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 陳柏在冬春館中庭的院子邊,是聽到了皇帝說給葉少夫人的話的。
後來皇帝安排了那麼多事情,陳柏一言不發地做了, 心裡也非常明白做皇帝的這人, 心裡惦記的一個不該惦記的人。
人人都說天下是皇帝的, 樑國十一城的山山水水, 男人女人都是皇帝的, 可是,那個坐在花轎裡一臉淡然絕塵的白姬白姑娘,那個屢次遭難卻依然還生的白姑娘……
陳柏走在一片晨光裡。即將出宮門的時候, 遇到了急匆匆趕來的葉程葉路遠。
葉路遠不能騎馬進都城,就被內侍引着走。陳柏因爲被皇帝放了假, 不用當值做事, 就朝着這位精神抖擻一個拱手禮節, 急匆匆的葉程也連忙回禮。
陳柏知道他着急,就說:“葉督查有要事, 不妨先行。我們改日再聚,有話再聊。”
葉程很是感激地看了一眼陳柏。這和當日裡在藥房門口打了作孽的賴漢的陳少爺,已經不是一個人了。
而後匆匆如風,往景春殿去了。
皇帝換了朝服,已經去了早朝議事。臨走前, 還讓人備下了早點給葉程, 讓他不必去大殿, 安心等待, 順帶, 也講了白姬人已經安全的消息。
等皇帝回到葉程等候的景春殿,不等關於十一城暗訪的述職開始, 皇帝就提前細說了葉少夫人的被劫情況:“少夫人此次被劫,孤已經知道是誰在背後做鬼,等孤幾日時間,孤一定將那人揪出來,給路遠你個交代。”
葉程並不知道春花賞的細節,聽了這話心裡鬆了大口氣,也提起了心來。眼前白姬安全,葉程就開始彙報十一城的暗訪。其實,這些結果,大部分在方誌清的奏摺裡已經有了。只是,皇帝需要更多人幫自己調查這些政務。皇帝需要更多的眼睛和手腳。
等暗訪過的城池政務稟報完畢,天色已經近中午了,皇帝命人撤下了給葉程準備的早點,重新上了午膳。
葉程謝過皇帝之後,依然只是匆匆喝了一碗燕窩粥,補足了精神將十一城的情況一一敘來,最後還呈上了準備好的摺子。
皇帝沒看摺子,揉了揉眉心,俊朗堅毅的臉上有這君王的威儀和一種難以言說的體貼。皇帝緩聲道來:“孤曾答應你,必須幫你將當日懸命崖下的搶人案子調查清楚的。本想你此次回都城,我可以給你個滿意答案,不想,臨回來還遇到了這些事情。”
葉程不知該作何反應。臣子朝皇帝要說法的事情,葉程沒有想過。可是葉程確實想知道背後是誰籌謀了這些事情,以及,爲什麼籌謀。葉程深知自己的父親不過是一謹言慎行怯懦有餘魄力不足的禮部侍郎,而自己,當時也不過是施救皇帝的前秀才,小郎中罷了。
皇帝答應幫自己查這案子,葉程心底有喜有憂。背後的人一定要查清楚,而白姬的聲名卻不能因此壞掉。父親的擔心不無道理,雖然葉程認爲,君王的胸懷本不必做這些花心思的彎彎繞繞,但是,君王就是君王,君王的心思,如何能透徹清楚呢?
皇帝走了下來:“之前懸命崖下的案子已經查清楚,刑部後來抓到了一二小人物,掰開嘴後,知道是一夥叛賊在逃離都城的路途中,想要搶奪貴人脅迫。結果被另外一夥賊人盯上,黑吃黑,兩夥人廝殺,才發生後來的事情。”
葉程對這結果一半相信,一半疑惑。因爲,若是要抓貴人來脅迫三家的車隊,爲何要只抓白姬一人?
貌美和身份貴重還是有區別的。
葉程心裡的疑問,皇帝也一眼看穿:“這裡的疑點,刑部的人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孤頗是愧疚,好在那叛賊並無褻瀆之舉,孩子也平安降生。孤願意爲你家孩兒御賜梁姓,封爲臨安縣主。”
葉程大驚:“使不得。小女不過百天,如何能擔當得起?”
