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州城外,一輛輛雲梯車燃燒着熊熊大火,城上城下屍體遍地,風聲呼嘯着從戰場上吹過,隱約可以聽見城頭上蒙古人的歡呼聲。畢竟對於他們來說,能夠擊退明軍這一次進攻,付出了相當大的代價。
只不過這歡呼聲很快就被轟鳴的炮聲所替代,一門門火炮在明軍士卒的推動下不斷向前,從而可以打擊到城牆後面的投石機。炮彈呼嘯着劃過一道道弧線,重重砸在城牆上或者拋入城牆內,開花彈不斷地引發爆炸,而就算是實心彈,一下又一下的砸擊城牆,也足夠讓人心神不安。
火炮對於大明來說終究還算不上飛雷炮這種已經掌握了全部工藝並且很容易生產的火器,所以爲了彌補攻城火力上的不足,相應的還有大量飛雷炮配備,跟着火炮一起前進。
雖然在射程上以及製造方式上,火炮要遠遠優於飛雷炮,以至於現在工部的工坊已經開始建立更多的火炮流水生產線以取代飛雷炮的生產,但是誰都不能否認,至少在對於士卒的殺傷上以及輕便更易於攜帶等等方面,飛雷炮還是有很多暫時火炮難以取代的優勢的,再加上大明的火炮在產量上尚且不足,所以火炮和飛雷炮高低搭配也就成了明軍的日常。
趁着這在另一個時空中被稱之爲“戰爭之神”的火器大展神威,明軍將士也趁機退下來休整,幾次進攻被擊退,讓已經習慣了高歌猛進的明軍士卒,此時看上去也面帶疲憊神色。
“陳平喜。你小子是幹什麼吃的,他孃的都已經殺上城頭了還能被蒙古韃子給攆下來?!”王大用提着刀怒吼道,一腳踹下去,單膝跪地拱手請罪的漢子被這一腳踹中了肩膀,抖一下,卻什麼都沒說。
跪在這裡的正是鎮海軍第三旅的旅長陳平喜,就在剛纔進攻的時候,眼看着後面的援軍就要衝上來,陳平喜也親自帶隊衝上了城頭,結果誰曾想到蒙古韃子突然調集了大量的弓弩手,抄着弓弩就往前衝,甚至不惜以命換命也要將手中的箭矢射入近在咫尺的明軍士卒胸膛,導致明軍一下子亂了陣腳,不得不退下城頭,爲此還多損失了一臺掩護的雲梯車,城頭上的上百人也就只有陳平喜帶着七八個人回來。
“好了,好了,先別生氣!”王虎臣一把拽開王大用,能夠從城頭上回來,陳平喜也付出了慘烈的代價,他的右手臂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如果不是身邊親衛擋的及時,這手臂恐怕就廢了。不過陳平喜對此彷彿一點兒都沒注意到,只是潦草包紮了一下就直接到王虎臣和王大用這裡請罪。
王大用跺了跺腳,聲音勉強柔和下來:“先下去休息,等會兒進攻換第四旅上陣!”
陳平喜怔了一下,旋即向前一步想要抱住王大用的腿:“督導,不能把第三旅撤下去,第三旅還有九百多將士,完全可以上去和蒙古韃子拼命,弟兄們都咬着牙等着報仇呢,不能就這撤退!”
“是撤換不是撤退!”王大用又是一腳踹在了陳平喜的胸膛上,陳平喜這一次只是悶哼一聲,並不動彈。
一直皺着眉頭看向輿圖的王虎臣沉聲說道:“好,那就答應你們第三旅,但是如果下一次還沒有辦法拿下來城頭的話,那就不只是撤換這麼簡單了,某相信你應該明白。”
“你······”王大用有些不耐煩的回頭看了王虎臣一眼,最後卻還是什麼都沒說,算是默許了。
“末將領命!”陳平喜根本沒有在意右臂的傷痛,徑直起身向着第三旅修整的地方走去。
看着陳平喜的背影消失,王大用頓時搖了搖頭,回頭看向王虎臣:“怎麼每一次都是你唱白臉,某唱紅臉,不行不行,下一次得換換,否則這幾天下來某豈不是要把軍中這些師長、旅長得罪盡了!”
聽到王大用的抱怨,王虎臣不由得笑了一聲,旋即搖了搖頭說道:“咱們先不管下一次怎麼辦,這一次說什麼也得把錦州拿下來。本來被蒙古韃子趕下來,第三旅就一直憋了一口氣,現在咱們再使了激將法,估計這一次應該差不多了。只是你有沒有注意到,咱們這幾天打的太順利了?”
