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進宮還是走的西華門, 不過卻是穿過月華門進入的乾清宮廣場。乾清宮黃瓦重檐,殿頂高聳入雲,單層的漢白玉臺基足有二米來高。站在臺基之下仰望宮殿, 巍峨的氣勢與皇家氣派十分相配, 金龍和璽的彩畫, 三交六菱的隔窗, 這時的宮殿比起現代復原之後樣子不知強出多少!當我小心翼翼地跟着王六走上漢白玉臺階的時候, 檐角上蹲着的脊獸好像活了一樣,都趴在房檐上虎視眈眈地看着我,讓我一下子覺得我好像是歷史的罪人……
我早就聽四爺說過, 老康同學自從康熙六年開始親政,一直到康熙五十二年以前, 天天在乾清宮聽政, 每天辰時開始上朝, 申時才能回宮休息,近五十年的時間裡, 康熙皇帝只要人在北京,他就一天也沒有停止過在乾清宮的朝會活動!當時我聽着直吐舌頭:當皇帝真不是人乾的活!五十年?天天早起聽大臣們唸經,不是很辛苦?!
宮裡規矩甚多,一路上我與王六小聲交談,都挑在沒人的地方。他聽了我的意思, 面無表情的說道:“不知這是誰的主意?想看看正大光明匾?要是在晚上, 或還有一分可行, 此時是萬萬難成的!”“你自己到地方看看就知道了!”他想了一想, 把我安排在一處角房裡等了半天, 才又帶了我進了乾清宮。
等到了殿裡面,我才明白“看看就知道了!”是什麼意思, 匾掛在大殿正中,“正大光明”四個大字遒勁有力,其高度也算絕頂,我仰頭看着脖子都痛!那塊牌子離我最少有四米以上的距離,別說是我想爬上去,就是架個梯子讓我摸摸牌邊兒,我估計着也得翹着腳才能碰得着!我摸着懷裡的黃綾子才知道什麼叫異想天開,白日做夢,胡思亂想,癡人說夢以及種種……唉!我一世英才,怎麼沒有想到這個呢?!
我進到殿裡時,幾個小太監正在四處找東西,原來是王六剛剛安排了人做冬季除蟲的工作。我也沒時間想爲什麼冬天還有蟲子,只是看着匾發呆鬧心,王六忽然在我後面罵道:“你個小兔崽子,叫你來找柱子底下的蟑螂,你往哪瞅呢?還不給我趴下——找!”話音沒落,我的屁股上已經結結實實地捱了一腳,我立時趴在地上,變成一隻超級無敵大蟑螂!正想回頭看看怎麼回事,只聽得請安的聲音此起彼伏:“魏公公吉祥!”“魏公公好!”
只聽見王六幾步走到門邊上的地方,打千作揖拍袖子地叫道:“魏公公您吉祥,您怎麼想起來上這兒來了?!”
我爬着捱到了一個紅柱的角落裡偷看過去。只見王六向一個五旬左右的太監老頭兒行禮之後,已站在一邊兒躬着身子和人家聊天。呵呵,這個魏太監長得好像劉詢哦!就是那個《新龍門客棧》裡的東廠老太監,連笑的樣子也好像!
只聽老頭說道:“我也是在房裡坐的無聊,想起來這幾天皇上可能就回來了,便來這裡看看,怎麼,這些人都是當值的嗎?
”
看來王六的官職小於這個小老頭,他點頭笑着向那魏老頭說道:“是呀,前幾天有人說這裡看着臭蟲了,還說有蟑螂爬到屋角子裡,嚇得我這就安排他們來找找……”邊說邊小心翼翼地看着魏太監。魏太監聽了王六的話,只是哼了一聲。王六又接着說道:“這幾天天兒冷,幾個大殿裡地龍燒的熱乎,好幾個宮裡也都報說是有蟑螂,魏老哥,您是宮裡的老人,您說,可有什麼好法子?”
那老頭聽了笑道:“我能有什麼法子?我這幾天也看見牀下有臭蟲,想來是今年的地龍燒的好!王六,你一會收拾完了這裡,到我那去一趟,也幫我抓抓。依我說,像這大殿什麼的,找人看看房樑屋角什麼的,別放過一隻!小心哪天萬歲回來批旨意掉下來!”說着竟命人擡來椅子坐在殿邊上看着王六他們幹活。
我聽了這個小老頭兒的話,心裡樂開了花:一定是鄔先生怕我這裡不成事,又讓這小老頭兒來幫我的!便向王六使眼色,王六見了卻毫不客氣的張口叫道:“你他媽的眼睛看哪呢?!讓你看這臺子下面,去!爬進去看看有沒有蟲子屎?!”
我委曲地偷偷看他,他卻一臉正經,一點多餘的表情也沒有,我只好一點一點爬進御案下面,透過布縫又往外看着。
只見王六樂呵呵的站在那個太監老頭兒的身邊,獻媚地笑道:“魏公公,您看您是大內的副總管,怎麼總是穿着這麼一身平常的衣服,不知道的小太監哪知道您的品級?!這不是讓人容易誤會嗎!”
