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阿笙跟着裴鈺返回祖宅,便見府內的掌事已經候在了府門之外。
原是兩柱香前,老夫人院裡的武僕押了兩個人回來,後來便傳喚了金氏,金氏拒不承認自己僱傭二人跟蹤老夫人。
但府內已經查出這兩人是本地武館的人,找來了武館的館主,這才交代清楚,說是日前有人去僱傭武僕跟蹤裴老夫人,那武館也只是本地的尋常武館,哪裡敢接這單生意。
見武館不肯接,那人才亮明身份,道自己是裴氏之僕,說是隻需要跟着裴老夫人,看看她去見了什麼人,再上報就行,也沒有別的指令。
武館見不害人性命,又有豐厚的酬金,這才接了下來。
唯一讓人無法拿捏金氏的,便是與武館接洽的那名嬤嬤並非裴府上的人,金氏也是掐着這個理由據理力爭,不肯承認。
但裴老夫人又豈是那般好糊弄的,立刻着人去調查給武館的銀票究竟來自哪個錢莊,讓嬤嬤拿着家主的令去查出錢的賬戶跟裴氏有沒有關係。
聽到老夫人這話,金氏臉色慘白,當即供認不諱,因而至今還跪在前庭,老夫人等着裴鈺回去發話。
聽完那僕從簡略的描述,裴鈺正要往內走,卻覺衣衫被人扯住,轉身便見阿笙下意識抓着他的衣衫,那薄雲矜紗作的外袍就這麼被她拽在手裡,沒半點敬畏。
裴鈺挑眉相問,阿笙復放開手,上前道:“家主,我聽聞這金氏執掌着二爺府中的中饋?”
裴鈺點了點頭。
阿笙臉上帶笑,她朝裴鈺招了招手,那人俯首傾聽,也不知阿笙在他耳邊說了什麼,裴鈺脣邊勾起了一抹笑,對阿笙道:“可以一試。”
於是這二人進了前庭之後,裴鈺順着老夫人的意思先將金氏扣押,準備着人將金氏發賣。而阿笙則在一旁幫腔金氏,道金氏爲裴氏生育三個子嗣,無功也有勞,不該這般被髮賣掉。
金氏聞阿笙所言連連點頭,而後希冀般地望向裴鈺,最後裴鈺道,會書信一封去帝京,通知二叔這個消息,但金氏決計不可留。
裴老夫人微眯着眼看着這二人一唱一和,心下疑惑,卻也並未出口阻止。
就此,金氏被關押在了側院的柴房之內,除了白日裡的兩餐之外,就連五穀輪常之事都在一個屋子裡解決。
五日的關押讓金氏神形枯槁。
第五日夜裡,阿笙親自拿着一封書信到了柴房,剛走進去就聞到一股子的黴餿味,不由皺了皺眉。
此時金氏坐在乾草垛上,神色萎靡,忽見人來,擡了擡疲憊的眼,看着阿笙手中的書信,那雙暗淡的眼立刻亮了起來。
“可是二爺來了信?”
此時出聲,金氏才發現自己喉嚨已然沙啞,這些天她爲了少污濁,水食都少進,當真是喜潔之人。
金氏迫不及待地搶過阿笙手裡的信,打開一看,裡面白紙黑字只有寥寥一句,“兒子有罪,此婦任憑母親發落。”
金氏唯恐阿笙誆她,將紙張拿到燭火旁細細地看,確認是裴清召的字跡之後,瞬間面如死灰。
讓她來燕城的是他,讓她盯着老夫人的是他,如今要放棄她的也是他……
阿笙見金氏神色黯淡,嘴角勾了勾。
裴清召不敢違逆老夫人,所以金氏與裴老夫人之間,任誰想都知道裴清召會怎麼選,唯有金氏會存有那點可憐的幻想。
阿笙見金氏看完信件,便如被人抽走了神魂一般坐在了地上,那張信紙被她抓的已經不成樣子。
阿笙蹲了下來,平視着金氏的眼,用輕柔的語氣對金氏道:“夫人何必如此癡傻。這婚姻便如生意,你該清楚誰纔是自己的貴賓纔是。”
金氏自來祖地便遇冷,阿笙此時柔和的語氣讓她不自覺看向眼前這個年輕的小女娘。
阿笙盯着金氏的眼睛,真誠道:“夫人你爲二爺誕下三個子嗣,可有一個喚你一聲母親?”
