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相識相見不相知

換了衣服,我又打發小桃出去探消息,不大一會功夫,小桃就匆匆跑回繡樓。一進門,她就一臉笑容地說道“小姐,這下你可放心了,大小爺現在出去了,但是留下了話,說一會兒家裡有外客,讓您幫着他準備招待。”小桃說着,微微一笑,上前來幫我扶了扶頭髮。

我回頭看看小桃,不禁心裡偷笑。這個小桃,是自小長在這個府裡的丫環。因爲癡長敏慧二歲,又是從小服侍敏慧長大的,所以總是一副大姐姐的樣子對我。可我卻覺得她就是個小女生,有時候還不免有些幼稚。看着她一臉輕鬆的樣子,我忍不住逗着她說:“大哥沒問別的?沒問我這半年來的行動?”

小桃一聽,立刻一臉擔憂,說不出話來,我嘿嘿一笑,衝她問道:“那大哥有沒有帶好玩的東西回來?還有,他說沒說要請什麼客人?哪的外客?家裡備飯,還是去館子裡叫東西?”

小桃聽了我的問話,眼睛轉來轉去不知道怎麼回答,我卻猜出大哥剛纔一定是匆匆出門,所以並沒有交待什麼。於是也不再逗小桃,轉而想着如何幫大哥應付晚上的宴會。

前面傭人傳報我大哥回了府裡,我便匆匆去前面尋他,沒想到還未到前院,中庭就傳出馬倌老張叔的大嗓門:“爺的馬真是好呀!要是從前,那是戰場上跑出來的神騮子,嘖嘖!真漂亮,也就是我,要是別人,不一蹄子給蹬牆上去!”

我以爲大哥帶着客人在院子裡遊玩,嚇得不敢再往前走,只偷偷探了頭去找人,沒想到院裡卻不見一個影,只見大哥的聲音從書房裡傳了出來:“行了,老張你也別沒完沒了的!你去把這幾位爺的馬管好,好草好料好侍候,等着我賞你!”接着,就看見張叔連聲答應着從東書房裡退了出來,走向馬房。我忙從旁廊邊跑過去,一把拉住他,叫道:“老張叔!”

老張叔嚇了一跳,上下打量着我問道:“小姐呀,你怎麼跑這兒來了!大少爺剛回府的時候,還滿府的找你呢!”

我嘿嘿一笑,忙衝他問道:“剛纔你在書房裡說什麼?大嗓門的,我在後面都聽着了!你們有啥好玩的?”

老張叔一聽,立刻說道:“小姐,大少爺帶回來的朋友,都是上好的坐騎!少爺讓我給好好侍候着。那可是好馬呀!那一看就得是成千上萬的馬裡挑出來的!我看,進御馬苑都不爲過……”老張叔念起他的馬經,立刻神采飛揚。我不等小老頭說完,便放開他,讓他回馬房去和馬兒們聊天!

雖然沒有從老張叔那套出什麼資料,可我也算是心裡有了底,大哥帶回來的朋友,那就是說阿瑪不一定知道!等阿瑪知道了,一定會罵亂交朋友,這樣就不會說我出府偷玩的事情了!DADDY在京城可能有進展了,所以他纔派大哥回來接我,一定是我們一家子一起去京裡,就算是大團圓了?不過大哥爲什麼讓我幫忙招待他的客人?唉,我得小心再小心!可別露了自己的馬腳。

想我剛剛醒來的時候,因爲實在是不知道哪是哪兒,開口就問小桃WC在哪?結果很可笑的是,小桃反問我,要找哪條溪?後來我衣服不會穿、把恭桶想成浴足盆、拿薰衣服的香草當茶喝等等等等傻事不計其數。好在我還不算太傻,漸漸也就順着“正常人”的方向前進,終於讓大家覺得我只是出了意外,有些失憶,還不算是“瘋癲之症”,慢慢的,府裡的人也不再偷偷議論我是傻子。只是遇到人多的時候,我還是擔心自己露出破綻。

沒等我在自己房裡坐熱板凳,小桃就來傳話,說大少爺有請。等我到了中庭,大哥已經和幾個年青人從書房裡走了出來。我忙低頭走到大哥面前,小心的福了一福,低聲說:“大哥。”一邊說,我一邊偷偷地掃了一眼大哥身後的朋友。還好只是小青年幾只,沒有什麼特別的!雖然隱隱看到書房裡還有幾個身影,我卻已經不是十分擔心了。

大哥一見我來了,便笑着說道:“半年沒見,出息了!阿瑪讓我這次回來帶你一起去京裡呢。他老人家已經受了京裡的新差,要咱們一家子都帶過去。你準備一下,過三五天咱們就走!還有,一會兒準備一桌席面,我和朋友們一會吃酒。六七個人吧,你看着準備。沒辦法,誰讓你這小丫頭是家裡最會吃的!小妹,有勞有勞!”