魏公公?副總管?我還沒反應過來,卻聽魏公公笑道:“就是不能讓這些小猴崽子們知道我是誰!不然的話,他們當着我的面一套,揹着我又一套,拿着咱們都老了,涮着開心呢!”
王六又在一旁說道:“正是正是,要不說魏公公就是高人!連九阿哥都讓他家弘晸稱呼您魏珠魏大人爲伯父!啥時候奴才能及您的十中之一,那就是奴才的祖墳上燒了高香了!”這一輪小馬屁後得魏珠甚是得意,竟然哈哈大笑起來。我這才明白,爲何王六一見魏珠就開始變了樣子,甚至踢我的屁股!TNND!
我在臺子下面找了一會什麼也沒有看到,只好又爬到邊一去假裝找蟲子,還真的讓我在角落裡找到兩隻小蟲子的屍體,也學着其它小太監的樣子,小心地把蟲屍拿到地中間的一個小簍子裡。看着魏珠沒有要走的意思,王六更不敢當着他的面豎梯子讓我上去看,我心急的像有螞蟻爬卻無可奈何,只好又四處裝樣子的找臭蟲。又一次爬到御案下面的時候,看着黃布簾裡精美的鏤花,我靈機一動,輕輕把手伸進懷裡,撕開縫線,抽出了那張假聖紙,順着大一點的鏤花逢子,輕輕地把假聖旨別在了幾個鏤花中間。從御案下面看,一眼可以看見這裡有東西,從外面卻是絕對看不出來的!小心的繫好衣服,我跟着王六又找了一會蟲子,便隨着大隊人馬撤離了乾清宮,等我們出宮的時候,魏珠還是坐在乾清宮門口,好像打起了瞌睡。
“今日的事,看來無論如何也成不了了!你先回去,告訴先生,我會再想別的辦法。”王六打發了所有人都離開,才悄悄地對我說道。
我卻微微一笑,說道:“不用了,多謝王公公,先生讓我做的事情我已經做好。你自己小心一點,別露出痕跡,和以前一樣在宮裡聽差即可,我想,很快就會有好消息傳來的。”
他聽不明白,卻並不多問,只是領着我依舊出了西華門,竟自去了。臨別時,他突然向我告罪說剛纔踢的重了,請我原諒……TNND!
奔回暢春園之前,我還是回了一趟鼓樓東大街的家裡,換了女裝又套了圍巾帽子大斗篷和大手套,這才往暢春園奔去,要是再一路太監服跑回去,我非凍死不可!我剛到暢春園門口,遠遠地就看見隆科多從裡面奔出來,直奔着門邊上就衝了過來。我嚇得急忙叫他:“隆大人!剛纔夫人說府裡的小夫人換金要生了!”
隆科多本要策馬而行,聽着我這幾句話,嚇了一跳,停下來端詳了我一會兒,才問道:“一切可準備好了?準備好了,要生的時候自然就生出來了!我現在有重要的事情要去辦,哪裡有時間聽什麼消息,你只回家告訴夫人,在樑上掛些祛邪的東西,自然就生產順利了!”
他說完要走,我想了一下忙又叫了一句:“大人,夫人已經打發人在桌子下面燒了謝花神的奉物,只等大人回府就可聽着佳音了!”隆科多聽完我的話,什麼也沒說,打馬領着幾個人跑得遠了,也不知道他聽懂了沒有。
看看天色已經到了申時,我摸摸肚子餓的心慌,便回圓明園找點吃的。剛到我的小院子裡坐下吃了點東西,就聽見一團亂糟糟的聲音涌了過來,卻是鄔先生帶着李衛來了園子,還沒走進我的門口,李衛就大嗓門的叫着:“敏姑奶奶,快出來吧,鄔先生受傷了!”
我聽了忙跑出去,只見鄔先生臉色蒼白的躺在一個春屜上,四個小廝擡着他向我這邊走來,李衛在一邊照顧着,後面還跟着一僧一道。
和尚我不認識,但老道好像是當年在十三家一起喝酒的清風,見鄔先生的臉色慘白,我忙打發人去取熱水,又親自迎着他們進了廂房,安置鄔先生在榻上休息。
給鄔老頭擦着傷口,我眼淚都快流下來了,兩寸來長的口子,正砍在他本來不靈活的小腿上,傷口不深,可是兇器上餵了毒,流出來的血,竟是黑紫色的。旁邊李衛叨叨叨的說着事情的經過。
鄔先生打發我去宮裡找王六,正好李衛來府裡說四九城似乎有異動,鄔先生忙打發李衛到白雲觀請清風老道。自已跑到性音和尚暫住的柏林寺請他出山幫忙找一些武林朋友,正當鄔先生和迦陵性音一起在西直門外小亭村等李衛的時候,一夥黑衣人突然來襲。雖說沒殺了鄔先生,卻還是被他們砍傷了不靈便的左腿,要不是清風和李衛及時趕到,不定還出什麼大麻煩呢!看着京裡不安全,他們便一起都來了園子裡。
鄔先生的傷勢不是很重,只是毒素可能有一定的麻痹作用,他臉上總是帶有一種似笑非笑的神情。我見着着急,請兩位大師拿主意,清風說道:“應該沒有什麼事情了,貧道已經爲先生上了解毒的藥粉,只是鄔先生兩腿本來就有舊傷,血氣行走的慢一些,想來一兩天就當無事,只是皮肉傷還要靜養。”
鄔先生嘴脣紫白,掙扎着問我:“你的事情怎麼樣?”
