往下說什麼。
妞妞在一邊玩的累了,爬上四爺的腿上,一邊爬一邊喊:“衝,衝!”四爺怕她掉下去,忙抱起她笑道:“妞妞,怎麼那天想起來叫你四哥哥是帥哥?誰教你的?!”妞妞衝着我一伸手,咧着她長了牙的嘴叫道:“爸爸叫哥哥美男!……帥哥!……”我聽着汗顏,忙抱過妞妞乾笑道:“胡說什麼呢!”四爺卻冷着眼看我,又衝着妞妞笑道:“妞妞,快告訴皇阿瑪,你額娘都什麼時候叫那些哥哥們帥哥了?”
妞妞翻着小白眼,衝着桌上的桔子一指,四爺忙剝了一個喂她,她邊吃邊說道:“家門口!”我聽着都快哭了,也顧不得桔子水流到我衣服上,便將大半個桔子塞進妞妞口裡,聽着小丫頭在那邊吱吱唔唔的亂叫,我自己衝着四爺笑道:‘別聽她胡說,她懂什麼!”四爺卻眯着眼冷笑。
他招手讓吳媽帶着妞妞下去,自己抓過我來輕輕問道:“什麼時候也認識了帥哥?還有什麼美男?你這小腦子裡都想的是什麼呀?”我乾笑着解釋:“我看着帥哥的時候是會教育妞妞抓住機會的!不然她怎麼知道哪個男人好一點呢?我只是在給妞妞上課的時候順便自己也看看,真的,我發誓!”四爺不置可否的表情說明他不信!不信算了,我也說不清。
進了夏天,我看着四處亂跑的妞妞卻沒有時間頭痛,只由着吳媽帶着她四處亂玩。二月裡八福晉自盡,以表示她對於被休回孃家一事的抗議。緊接着四爺一道高牆圈了老八,改了允禩允禟的名子。又因爲有人給在遵化景陵守陵的十四爺允禵投書,允禵被移回京城,與其子白起一同禁錮於景山壽皇殿。
民間一部分人因爲四爺圈禁八爺,也是興風作浪。天津州郭允進自稱遇洪覺禪師,得授韜略,書寫傳單,到處散發。內稱“十月作亂,八佛被囚,軍民怨新主”。甚至把旱潦災荒不停等等這些天災也歸結到了四爺推行的新政上?!最可笑的是郭允進還將傳單塞進了刑部右侍郎塞楞額的轎內,搞的四爺看着傳單差點沒氣死,直接就讓直隸總督李紱抓源追根。五月郭允進被抓,如今正在刑部等着議罪。也不知道這些中國文人是聰明還是笨蛋?這樣的事情也做的出來?愚到家了!真是讓我無話可說。
六月的時候,我想來想去,還是偷偷地去探望被壓在保定的允禟,本以爲我能說服他退身事外,他竟拿出個小瓷瓶說什麼‘大不了等那一天去見皇阿瑪!’氣的我無語,只是勸他消停點,人的生命還是最重要的!他卻笑我癡,說我只看見四爺的好,看不見他的狠毒!最後悔那年在木蘭沒把我抓走!見他說話無所顧及,嚇得我趕快出來,怕他再說出什麼瘋話來。又給了看門的許多銀子,希望他們能好好對待允禟。後來我才知道,九爺手裡那個小瓷瓶是三等公以上每家都備着的鶴頂紅,一旦有了什麼事情,都要用那種藥自裁的。
剛纔保定回來沒幾天,秦風就跑來我家傳旨:“主子,皇上請您移駕到圓明園,同樂院已經收拾好,請您帶着小格格住過去。”我看着站在我面前笑成一朵花的秦風,我真的只能樂眼前,忘以後了!
“爸爸……帥哥哥!”妞妞不知從哪又跑了出來,看見長相清俊的秦風大大地叫了一聲帥哥,立時把秦風樂的快暈倒,左一聲又一聲地叫妞妞:“好格格”“好主子”!我實在看不下眼,自己找人準備東西去了。
雍正四年的夏天,我還是跟着歷史的潮水隨波逐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