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宮碧落園內,這個季節的紅梅開得正盛。梅樹下,合德公主今日着了一襲魚浮滄海錦服,甚是瑰麗華貴,她攙着一位老婦人,在園中多走了兩步。
這老婦人不是別人,正是當朝太后。
此時內官來報,茉莉公主到了。
太后看向合德,嘆了口氣,道:“你們小女娘相交,還要我這個老太婆參一腳。”
原是合德回京,念及英王府的事想着與茉莉當面道歉,的確是自己識人不清,畢竟英王府府內的那些事她也不知曉。
公主府的人去尋了幾回,裴氏的人都給擋了回來,根本見不得茉莉的面,因此這才請了太后出面,將人叫到宮裡來。
茉莉今日着的是央國女子的裝束,妝容服飾都甚合宮中規儀,此時合德看到茉莉身邊跟着一位頗爲面生的女子,看着裝應當是正規的女使。
茉莉畢竟不適應與人陽奉陰違,與太后見禮後,對着合德表情便略顯生硬。
她如今倒是當真謹記着阿笙的話了,莫要在央國的帝宮與人交心。
太后看出這小女娘臉色不佳,故意笑話合德,一時疏忽竟然將人得罪的這麼徹底,又道自己這把骨頭受不得寒,便將含章殿留給了她們聊天,自己入了正殿內休息。
合德順着太后的話與茉莉道:“好茉莉,你可別生氣了,我此前着實不知那英王府是這般情況,也怪我多年住在宮中,未曾與這些世家子弟多有交集,識人不清。”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合德這態度倒是讓茉莉心裡覺着舒服了,臉色方纔緩了緩。
說到這,合德又看向弄墨,道:“這是派了正經的女使來了,當真是防着我了。”
弄墨見合德點到自己,方纔低身見禮,而後雙手交疊,雖垂首卻不曾屈膝,“回殿下,裴王后爲我裴氏嫡長女,她囑託之事族內十分看重,此前是我們的疏忽,才讓茉莉公主受了那份罪,所以族內派我來看着,謹防茉莉公主再被怠慢。”
弄墨這話是將合德安排的不周全說成了裴氏的疏忽,給了合德顏面,但也在敲打着她此前的“不周全”。
弄墨到底是裴氏正經的子嗣,她便有說這話的底氣。
聽懂了這話中的意思,合德神色淡了三分,卻並未翻臉,弄墨又見了見禮,道:“此前茉莉公主多受殿下照顧,族老們讓我一定要當面謝過殿下。”
說着這才屈膝一禮。弄墨的這一禮讓合德臉色緩和了許多。
茉莉並非一個記仇的性子,再者趙煥城將刑庭佈置成那樣給她住,她也沒吃什麼苦頭,在太后這園子裡與合德多聊了幾句,心中鬱着的那些氣倒是全散了。
弄墨見茉莉這性子,不由斂了眉目,難怪阿笙要讓她來看着,若不盯着些,這西州公主不識央國這些人的彎彎腸子,被人吃幹抹盡了可能都未反應過來。
茉莉在宮中並未待太久,畢竟不能過度打擾太后清修。
待茉莉離開之後,合德復才進入內殿,與太后說一說體己的話。
冬日天寒,太后屋內用上了暖閣,一進去便暖烘烘的,合德走過珠簾,方見太后正在閉目養神。
原以爲太后睡着了,合德正打算轉身離去,卻聽得身後動靜,太后睜開眼見合德來了,覆在嬤嬤的伺候下端坐了身子。
“打擾到皇奶奶休息了?”
合德自小養在太后身邊,這一聲“皇奶奶”從未改過。
太后笑着罷了罷手,接過嬤嬤遞過來的茶水暖了暖口,方纔讓合德坐下。
“皇奶奶這是有話與我說?”