我見屋裡人太多,只好說道:“上面是去不了了,老九安排人在那看着呢!不過我在下面倒是佈置了,不知道老隆能不能聽的懂了!”
鄔先生聽了我的話,皺眉想了半天,還是搖頭,我只好趴在他耳邊大略的講了事情的經過,他聽着搖頭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此事也只好聽天由命了!只是現在京中如此繁亂,還是應該找一個人去軍中策應,才能辦成大事!”
李衛聽了忙道:“我去!”
鄔先生卻搖頭道:“不行,一會兒我還要你去暢春園給十三爺傳消息!只有麻煩性音,清風兩位大師了!敏慧,你寫的那張條子,剛剛在逃命時被我的血污了,只好煩你再寫一張。”
我忙鋪開紙筆,由鄔先生用我的口氣敘述,我自執筆分別寫好給阿瑪和大哥的條子交給性音和尚。
“兩位大師,煩勞你們二位去前鋒營,見左翼前鋒參領吳爾敦大人,什麼也不用多說,只拿了這張條子給他就行!還要去一趟西直門,找吳軍門,只說是他妹子有信給他就可,要是他不在西直門,你們便去吳爾敦大人家裡找就是了!”鄔先生說完這幾句話,已經是臉色蒼白,我嚇得忙餵了他一口蔘湯。又扶着他躺下,和尚老道聽了鄔先生的話,轉身出去。只剩下我和李衛守着鄔先生着急。
李衛還沒有吃飯,看見我西屋剩下的半桌飯,自己要了幾碗米飯,涼着吃完了所有的菜。我看着鄔先生又是擔心,又是着急,見他的傷口還在流血,血色污黑,只怕一時一刻這餘毒也難以祛除,當下一橫心,用口吸了幾口黑血出來,鄔先生見我爲他吸毒,驚得差點昏過去,對我又是搖手又是做揖。
我見他急的那個樣子,也只好作罷,卻忍不住對鄔先生說道:“鄔先生,這些年來,我一直當你是我的老師與好友,別的不說,就看在這些年的情誼上,你還不能把我當了女兒?至於嚇成這樣?!”
鄔先生不說話直搖頭,眼裡卻已有了淚花,搞得我也不好意思起來,只好輕輕的用溫手巾給他擦了擦頭上的汗,守在他旁邊等着暢春園那邊傳出的消息。
酉時剛過,只聽園子裡傳來聲音,卻是四爺回園子裡換衣服,聽見鄔先生來了,忙轉到我這裡來了。
一進屋,四爺就看見鄔先生躺在牀上,他忙過來探視,急着說:“鄔先生,你怎麼受了傷?!”
鄔先生見是四爺,忙半坐起身來,急着叫道:“王爺如何此時回來?!回去回去!快快回暢春園去!一時一刻也不能離了皇上身邊,你定要在暢春園裡守住了!少了一時都是大禍!”鄔先生說話太急,一時茬了氣,不住地咳嗽。
四爺急道:“先生不必着急,我只是回來換件衣服,讓人準備了素服給我帶上!皇上已經昏闕,此時隆科多守了暢春園的各門,內外已然不通,十三正在暢春園的西門等我,我換了衣服就和他一起回園子裡!”
我聽了眼睛放光,忙問道:“隆科多可唸了聖旨?”
四爺搖頭道:“沒有,他剛纔沒有去宮裡,只是去外面調了幾隊人馬重守暢春園,哪裡有時間回京裡?!怎麼,你有事情?”
我卻不敢再多說,鄔先生接着說道:“那正好,讓十三爺跟着王爺回園子,李衛就在門外等。皇上歸天之後,十三爺立刻去豐臺大營奪取軍權,李衛立刻帶信給西直門的小吳大人,讓他幫忙先關了西直門的城門!不能讓八爺九爺的門人知道信兒!再讓隆科多把守住其他幾道城門,吳爾敦大人的左翼前鋒營作最後準備。”
四爺李衛見鄔先生的神情鄭重,也都點頭應着,此時四爺的素服早已送到園子門口,四爺換了件衣服就往外走,忽然想起什麼,又轉身回來,衝着我說道:“此間事情已經都安排完了,你可別再亂走了!就在這裡陪着鄔先生!等消息吧!”
我還沒說出話來,他已大步走出了門外。看着又在屋裡轉着圈走來走去的李衛,我實在忍不住,衝着李衛大聲喝道:“李衛,你不許轉圈,看得我頭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