王大用沉思良久,點了點頭:“你這話說的倒是不假,之前蒙古韃子在大淩河和順義那邊死死防守,結果誰曾想到過了小淩河殺到錦州城下,蒙古韃子反倒是抵抗的沒有之前那麼兇猛了,甚至咱們還發現了很多蒙古韃子加固過的藏身坑道,說明蒙古韃子並不是沒有打算在這裡抵抗,而是最後選擇了把人撤走。”
“所以爲什麼?”王虎臣臉上表情也凝重下來,“之前某還懷疑是蒙古韃子想要收縮兵力從而可以憑藉錦州城死守,但是今天咱們只是進攻了兩次就已經讓蒙古韃子使出全力,所以某之前的推測也是錯誤的。”
“你是說蒙古韃子有可能從錦州城抽掉了部分軍隊?”王大用皺眉說道,“可是錦州城本來就是蒙古韃子在幽燕東北的門戶,一旦錦州失守,蒙古韃子很有可能腹背受敵······”
王虎臣迎上他的目光:“如果說還有什麼比讓蒙古韃子腹背受敵更加嚴重的呢,你說蒙古韃子會不會集中兵力,撤走錦州守軍?”
突然間明白什麼,王大用一下子瞪大眼睛:“你是說······”
“古北口那邊估計已經打起來了。”王虎臣抓起桌子上的佩劍,向外面走去,“無論如何蒙古韃子抽調走了錦州守軍,說明蒙古韃子對於古北口那邊很重視,甚至已經開始猛攻,咱們不知道兩淮軍能夠支撐多少時間,所以咱們這邊自然是越快越好!”
頓了一下,王虎臣扭頭看向有些發怔的王大用:“走吧,現在就開始全力攻城,留給咱們的時間不多了!”
王大用沒有絲毫等待,快步跟上王虎臣,目光落在不遠處還在明軍炮火之中掙扎的錦州城,又旋即越過錦州城,看向更遠處的青山。就在那一片青山之中,長城綿延,也正在數十里開外,另外一支大明軍隊正以一己之力抗衡幽燕全部的蒙古軍隊。
“堅持住。”一向自詡不重視感情、大大咧咧的王大用,此時也忍不住喃喃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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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從山頂推下去的巨石順着山坡滾落,在黑壓壓的人潮之中犁出來一道血肉的通路,不過這好不容易打開的缺口很快就被後面的蒙古士卒頂上,好像剛纔根本沒有人在這石頭下面喪生,這一道缺口也並不存在。
不過這一塊石頭就像是一道信號,更多的石頭緊跟着從山坡上滾落,不斷地撞擊人羣,不斷地傾軋出一處一處的缺口,不斷地有蒙古士卒頂上來,卻又重新化爲石頭下的亡魂。
不過山坡上翻滾的黑色潮流,卻依舊是滾動的向前,並且越來越接近山頂,也不知道到底還有多少蒙古人跟在後面,只給人一種感覺,這裡的蒙古韃子就算是殺到下輩子都殺不乾淨。
“督導,這山上的石頭基本都被推下去了,弟兄們手中的箭矢和火藥也不太夠了。”一名都頭哭喪着臉衝着顧潮一拱手。
第一旅的督導此時也負了傷,半邊手臂都吊起來,不過他一邊提着刀,一邊站在山丘突起的地方看着下面的戰場,臉上滿滿都是凝重神色,絲毫看不出來他曾經是一個書卷氣息頗濃的文人。
“把你那報喪的臉給老子收起來!”顧潮冷聲說道,“讓弟兄們不要亂了陣腳,咱們居高臨下,就算是白刃戰難道就怕了蒙古韃子?去,把剩下的火蒺藜都扔下去,也讓蒙古韃子興奮興奮,免得等會兒跟沒吃飯樣的!”
都頭急忙應了一聲,大步離開,而周圍的親衛們非但沒有流露出恐懼的神色,反而不少人臉上帶着笑意和渴望。蒙古韃子也是步行進攻這山坡,就算是他們在戰馬上,弟兄們也不怕他們,更何況大家現在都是面對面手裡的傢伙也都稱霸多,更沒有什麼好怕的、
不過還不等火蒺藜扔下去,山下突然傳來明軍將士已經很久沒有聽過的號角聲,嗚嗚的號角聲低沉而悠長,山坡上的蒙古軍隊猛地怔了一下,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轉身向着山下跑去,黑旗倒卷,有如拍打礁石之後的潮水,重新退回原本開始的地方。
幾名都頭和指揮使都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景象,剛纔眼看着已經消耗乾淨明軍最後剩下的一點兒石頭的蒙古韃子,怎麼直接就乾脆利落的撤軍了?這未免有些不可思議。
顧潮也是一挑眉,大步走到前面,蒙古軍隊真的撤了下去,並且開始集結整隊,根本不像是有什麼陰謀詭計的樣子,甚至這麼短時間內,他們的先頭隊伍就已經出發,只留下不少騎兵在山坡下面監視着山坡上的明軍,說明蒙古韃子這突然的撤軍必然是出了什麼大事。
看着蒙古軍隊前進的方向,顧潮突然間輕輕吸了一口涼氣。因爲這些軍隊並沒有前去東北的錦州方向,也不是西北的居庸關方向,更不是南面的中都方向,而是直直的向北開拔,繞過這一處明軍把守的山坡,直接順着官道前進。
從這裡沿着官道向前,不足三十里的地方就是古北口!