大哥一說完,他身後的幾個青年卻都笑了起來。他們這一笑,讓我有點不好意思。唉,沒辦法!我真是嘴很饞,在這個飲食貧乏的年代,不自己想點子,怎麼會有好吃的東西讓你吃?一來二去,府里人等都知道我嘴刁,竟然在背後叫我“饕小姐”。大哥也喜歡我做的吃食,更以此爲我的優點,常常向他的朋友們炫耀。

看着幾個青年都笑了,我不好意思,忙應了大哥的話,轉身回了自己的後院。仔細想着都要準備什麼,又和管家王伯商量了半天。最後定好了東興樓的席面,纔打發小廝去訂菜。想來也算是萬事俱備,我也就功成身退嘍?倚在牀上無聊,我乾脆開始看着牀帳發呆。

其實我在這個家並不是最受寵愛的小孩,雖然我和大哥都是嫡出的。大哥納喇•毓都,隨着大流起了一個漢名吳毓,可卻一直沒有在朝裡找到一個好差事。我更不用說,是阿瑪手裡提不起的豆腐。因爲我們的親孃好多年前就已經過世,現在的繼室二孃纔是這個家裡真正的女主人。她給我們生了一個小妹一個小弟,不過現在都還不足五歲。現在她們都留在北京城中,也算是與阿瑪有個照應。當然了,阿瑪心裡最喜歡的,就是二孃生的小弟弟。整個家裡,也只有大哥和我還算是親近,可惜他只喜歡舞刀玩劍,還常常用“滿人馬背上得天下”爲名大力鼓吹武力征服一切!所以我們議論之間,不免距離太遠。阿瑪一心想讓我成爲大家閨秀,因爲我不爭氣,他就想出來讓我學書畫以長氣質,真的讓我無語,而教學後果,也可想而知。

聽說去年曾有人給我提親,不過因爲大哥覺得我太小,所以極不贊成。但阿瑪和繼母頗爲願意,還說怕我過了歲數不好找婆家,要不是因爲我還沒參加過宮裡選秀,早就樂呵呵地答應人家了!唉!總之恐怖,恐怖!我一想到要在這樣的古代環境中生存下去,便常常會打算離家出走。

正在胡思亂想,小桃忙着來請我吃飯,不等我們倆用過晚飯,前面又來了小廝,說大少爺有請!我聽着小廝的話一愣,也不知道大哥葫蘆裡賣了什麼藥,卻不好說什麼,只好隨着他去了前廳。

一進前廳,只見正廳裡擺了席面,四涼六熱配上高梁米酒,直是酒香撲面。這點東西,可就要六兩銀子,不算是便宜!但目前看來,也算是物有所值了!看看一羣男人正在興頭上,我不免有些後悔前來。因爲大哥都沒看見我來了廳裡!

直到大哥身邊的丫頭告訴他我來了,他纔看到我,傻樂着衝我叫道:“敏敏來的正好,快來,給哥說說,你這是不是全盛京最好的席面?”

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他喝得不少!又藉着酒發瘋!哪有讓自己親妹妹出來報菜名的?!一定是他剛纔又開始吹牛,說什麼他有一個多麼會吃的小妹;誰要是能娶了他的小妹,那是天大的福氣等等,以至於他這些朋友起鬨,讓他請了我來,他便面紅耳熱,一時不知所謂了!這是以前我親眼見過的事情。唉!這個傢伙真是,難道貪吃也成了什麼好名聲?還亂說!

看着幾個少年都不再動箸,而是一齊看向我,我忙福了一下,微笑着說:“大哥酒後失言,還望幾位客人不要見笑。此席雖非全盛京最好的酒宴,可卻是家中盡心而設,請各位盡興!”說完,我轉身就要走。

大哥卻急着叫道:“敏敏,你說明白,爲什麼不是盛京最好的酒席,你不是總說,自己是食中之精嗎?怎麼不盡力招待大家的朋友?”