金氏眼神微動,阿笙知曉,這話便說到她心裡去了。
金氏雖誕下子嗣,但三個孩子都在裴清召的正妻李氏名下,她也從未聽過三個孩子喚過她一聲母親,只因規矩在那,她得不了孩子們喚一聲“母親”,取而代之的只有一句“姨娘”。
“你在裴二爺府中辛苦這些年,他可有擡你位份的想法?”
見金氏眉頭微蹙,阿笙道:“白日裡,帝京的人尊你一聲裴夫人,可如今老夫人要發賣你便發賣了,這可不是正經夫人該有的待遇,所以你該好好想想,你的這門生意,到底誰纔是你真正的賓客,誰才該是你真正的盟友。”
金氏順着阿笙的話細細地想着,她到底不笨,終是省起了阿笙到底是來做什麼的,“你是替家主來說服我,還是替老夫人走這一趟?”
阿笙對她這話不置可否,卻也沒有給出答案,她繼續道:“我是誰的人重要麼?重要的是,夫人該是誰的人。”
金氏眼中終是恢復了幾分光彩,阿笙知她是懂了自己的話,方纔道:“央國雖說重女子地位,但到如今男子依舊將女子當作裝點自己的飾物而已,你是要繼續作裴二爺府中棄之如敝履的飾物,還是做敬順老夫人,在裴氏站穩腳跟的金夫人,就看你自己選了。”
裴老夫人在裴氏的地位毋庸置疑,老人家一句話便勝過自己多年經營,金氏將這一點明明白白地看在眼裡,那一封書信便是鐵證。
但裴老夫人是站在裴鈺這一邊的,這一點更是不用作他想,若是倒向老夫人,便是要與丈夫的立場劃清界限,這一點讓金氏猶疑不前。
阿笙看得懂她到底在掙扎什麼,最後淺笑着開口道:“夫人當初嫁與二爺爲的是裴二爺這個人,還是裴氏?若是爲裴氏自然以裴氏正主馬首是瞻,退一萬步講,老夫人受各方敬重,她老人家也不涉族內的那些爾虞我詐,來日若是裴二爺當真要發賣了你,有老太太在,誰敢真的動你。”
“老太太身體健朗,那是百歲長壽的命,過幾年二爺府中的兒郎們長起來,他便更動不得你了。”
衆人只知在本府的幾個主子間選邊站,殊不知老夫人這裡纔是怎麼都不會輸的一個選擇。更何況,待到過幾年兒子們長成,她便更有依仗了。
見金氏的神情逐漸清朗,阿笙知曉今日自己這話是說到位了,復才起身,對着金氏道:“夫人仔細想想吧。”
說完復轉身離去。
數日後,裴清召趕到燕城之時,原是忐忑的,近日的事一件件一樁樁接連着來,他又如何不懂,老夫人對金氏的不滿意實則是對他的不滿。
裴清召原是想好了許多告罪的話,卻在看到金氏與老夫人在院內有說有笑地吃着桑栗子時全都堵在了嘴邊,硬生生嚥了下去。
金氏刻意向他打了個眼色,裴清召復才換了副面孔立刻上前與老夫人見禮告罪,裴老夫人倒也是笑着收了他的禮。
這一席之間,三人作戲,各唱各的精彩。
如今金氏有裴老夫人拿捏着,裴清召府內的事便是一半到了裴老夫人手裡,至此阿笙不禁想,若是裴鈺放手去做,大可以給裴清召的永和府來個去父留子,但顯然裴鈺並不想將裴清召清理出去,或者說,他的存在對裴鈺而言,還有用。
只是,他不會坦白告訴自己。
阿笙獨自坐在小院內,微微嘆了口氣,裴鈺心思沉,他這君子皮囊之下,藏着的卻是狐狸腸子,光看他在金氏這件事上的處理便知,老夫人的態度很明確,明明藉着此事可以問罪裴清召,藉機收權,但他卻並沒有。
他的心裡始終有一把尺子,丈量着每件事可以容許的範圍。也不知,該說他是清醒還是冷漠。
而阿笙不知道的是,裴清召此番前來還帶來了軒帝的御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