太后看着這個自己一手帶大的女娘,從前只會圍着她的身前“皇奶奶”、“皇奶奶”地喚着,如今卻要替她老子操持前朝之事,不由有一些感嘆。
“說吧,那西州公主的親事你爲何要去插手?”太后緩聲道:“皇帝既然許了她自擇婚姻,便由得她自己去折騰,你這般吃力不討好又是何必。”
顯然院中弄墨的那番話已經有人傳給了太后。
合德知道太后是心疼她,她起身走到太后身旁,便在太后跟前的腳蹬上坐了下來,就如同小時候一樣。
合德的這個舉動將太后逗笑了,道她多大的姑娘了,還這般沒規矩。
合德靠在太后的膝邊,緩聲道:“茉莉公主能儘早成親,一來對外能鎮父王的威嚴,二來也能讓西州與我們的關係更近一步。”
“這茉莉公主的嫡母是裴氏主家的嫡女,聽聞九公子這次從西州回來後,便着人重新佈局央國以西,這定然與裴王后相關。”
“我們若能借着茉莉公主的親事緩和與裴氏的關係當然是更好。”說到這裡合德嘆了口氣,“我也沒想到那英王府爲討好父王居然急功近利到這般程度……”
太后拍了拍合德背,道:“你已經盡力了,不必責怪自己。”
“父王如今鐵了心要打壓裴氏,而猛兒如今年紀又小,所以只能由我出面與嫡脈的二位交好,從中緩和。”
太后聞此,不由嘆了口氣,道:“也是苦了你了。”
合德搖了搖頭,“皇奶奶你也知道,父王的這個江山來得不容易,他中年得位,子嗣卻不及幾位皇叔,將來若……”
合德這話卻是沒有說話。
“我知皇爺爺忌憚裴氏,但是現在還不是時候,我們羽翼未豐,當真與裴氏對上,最好的情況便是兩敗俱傷……但那時,這個皇位父王怕是也難坐穩。”
“皇爺爺曾經也說父王性格純善,不精於謀略,有些事我作爲長女必須替他想到,要爲他留條後路。”
合德的聲音輕柔且緩,卻讓人聽着心疼。
太后看着從前那個天真無邪的孫女變得如今這般負重前行,如何不五味陳雜,當年若是太子當真有那雄才偉略,先帝又何必爲他謀劃那許多。
但奈何在先帝心中唯有長子有繼承之權。
“只是耽誤了你啊。”太后摸了摸合德低伏在她膝上的頭,道:“你原早該與人議親了,卻因那些前朝之事耽誤到現在。”
合德聞此卻是笑出聲,“那我正好一輩子在皇奶奶跟前伺候,到你煩了合德爲止。”
太后聞此又是心疼又有些失笑,“你呀、你呀。不過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合德擡頭看向太后,聽她道:“永遠不要犧牲自己去成全男人的權力。”
太后將合德額前的碎髮理過耳後,緩聲道:“皇奶奶只想你幸福快樂,你可懂?”
聞此,合德眼中微紅,而後點了點頭,又撇過頭去,不讓太后看到她眼中的溼氣。
“皇奶奶,我想給猛兒找一個先生。”
太后聽聞她忽然提起這個,道:“御院的那些學究不能教好猛兒?”
合德微微嘆了口氣,道,“這些學究的學問都太深了,猛兒是一句都聽不進去,所以我想找個能鎮得住他的先生,先將猛兒這脾氣改一改。”
“那你可有合心意的?”
“原本是想請裴家九公子,但這件事現在已經不太可能了,不過這樣也正好,我倒是物色到更合適的人了。”
“還能有比裴家九郎更合適的?”
合德笑了笑,“有,還是猛兒會怕的那種。”
敢謀算裴三爺,刑庭也敢來去自如,面對公主之尊也是該訓斥的照樣訓斥,阿笙這利落的脾氣從各方面來看都比裴鈺合適。
只不過要讓阿笙答應爲皇子師,合德還得找個時機才行。
此時嬤嬤前來報,道太后點的戲班子準備好了。
合德見有人來,起身對太后道:“皇奶奶近日又迷上什麼戲?”
那嬤嬤倒是笑道:“太后最近迷上了陳國的戲,專門去那請了戲班子進宮唱,每日都要看新鮮的。”
“就你嘴快。”太后故作生氣,那嬤嬤也是識趣的,刻意地打了打自己的嘴,而後笑着退下了。
“今日就留着用晚膳吧。”
“那就聽皇奶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