聽了大哥的話,我心中又氣又怒,回頭衝他說道:“哪有六兩銀子辦的最好席面,大哥真能吹牛!”幾個少年一聽,笑着起鬨。我掃了一眼他們,便又要走。忽然覺得中間坐的那個眼熟,忙又回頭去看。沒想到仔細一看,卻見他正是被我撒了一身香粉的哥們!此時他已經換了一身寶藍色的長綢夾袍,一雙笑眼正盯着我看。

雖然席中的小帥哥一臉笑意,顯得英俊非凡,可他萬一抖出我剛纔在府外的行爲就不好玩了!一想到這兒,嚇得我一噎口水,差點自己嗆到自己。

大哥這邊卻已經叫道:“怎麼你也不幫大哥?!若這席面不是最好的,那算是我失言,我自罰三杯!敏敏,如此大哥求你,好好說說爲何訂了這一桌酒席!這樣,總行吧?”聽着吳毓這麼一說,席間衆人又是大笑。

我看看“寶藍帥哥”沒有要說話的意思,忙定了定神,不笑硬擠笑地說道:“既然如此,我便說說。這四個涼菜是鹽水鴨舌,爽口白肉卷,薑汁黑木耳,香油白菜。木耳白菜都是關外的常物,因爲木耳是今年新下來的秋耳,也算是這裡口味一絕,和京裡味道應該是一點也不同的;再來就是各位走了遠路,一路上定然體內燥火旺而肝火足,所以我點了鴨肉,其性涼味甘,最解燥氣。白肉三煮三蒸,早無膩氣,一口吃下去,當是滿口生香,也不枉咱們關東兒女的豪情!至於白菜,雖然是平常之笏,卻解毒去熱,想來對各位也是好的!”

席間衆人聽着我的話都有些呆了,那“寶藍”卻領頭笑道:“看你年紀不大,還挺有說道,怪不道吳大哥說你是食中仙子!”這時一桌子人才叫起好來。我想着他這會兒誇我,只怕後面不有什麼難聽的話,連忙搭着話頭道:“不知公子如何稱呼?若覺得好呢,就多吃點兒,也算是小妹替大哥略進地主之誼。”心裡卻暗罵他最好是吃飽了直接睡,然後送到屠宰場……

大哥不知道我心裡所想,只一個勁地傻笑着說:“雲祥兄,你本是來盛京公務,到我府上,也算是開了眼界吧?!小妹,接着說,讓他們也瞧瞧我妹子的風采!”哦……我滿眼的黑線!這是什麼風采呀,在一羣帥哥面前大論飲食之道?以後我的婦德婦容算是不用想了!就此毀在我自己的親大哥手裡了!但是,話,還是要說滴~~

“六個熱菜分別是一品甲魚,有溫補之意,蛋黃玉米,清味調節食慾,水晶糯鴨解饞下酒,三絲魚羹清灰爽下飯,鐵板銀雪魚是高麗口味,算是讓各位爺們兒嚐嚐新鮮,金瓜粉蒸肉是我自個想出來,讓酒樓給做的,配着新蒸的米飯,又有口味,又飽了肚子。陸海空三軍讓各位兄臺嚐了個遍,也算咱們納喇家儘儘地主之誼了。”以後我要是開茶館,我就自己上臺說書!太佩服我自己了!

一語結束,我看着一桌子小帥哥都瞪眼看我,不禁心中哀嘆:這都是窮人家的孩子呀!沒吃過啥好的,更沒見過像我氣質非凡,超凡脫俗的美人!呵呵,趁他們發呆,我還是跑路大吉嘍,別回頭讓寶藍帥哥當着我大哥的面揭發我的惡行!

我回頭吩咐跟大哥的小廝,別讓大哥喝的太多,便一溜煙地跑了。還沒等我走遠,我就聽到廳裡面有人說:“吳大哥,誰娶你妹子也算是有福氣呀!”

春天日長夜短,好像夏天猶豫着不肯來,冬天又猶豫着不肯走似的,讓人心裡憑白多了一點點的矯情。我喜歡春天,特別是這樣極靜極淡的月夜,讓人想起春江花月夜。因爲後園子裡有樹有亭,加上這個時節還沒有蚊子,我便常常自己獨自行來,或靠在山石邊上,擡頭看月亮,或倚着廊下,低頭看柳枝。一遍遍想不明白卻還在不斷的想着:我是誰,我叫什麼?我應該也是北方人,但我多大了呢?爲什麼就是偏偏想不起姓名和年齡,卻常常夢到有朋友一起唱歌喝酒?