皇帝笑起來:“當日在臨川,路遠與夫人曾救我於爲危難。雖然後面發生了一些意外的事情,但是,路遠之恩,不得不報。”
葉程一時無話,青羊山上的羊角七,對別人是難得一見,自己卻輕而易舉地得到,以至於如今在皇帝這裡已經有了所謂恩情。
人對自己輕易得到的好東西都會忌憚和畏懼。因爲患得患失去想,輕易得到的,會不會輕易就失去呢?
葉程此刻沒在推遲不受,只是細問起了白姬的事情。
懸命崖下被劫的事情,刑部和大理寺共查一案,眼下給的答案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是了結,但是葉程外出差使的時間裡,白姬又一次失蹤,這次的事情對葉程來說並不好理解。
皇帝一嘆氣,將春花賞上白姬將手中春枝拋出,改了賢妃計劃的事情說了。自己的家醜給人知道,皇帝的表情不是很好看,但是皇帝也並沒有推諉的樣子:“賢妃那裡我原本想着會收斂下。因着後宮的事情我不願意多理,她們就能自己翻出浪花來。尊夫人此次是意外受到牽連了。”說着一拱手就要給葉程道歉,葉程攔住了。
“皇帝這裡不必自責,只要我妻兒無礙,便可。”葉程凝着一雙眼看向皇帝,心裡半是不解,半是坦然。
葉程在午後到了自己家,不過卻是被趕來迎接自己的家僕告知,白姬一回到家,沒說幾句,就被老爺關在了房間裡,任夫人怎麼求,都沒有鬆口。
葉程來不及解下一路披掛的外袍,就一路去找了自己父親。
葉恆文像是早已經料到一樣,開了房門,正等在哪裡。
葉程咬牙下跪:“父親爲何要這樣做?”
“你又何必爲了她這樣做?”葉恆文扭身過來看到一臉悲憤不平的葉程,又氣又惱。
“兒子知道父親嫌棄白姬,只是當日迎娶她過門的確是您同意的,白姬在葉家也並無做得不對的。只是在來都城的路上遇到了歹人而已,父親如何要這樣做?”葉程挺直肩背跪着,像是陳情更像是控訴。
“你知道什麼?”葉恆文看兒子一臉不平,氣得發抖。“你什麼都不知道。你可知道這婦人惹得皇帝的後宮一片議論,兩位娘娘都聯合起來要拿下她?”
皇帝那裡的確說白姬貌似壞了賢妃的好事,但是,兩位娘娘?貴妃那裡又是怎麼回事?葉程的想法在心裡轉了一圈,就先放下了,對自己的父親說:“不管怎麼樣,白姬是我們自己家裡人啊,您怎麼能關住她呢?她纔剛被救回來啊。”
葉恆文原本一片和氣的臉上現出了兇狠又不耐的神色來:“還說!被救回來,是從哪裡救回來的你知道嗎?”看葉程一臉不知情的樣子,葉恆文幾乎氣得手發抖,“是青樓妓館啊,我們葉家雖然不是貴族豪門,也是要臉的啊。來都城的路上,單單就她被搶走,爲什麼不死了呢?偏偏還要死不活地生了個孩子來。皇帝幫你查她的案子?!你出去跟着差使的時候,皇帝官復我原職,還讓我去了那春花賞,爲的不就是拉扯住我這個雞肋的禮部侍郎?你爹我謹慎一輩子,不過一次失誤就被貶黜回鄉,如今可好,落了個活的把柄讓人揪着。我們要當朝做官,也不過成了皇帝手裡的棋子,日後皇權鞏固,指不定什麼下場。你如今只是小小的四品督查御史,我也不過是便宜得來的禮部侍郎,爲的就是站隊這君王罷了。還有你媳婦,看看這次惹了什麼人,又被扔進了那種地方……救出來又如何,你去看看她那樣子,真不如死在外面!”
葉老爺的話越說越無情,葉程氣急了,一句話說不出,字眼梗在喉頭,打了幾個滾,終於還是聽不下去,於是起身跑去了自己的住處。