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月色如勾, 銀白一彎,葉夫人已經被小魚扶着離開,流蘇微微低頭仍立在一旁。葉程看着她, 想起她是來了都城後新添置的用人, 站起身來, 對她說:“去, 準備些飯菜吧。”
然後葉程自己就站立在了門口。剛剛想推門, 卻看見了阿寶正站在院子角落裡,怯怯地看着自己。
葉程在一片昏暗中看到了那雙大眼睛,閃着憂傷的光, 於是招手示意阿寶過來。
身上的衣裳顯然是葉夫人當半個兒子置辦過的,只是神情卻不似當初得到一包雪雲片的歡快。葉程看着半大少年幾步來到自己跟前, 想說什麼卻也說不出的樣子, 勉強一笑:“阿寶, 師父出去的時日,你在家裡可有好好看書?”
阿寶點頭:“有的。書院裡的先生說我這個年紀讀書略晚了, 但是在一衆小孩子裡,我還算比較聰明的。”說着露出小孩子的羞澀之態,用手撓了撓自己的頭。
葉程失笑,溫溫說道:“先讀書,不着急做事。你娘那邊, 等過了秋分, 就接過來, 你如今住着的院子, 騰出來一間給你娘和寶妹兒, 可好?”
阿寶又是歡喜又是難過:“師父,我來不是求您接我孃親的。我是想來看看白姐姐的。他們說白姐姐失心了, 我不信。”
葉程看着比自己低一個頭的阿寶仰望自己的眼神,心口禁不住一痛,差一點脫口而出——我也不信。
天色越來越暗了,葉程拉着阿寶的手說:“那我們進去看看你白姐姐,一會飯菜來了,也許可以一起吃飯?”
說着推門而入,屋內一片黯淡,葉程撫了撫阿寶的肩頭,自己摸到了油燈和打火石,點亮了室內的燈,四周一看,纔看到身着身着白裙的白姬正呆呆坐在牀榻邊上。
她仍然是美麗的,可是,美麗裡卻帶了一絲的迷惘。白姬空洞的眼神像是在打探着虛空裡的奧妙,所以一直沒有發覺房間裡的人一樣愣怔着。葉程端了茶水遞上,輕輕搖了搖白姬瘦削的肩膀,被骨頭硌得心疼,阿白什麼時候這麼瘦了?
白姬從一片虛空中抽回了目光,左右打量了下葉程和湊上來的阿寶,倏然一笑,璀璨無比。
“七郎,你回來了?怎麼只帶着虎寶?不是要有很多人來嗎?”
……
咣噹一聲,葉程端着的茶杯脫手掉落,一旁的阿寶也是滿臉淚水:“白姐姐,我是阿寶,不是什麼虎寶……”
葉程卻顧不得茶杯如何,自己拂袖而去。
葉府已經亮起了府中的燈盞,葉程一口氣跑到自己的書房。
七郎,她竟然認不出自己,叫自己作七郎?七郎,哪裡有七郎,景春殿裡那一位,不就是七郎嗎?
葉程重重一拳錘在梨木桌上,眼中的憤恨和失落交織。
白姬想要追出去,卻被門口的流蘇抱住了:“少夫人,求您不要爲難流蘇,老葉那邊不讓您出去的啊。”
白姬低頭看看幾乎要跪在地上的流蘇,輕輕皺眉,忽然就從流蘇的臂環裡脫身而出,站在了流蘇的對面:“你又爲何要聽他的話?”
流蘇怔然:“我……我……”
說不出個所以然,白姬也就要回到自己的房間內,虎寶正守在門口瞪着大眼睛看自己:“白姐姐,你……”
白姬一笑:“你和七郎的家就是在這裡嗎?我方纔看了下週圍的房子和道路,這裡的風水不是特別好,要讀書中狀元,怕是要換個地方呢。”
阿寶愣愣地說:“我們讀書沒在家裡,而且,師父如今已經有官職在身的……”
白姬認真地看了看阿寶:“你變了好多啊,虎寶,還有穿你孃親做的虎頭鞋子嗎?”說着走過去看了看阿寶的鞋子,捂嘴一笑,“就知道你還穿着,不過看着有些小了,趁着沒磨破,趕緊求你娘再給你做一雙吧。”
“白姐姐,”阿寶眼眶裡帶着淚水,發覺到了不對勁,可是又一時說不出口,只顧搖着白姬的袖子,“白姐姐,你別嚇我,這鞋子是你給我做的啊。”
“哦,我嗎?”白姬一愣,笑着搖了搖頭,“這樣的好手藝肯定不是我的,我不會做這些叫什麼女紅的東西呢。”
阿寶的眼淚就順着臉頰,委屈地落了下來:“白姐姐都忘記了嗎?”
一塊白色的手帕被遞過來,“別哭,虎寶是要陪着七郎的男子漢,不能哭。”對面白衣的女子安撫道。
等阿寶攥着一帕白巾從房間裡一步三回頭地走出,白姬還站在門口相送。而在書房裡的葉程是何感觸,卻是一盞豆燈難以解讀的了。
是夜,都城城東的同福居迎來了兩位相貌斯文的客人。
“兩位客人,客房都有,您兩位要什麼房?”掌櫃的迎出來,弓着身子問候。
兩位客人一位白衣,一位石青衣,皆是相貌出衆,氣質不俗之輩,兩人對視一眼,石青色衣裳的公子一收手中風雅的扇子,拿出一包銀子:“最好的客房,租半月的。飯菜要精細,準時送房間裡。”
掌櫃的雙手接過銀子,很是懇切地連連答應,揮手讓小二帶兩位去了二樓的房間:“您兩位先上去歇息,半個時辰後我們就有熱水給您兩位。”
兩位公子很是滿意地點頭,就隨着小二去了客房。等小二一番介紹之後,賞了些碎銀賞錢,兩位公子終於送了周到細心的小二出客房門。
石青衣裳的公子很是不耐:“煩人得很。”
白衣公子微微一笑,食指一轉,周身便圍上了一層白色的光芒,淡淡氤氳,等光芒散去的時候,已經成了女子。正是白家的三姑娘。
“你自己先是錢財露白,怪不得別人看見,對你有所欲求。”白三隨意坐下,先喝了口茶水。
石青色衣裳的公子挑挑眼皮,很是無奈地轉個圈子,周身的石青色衣裳就成了一件青色的衣裙,正是當日引得少年心蕩漾的白七:“這衣裳可真彆扭,不如我們自己的元身衣裳貼身。”
“如今貼身了,就坐下來想想白姬姐姐的事情怎麼辦吧。”白三皺着眉頭說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