春風微醉,一曲笛聲淡淡飄來,不知何時“寶藍”已執笛而立,頎然站在我的面前。月光在他身後,一圈光暈讓他變的溫柔俊美,只是笛聲卻有點嗚咽,像是哀哀的旅人,遙想佳人。

我不去打擾他,只等着他一曲終了。他轉頭看我,見我也在看他,笑着說道:“敏敏姑娘,上午我唐突了。這裡向你陪個不是。”

我仔細地打量着他,他高瘦的身材,兩道濃眉一雙大眼,鼻正口方,二十五六歲年紀,在這個時代,也算是老人家級別的了?看着他清澈的眼神中,有一絲的慈愛,像大哥哥在打量小妹妹似的真誠,我不禁在心裡給出對他評價:嗯,還行,不是壞人!於是開口說道:“算了,上午我也撲了你一身的粉!不過,你好像應該賠我那盒粉錢!你是願意賠呀?還是願意賠呀?還是願意賠呀?我決不強求!”

我一番話把他說得一愣,接着他笑道:“看你在外面和現在是一個人,在你哥哥面前好像另一個人似的?”

我笑着回道:“萬相本無法無化,化爲色相而成空相,色亦空,空亦色,何必強求我是誰呢?君不見花非花,霧非霧?爾可知何爲汝身?”我笑着回他。

他聽了一愣,竟然正面對我,一本正經的說道:“在下京城人士,姓艾,字雲祥,家中排行十三……”沒等他說完,我竟笑了出來。不是吧,要是真皇子都這麼自我介紹,反清復明的哥們兒早就把康哥哥的兒子們統統殺光光了!再說我的狗屎運終於開始了嗎?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呀!砸死我吧!

我其實只是無心一問,有點借佛拐話的意思,沒想到他竟認真的自我介紹,還讓我好巧不巧的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真是沒意思呀!

十三不解地看着我,好像奇怪我爲什麼會笑他。我連忙搖手說道:“得了,民女見過十三阿哥,十三爺吉祥!”說着似是而非的行了一個宮禮,可惜沒有長絹子,只是手一擺一擺的,隨着柳枝的影子搖晃。半天沒聽見他說話,我擡頭看他,他卻已沒了笑容,臉上由驚轉怒,甚至有點嚇人。看着他的臉色,我忽然覺得有點可怕,畢竟他是鳳子龍孫,想殺個人啥的,也不算是哈大事吧?

他看了我一會兒,突然很平靜的問我,“你怎麼知道我的身份的?”

他這樣快速的變化,讓我覺得十三爺好像有可能人格分裂,可是想歸想,話還是要答的,我忙答道:“十三爺,你想想,姓艾,京城人,兄弟多,不是皇家是哪裡?不管怎麼說,我也是個旗人,京城的事情,我多多少少還知道一星半點,你這麼自我介紹,就沒被人認出來過?再說了,雲祥者,胤祥也!不過是你名子的同音罷了。”有人說過,這世上最好聽的話,莫過於真話。

十三聽着我的話,慢慢又有了笑意,看了看我,他才說道:“你是第一個如此認出我的人!還是個女孩家!如果不是看你年紀小,我真以爲你和你哥哥是故意請我們來你家做客的!又或者,你們是哪裡派來的奸細。”

我聽了他的話不禁想笑,話不經大腦,直接說道:“奸細不都是大美女嗎?我可不像!”他聽着我的話,臉上的笑意漸漸濃了,最後,我們竟然同時笑了起來。

“你挺有意思的!多大了?這次和你哥哥回了京裡,有時間去我府上坐坐,我的福晉比你大幾歲,不過她一定喜歡你這性子。”十三看着我的樣子,很溫和。

我聽見他的話,卻忍不住讚歎他離家千里還想着他老婆!這個時代,像十三這樣的男人真是稀有品種。我有機會回京裡,一定去他府裡看看他老婆啥樣子!想到這裡,我忙道:“好呀,等我到了京城,一定去看你老婆……哦……還有你!”看着他又想笑的神情,我摸了摸垂在胸前的小辮兒,不禁低頭反醒我自己,難道,我真的那麼好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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