顧潮很清楚,如果不是古北口出事了,蒙古韃子不可能向着這個方向,也不可能如此着急!
看來徐晨真的已經按照原定的計劃拿下了古北口,這樣一來第一旅將士死守這一處山坡,付出巨大的犧牲代價就不是沒有價值的了。古北口現在想來已經被明軍控制了,蒙古人甚至即使是快殺上山頂了也要撤退,足可見古北口那邊甚至有可能是明軍佔據了絕對的優勢,讓之前的蒙古軍隊束手無策,所以不得不抽調這一支主力大軍。
“幹得漂亮啊!”顧潮忍不住讚歎一聲,旋即扭頭吩咐,“傳令下去,讓弟兄們好生休息,這古北口現在估計已經打起來了,死守古北口是咱們第一旅全體上下的任務,不能把功勞讓那八百人獨佔了,所以緩口氣之後,咱們說什麼也得去湊湊場子!”
“遵令!”幾名指揮使和都頭臉上疲憊的神色一掃而空。
而顧潮手搭涼棚看向遠處青山中盤旋的那一條臥龍,長城,長城,這一戰,守住了長城上的這幾個隘口,蒙古韃子就是大明的盤中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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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無盡的煙塵翻滾着從居庸關門口升起,將整個青山之間的關隘整個兒籠罩其中。巨大的衝城車在士卒的吶喊聲中被推動着向前,一排排明軍將士緊跟着衝城車後面向前,大量的弓弩手和火銃手對準城頭瘋狂扣動扳機。
大量的箭矢和鐵彈呼嘯着打在城頭上,任何想要從城垛探出頭的人,都直接被這箭矢和石彈掀翻在地。而後面緊跟着上來的火炮和飛雷炮也不斷的將炮彈和炸藥包拋射到城牆後面。
炸藥包爆炸之後的城門已經七零八落,甚至看不出原來城門的模樣,但是透過這兩扇已經滿是窟窿的大門,已經能夠看見後面堆得有如小山高的沙袋以及木石,甚至整個城門都在這些木石的力道下吱吱顫抖。看到眼前的景象,負責指揮的明軍旅長不由得皺了皺眉。
之前大明在北伐的道路上,面對城門往往都直接用大量的炸藥包直接炸開,從而使得明軍士卒可以直接從城門殺入城中,導致很多蒙古精心佈防的城池也在炸藥包面前變得脆弱不堪一擊,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蒙古軍隊的幾次潰敗。
從這上面吸取教訓,蒙古人愈發重視城門的加固,尤其是在城門後面佈置大量的沙袋和石塊,甚至仿照前宋的守城樣式製作了同樣數量不少的塞門刀車,其目的自然就是防範明軍直接炸開城門。
衝城車重重的砸在了城門上,整個城門也隨之徹底粉碎,明軍將士怒吼着衝入城門。而就在城門後的沙袋堆上,蒙古弓弩手同時出現鬆開弓弦,箭矢呼嘯着刺入前排士卒的胸膛,但是後面的明軍將士依舊踏着同伴的屍體繼續向前。到了這個時候,誰後退一步,就決定了失敗。
“火銃手!”一名帶隊的都頭大吼一聲,一面面盾牌分開,火銃手也顧不上蒙古韃子擦着身體飛過的箭矢,同時點燃引線。舉着盾牌的將士甚至不等火銃施放,就先一步向前衝。
鐵彈呼嘯着從火銃中飛出,前面剛剛露面的蒙古弓弩手被直接掀翻,而已經衝到近前的明軍刀盾手毫不猶豫的揮落手中砍刀,鮮血迸濺。大隊的明軍將士也跟在後面衝過這道坡。
而坡後的蒙古士卒看着居高臨下涌動而來的大明軍隊,終於不知道是從誰開始,扔下手中的兵刃甚至還有一側的塞門刀車,落荒而逃。明軍並沒有停頓和遲疑,一邊留下來部分人手幫着清理被堵塞的門道,一邊飛快的沿着城門一側上城步道衝上城樓。城門上的蒙古軍隊實際上都被明軍的火炮和飛雷炮清掃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少量士卒看到涌動上來的明軍,哪裡還有抵抗的意志?
片刻之後,一面象徵着大明的赤色龍旗在居庸關的上方迎風飄揚,而蒙古人的黑色旗幟則緩緩在風中飄落,落在地上,很快就被人馬踩踏看不出原來的模樣。
“居庸關拿下了。”放下手中的千里眼,尹玉輕輕鬆了一口氣。
站在他旁邊的江鎬點了點頭,並沒有在意眼前這已經歸屬大明的燕雲西北側雄關,而是沉聲說道:“蒙古韃子在南口到居庸關這邊佈置的軍隊並不多,由此可見古北口那邊怕是要經歷一場血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